結(jié)婚這天，天氣晴得刺眼，喜慶的紅綢子鋪滿了院子，炮仗噼里啪啦響個不停。
我笑著跟陸煜挨個敬酒，臉上堆著端莊的新娘笑容，心里卻已經(jīng)有點想發(fā)火了。不為別的，
就因為那些親戚。還沒坐下，二嬸就端著酒杯湊過來，
笑得臉上褶子都能夾死一只蚊子：“哎喲，煜啊，你這媳婦兒長得挺標致的，
就是不知道娘家出了多少嫁妝？不會就一個人吧？你可得小心啊，別將來吃虧。
”周圍人立刻笑了，有人附和：“對對對，聽說小江家條件一般呢，彩禮給了多少啊？
不會都貼回去了吧？”那聲音像刀子一樣扎在耳膜里，我手心一緊，差點沒把酒杯捏碎。
婆婆笑呵呵地接了話：“哪有的事，小江懂事又賢惠，嫁妝彩禮不重要，
日子過得好才是本事?！蔽业拖骂^，唇角笑容依舊，卻覺得胸口堵著一口氣。
今天是我的婚禮，我若開口懟回去，外人該說我不懂事、不顧公婆面子。可這些話，
我又怎么可能沒聽見？席間更熱鬧的時候，三姑大聲嚷嚷：“哎呀，這婚禮排場夠大的啊，
大哥大嫂你們舍得花錢??！可別全掏空了積蓄，回頭還得給我們小家伙置辦點兒呢。
”我余光瞥見婆婆，臉色明顯有點不自然，卻還是笑著說：“沒事沒事，大家高興就好。
”那一刻，我?guī)缀跄芸匆娝睦锏臒o奈。多年老好人，被人一句話逼到角落，她寧愿自己忍，
也不愿得罪親戚。而我心里，只剩下冷笑?；檠缫恢背掷m(xù)到傍晚，我被敬酒敬得頭有點暈，
臉上的笑容差點僵掉。好不容易熬到散席，親戚們陸續(xù)離開，我才被陸煜拉回了新房。
喜燭搖曳，屋里熱烘烘的，他笑瞇瞇看著我：“累壞了吧？今天辛苦你了?！蔽乙兄差^，
笑容一點點收起：“老公，你家親戚，是不是一直這樣？”他愣了一下，眼神有點無奈，
嘆了口氣：“他們……也沒壞心，就是愛占點小便宜，嘴碎點。爸媽性子軟，不會拒絕，
所以就這么慣著了?！蔽叶⒅?，緩緩開口：“那是因為你爸媽被欺負習慣了，
不代表我也能忍?！薄澳恪标戩嫌悬c詫異地看著我。我冷靜地勾起嘴角，聲音不大，
卻每個字都帶著鋒利：“今天是婚禮，我忍了，是給爸媽面子。
可以后——再有人敢陰陽怪氣地踩在我頭上，我一定會讓他們知道，嘴巴是要長牙的。
”燭火跳動，映得他眼底閃著光。陸煜怔了半晌，忽然笑了，
眼神里帶著我未曾見過的寵溺與驕傲：“好，那以后，這個家就交給你來守?！蔽覜]說話，
只是輕輕點頭。那一刻，我心里有了個清晰的念頭：——別人眼里，
我可能只是個普通人家的媳婦，可從今天起，我要讓所有人知道，這個家，
不是他們想欺負就能欺負的?；楹蟮谝粋€周末，婆婆早早就把案板騰出來，
腌的、燉的、蒸的，一鍋挨著一鍋。我拎著菜進門，她抬頭沖我笑，
眼角細細的紋路像是開了花：“小江，來得正好，嘗嘗我新學的糟蝦?！蔽医舆^筷子剛要夾，
一陣腳步聲“噔噔噔”從門口滾進來。二嬸穿著一身印花，腋下一夾，
一個塑料袋快掉不掉地懸著，嘴上已經(jīng)搶了先：“呀，嫂子，今天這么豐盛??！
咱可算趕上了。”她眼珠子一轉(zhuǎn)，盯住我外套上的小扣子，笑里藏針，
“這衣服看著不便宜吧？咱小江挺會打扮的呀。就是不知道工資夠不夠給自己這面子撐場？
”我把筷子放下，沖她點了點頭：“二嬸眼力見兒真好，知道這扣子是金屬的。
衣服倒是不貴，主要是我舍不得讓別人替我花錢，省得回頭欠人情?！蔽翌D了頓，
笑得溫溫的，“我一般是自己掙、自己花，不麻煩親戚。”桌邊的小叔子“噗”地笑出聲，
立馬低頭吃菜。二嬸臉色一滯，剛要圓，堂姐夫套著風衣進門，
像接力棒一樣把話接過來：“小江是能干人，我聽說你寫東西挺利索？
正好我們單位要交個總結(jié)，周一的事兒，幫哥寫寫？反正你們小兩口還沒娃，空得很。
”婆婆的手在圍裙上抹了抹，欲言又止。我接過他遞來的煙，順勢折斷，
丟進小碟：“堂姐夫，你這話我得細嚼慢咽。第一，我會寫東西，
但不代表我該給外單位免費加班；第二，你們單位發(fā)工資，我這手也不廉價；第三，我不空，
我忙著過自己的日子?！蔽页瘡N房努努嘴，“要真著急，我給你介紹倆寫手，業(yè)內(nèi)價，
開票也行——你們單位報得了，這活兒包得下?！彼諢煹氖纸┳?，尷尬地“嘿嘿”兩聲，
往公公身邊挪了挪。公公咳了一聲，讓我坐，“來來來，先吃?！卞伬锕距焦距矫芭荩?/p>
熱氣騰上來。我剛夾了塊排骨，小姑端著手機慢悠悠坐下，涂著新色的指甲敲碗：“嫂子，
