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六點五十九分。
全玻璃結(jié)構(gòu)的香水實驗室。
蘇念準(zhǔn)時站在門口。
門自動滑開。
裴燼已經(jīng)在了。他穿著白色的研究服，背對著門口，正在調(diào)試一臺精密的儀器。
晨光透過玻璃墻照進(jìn)來，在他身上鍍了一層冷光。
他沒回頭，聲音從里面?zhèn)鞒鰜怼?/p>
“換衣服?！?/p>
蘇.念走進(jìn)更衣室，換上和裴燼同款的研究服。衣服很合身，布料貼著皮膚，有一種冰冷的束縛感。
她走出來，站到裴燼身邊。
“做什么？”
“復(fù)刻‘燼’?！迸釥a遞給她一個文件夾，“這是原有的配方，不完整。缺了核心的三味香料?！?/p>
蘇念打開文件夾。
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化學(xué)分子式和原料配比。
她只掃了一眼，就皺起了眉。
這是一個極其復(fù)雜、甚至可以說刁鉆的配方。前調(diào)、中調(diào)、后調(diào)的配比幾乎違背了所有傳統(tǒng)調(diào)香理論。
“這是誰做的？”
“許螢?！迸釥a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聲音沒有一絲波瀾。
蘇念的心卻被刺了一下。
許螢。裴燼心中那座潔白無瑕的紀(jì)念碑。已故的天才畫家，也是這款香水的原創(chuàng)者。
“她不是畫家嗎？”
“她也是調(diào)香師。”裴燼的語氣不容置疑。
蘇念合上文件夾。
“我需要所有的原料。最高等級的?！?/p>
“都在A區(qū)。跟我來?！?/p>
裴燼帶著她穿過一排排整齊的架子。架子上擺滿了裝著各種顏色液體的瓶子，每一個瓶子上都貼著精準(zhǔn)的標(biāo)簽。
空氣里彌漫著上千種氣味的混合體，卻因為完美的通風(fēng)系統(tǒng)，顯得清冽而干凈。
“這里有三千七百種天然香料，一千二百種合成香料?！迸釥a像一個國王在巡視自己的領(lǐng)地，“你需要的，這里都有?！?/p>
蘇念停在一個架子前。
她拿起一瓶保加利亞玫瑰精油，打開瓶蓋，湊到鼻尖聞了一下。
然后她看向裴燼，用腹黑的語氣說：“裴總，你記憶里的女人，味道這么……復(fù)雜？”
裴燼的眼神冷了下來。
“她比你干凈?！?/p>
內(nèi)心獨白（奈何風(fēng)格）： 又來了。這種輕描淡寫卻能刺穿心臟的比較。我和許螢，一個活人，一個死人。一個污點，一個純白。在他心里，這場仗我從一開始就輸了，輸?shù)靡粩⊥康?。干凈？我曾?jīng)也干凈過?？蓺У粑业娜?，不就是你裴燼嗎？
蘇念沒再說話。
她開始工作。
她像一個進(jìn)入戰(zhàn)場的將軍，冷靜、專注，甚至帶著一種殘酷的美感。
她挑選原料，精準(zhǔn)地稱量，小心地混合。
她的動作行云流水。
裴燼就站在她身后不遠(yuǎn)處，看著。
他的目光，像一臺不知疲倦的監(jiān)控器，記錄著她的一舉一動。
時間一點點過去。
實驗室里只有玻璃器皿碰撞的輕微聲響。
第一個樣本失敗了。
氣味刺鼻，完全不對。
蘇念把它倒掉，清洗試管，重新開始。
第二個樣本失敗了。
第三個，第四個……
一直到中午，幾十個樣本全部失敗。
蘇念的額頭滲出了細(xì)密的汗珠。
裴燼從頭到尾沒有說過一句話。他只是看著。
這種沉默的壓迫，比任何斥責(zé)都更讓人窒息。
蘇念放下試管，揉了揉眉心。
“不對。這個配方有問題。”她說，“邏輯上就不通。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核心香料不是普通的植物或者動物香料。它是一種情緒，一種記憶?！碧K念看著裴燼，“告訴我，許螢調(diào)制這款香水的時候，她在想什么？或者說，她是為了誰？”
裴燼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
“這不是你該問的?！?/p>
“我是調(diào)香師。氣味就是我的語言。你不告訴我它的故事，我怎么復(fù)刻它的靈魂？”蘇念直視著他，“裴總，你買我回來，不是為了看我做無用功的吧？”
兩人對峙著。
空氣仿佛凝固了。
最終，裴燼先移開了目光。
“繼續(xù)?！彼淅涞貋G下兩個字。
蘇念深吸一口氣，轉(zhuǎn)身回到工作臺。
這一次，她沒有再按照配方上的比例。
她閉上眼睛，憑著自己的直覺和對裴燼的觀察，開始重新組合香料。
她想起他提到許螢時那一瞬間的僵硬。
她想起他身上的那股冷冽的木質(zhì)氣息。
她想起他捏住自己下巴時，指尖的溫度。
憤怒，壓抑，偏執(zhí)，還有一絲隱藏在最深處的……痛苦。
她猛地睜開眼，拿起一瓶龍涎香。
然后是沉香，巖蘭草，還有一絲……鳶尾根。
她將它們混合在一起。
就在這時，外面?zhèn)鱽砹碎T鈴聲。
裴燼走過去開門。
進(jìn)來的人是季揚。
他今天穿了一件機車夾克，頭發(fā)亂糟糟的，嘴角帶著一絲痞笑。
“喲，都在呢。”他掃了一眼實驗室，“嘖，裴總這是養(yǎng)金絲雀呢？籠子再漂亮，關(guān)久了也會生銹的。要不要我?guī)湍汩_個門？”
裴燼的臉色很難看。
“你來干什么？”
“找她?！奔緭P的目光落在蘇念身上，“美女，昨晚的酒，味道不錯吧？今天想請你嘗點別的。”
蘇念沒有回頭。
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手中的試管上。
“滾?！迸釥a的聲音里已經(jīng)帶了冰渣。
“別這么小氣嘛。”季揚完全無視他的怒火，徑直走到蘇念身邊，“在忙什么？需要幫忙嗎？”
他靠得很近，溫?zé)岬暮粑鼑娫谔K念的脖子上。
蘇念手里的試管晃了一下。
一滴未成形的基調(diào)香油，濺了出來，落在滾燙的加熱器上。
“呲——”
一股極其復(fù)雜的氣味瞬間彌漫開來。
有鳶尾的粉感，沉香的靜穆，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血腥氣。
蘇念愣住了。
季揚也皺了皺眉。
而站在一旁的裴燼，身體在那一刻徹底僵住。
他的呼吸變得急促，臉色蒼白，眼中閃過蘇念從未見過的、幾乎可以稱之為恐懼的情緒。
他像是被這股氣味扼住了喉嚨，身體微微顫抖。
蘇念看著他。
內(nèi)心獨白（奈何風(fēng)格）： 原來如此。我終于明白了。這瓶香水，不是他的紀(jì)念，是他的命門。是他的地獄。我找到了，找到了那把可以剖開他心臟的刀。
蘇念的嘴角，緩緩勾起一個冰冷的、殘忍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