你這排骨燉得挺香。就是我提醒你一句啊，結(jié)婚了別慣著兒媳婦，男人最怕女人啰嗦。
你瞧我同事，他老婆就特強勢，家里雞飛狗跳?！蔽野淹攵嗽谑掷铮?/p>
溫聲道：“那你同事家確實熱鬧?！蔽姨а劭此?/p>
“不過‘啰嗦’和‘有邊界’不是一回事兒。我跟阿煜說話，從來不兇；但別人來管我嘴，
我就當場還回去?！蔽翌D一頓，笑得很真誠，“小姑放心，我對阿煜溫柔，
用刀口也不對著家人。”小叔子“噗”地又笑了，拿筷子戳了戳陸煜。陸煜低頭喝湯，
耳尖紅了一點，腳下卻碰了碰我的腳背，像是無聲地說一聲“?！?。
三姑此時端著盤子擠過來，嘆氣聲比盤子還重：“哎喲，這兩年日子難吶。
上回多虧你們小兩口借那點錢，不然我那生意就真黃了。大嫂啊，你看這孩子懂事，
拿錢不眨眼的，以后我們可更得親近親近。
”婆婆趕緊擺手：“親戚間互相幫襯——”我把她的話輕輕接住，笑道：“三姑說得是，
人要懂得感恩。借錢還錢，天經(jīng)地義。我這兒有個小本子，吃完咱就把時間和數(shù)目對一對，
誤會也擋在門外，省得親上加親變成賬上加賬?！薄坝涃~本？”三姑的笑容和臉一起僵了僵。
我“嗯”了一聲，像說天氣一般平平淡淡。桌邊的氣溫卻悄悄降了兩度。二嬸打個哈哈，
拎起筷子猛夾菜：“哎呦，今天不談錢、不談錢，掃興！來來來，嫂子，這魚怎么做的？
味道不錯呢，改天我把鍋端回去試試。”話音未落，她已經(jīng)朝廚房張望。
婆婆忙笑：“你喜歡，我明天給你去市場買——”我慢條斯理地放下碗：“二嬸喜歡最好了。
電飯煲、鍋、碗、瓢這類，咱就別拿來回傳了。不如這樣，二嬸看中哪款，
我現(xiàn)在下單給你寄過去，錢你給我轉(zhuǎn)，大家都省事兒。要是非要現(xiàn)成的，
那就按新價的八成押金，拿走前我給你開個收條?！蔽艺ＵＱ郏拔覀兗椰F(xiàn)在改明規(guī)矩，
不走口頭?！薄伴_——開收條？”二嬸一噎，“一家人，至于嘛？
”我把筷子擺正：“正因為是一家人，才要把不好意思說清。這樣，誰都不欠誰，人情還在，
臉也在。”她把手縮回去，嘴皮子抖了抖，終究沒再往廚房去。
婆婆在桌下輕輕拍了拍我膝蓋，我低頭看過去，她眼里那點偷偷閃的光，
像壓了半輩子的石頭被人移開了一小塊。堂姐夫見風不對，換了條路：“說到轉(zhuǎn)錢，
我這周末想去看車，首付還差點，你看——”我抬手，笑容更溫柔：“那更好辦了。
首付這種大事，我建議別跟親戚借，影響感情。我可以幫你做個貸款計劃，
怎么算合適、哪家銀行利率低，都給你列出來。至于直接借錢——抱歉，
我把親友借貸這件事統(tǒng)一交給本子管?！蔽抑噶酥竸偛盘岬降男”荆澳隳莾扇f在上頭呢，
三個月未還，今天正好一并聊。”他“咳”了一聲，拿杯子擋臉。
這時小姑“?！钡囊宦暦畔率謾C，仿佛想起了什么好玩的：“小江，你別怪我們說，
你這人吧，挺會說的，可巧勁兒太多。以后要有娃了，可別把孩子教得油嘴滑舌。
”我把紙巾遞給她：“謝謝小姑提醒。孩子我會教第一課：見人要有禮，受人要有界。
第二課：遇到‘陰陽怪氣’，先禮后兵。第三課：誰譏笑你的來處，就用日子活出你的去處。
”我停頓一下，抬眼看她認真地加一句，“小姑，遇到不喜歡的人，你可以不學，
但別嘲笑會用腦子的人?！彼灰靡汇?，生著氣把手機翻過來。
屏幕上倒映出她臉上飛快閃過去的羞窘和不服。婆婆趕緊端了碗湯往她面前一放：“來，
趁熱?！惫闯鰵夥談Π五髲?，舉杯：“吃菜，吃菜。今天是團圓日，嘴上都積點德。
”我順著給他倒了半杯茶，笑道：“爸說得對。團圓最怕的不是話多，是心壞。咱們一家人，
以后就按規(guī)矩辦。要借東西，押金；要借錢，借條；要幫忙，明碼實價、量力而行。
該給的情，一點不少；不該要的臉，一寸不給。”話落，門口又進來兩個人，
是三姑家的表弟和媳婦。媳婦一屁股坐下就說：“嫂子，你這冰箱挺大，我家那臺老壞，
回頭把這臺給我唄？你們反正新婚肯定還要換新的?！蔽倚α耍骸澳氵@預言家當?shù)貌诲e，
可惜我迷信，家里東西不隨便送。要不你把你們家那臺品牌、容量拍給我，
我看看有沒有活動價，拉你進群，發(fā)你鏈接?！北淼芟眿D怔了兩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