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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zhèn)口那株枝繁葉茂的老槐樹下,不知何時(shí),多了一個(gè)身影。

那人穿著一身極其普通的粗布青衣,洗得發(fā)白,像是鎮(zhèn)上隨處可見的農(nóng)夫。身形瘦削,

背對著夕陽,面容隱在樹蔭的暗影里,看不真切。只有幾縷散落的銀發(fā),在夕陽的余暉中,

泛著冰冷的光澤。他就那樣靜靜地站在那里,仿佛與那棵老槐樹融為一體,亙古存在。

沒有驚天動(dòng)地的氣勢,沒有破墳而出的死氣。只有那股冰冷浩瀚、如同沉睡寒淵般的威壓,

無聲地宣告著他的存在。是他嗎?真的是……師父嗎?我的呼吸幾乎停止,

眼睛死死地盯著那個(gè)青衣身影,不敢眨一下。就在這時(shí),那青衣人動(dòng)了。他緩緩地,

從樹蔭的暗影里,向前走了一步。夕陽的余暉終于照亮了他的側(cè)臉。蒼白。冰冷。

棱角分明如同刀削斧鑿。一雙眼睛,深邃如同寒潭古井,里面沒有幽藍(lán)的火焰,

只有一片沉寂萬載的冰原。是他!真的是師父!凌塵!他沒有魂飛魄散?他還活著?!

這怎么可能?!巨大的沖擊讓我大腦一片空白,身體僵硬得無法動(dòng)彈,只能呆呆地看著他。

師父的目光,平靜地掃過癱軟在地、抖如篩糠的趙管事,

掃過如同被冰封、臉上充滿極致恐懼的王供奉。那目光沒有任何情緒,

卻讓兩人如同墜入無間地獄,連求饒的勇氣都沒有。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臉上。

四目相對。時(shí)間仿佛凝固了。他的眼神依舊冰冷沉寂,如同萬載不化的寒冰。

但在那冰層的最深處,我似乎捕捉到了一絲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波動(dòng)?

像是平靜的深潭被投入了一顆微小的石子,蕩開了一圈幾乎看不見的漣漪。那漣漪里,

似乎有疲憊,有釋然,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復(fù)雜。他沒有說話。只是那樣靜靜地看著我。

然后,他極其輕微地,幾不可察地,點(diǎn)了一下頭。動(dòng)作僵硬,生澀,

像是一個(gè)久未活動(dòng)關(guān)節(jié)的木偶。做完這個(gè)細(xì)微的動(dòng)作,他不再停留。轉(zhuǎn)身,

朝著鎮(zhèn)外那條通向遠(yuǎn)方的土路,一步一步,緩緩走去。夕陽將他瘦削的背影拉得很長很長,

融進(jìn)金色的余暉里。那籠罩天地的恐怖威壓,隨著他的離去,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班弁?!

”王供奉再也支撐不住,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頭,癱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渾身被冷汗浸透,看向師父離去的方向,眼中充滿了劫后余生的恐懼。

趙管事更是癱在濕漉漉的地上,兩眼翻白,直接嚇暈了過去。鎮(zhèn)口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傻傻地看著師父離去的背影,又看看癱倒的兩人,

再看看僵立原地的我?!皩帯瓕幯绢^……”張婆婆顫抖的聲音打破了死寂,

她緊緊抓著我的胳膊,聲音帶著驚魂未定的恐懼,“那……那個(gè)人……是誰?

他……他……”我猛地回過神!師父!他走了!“婆婆!我……我去去就回!

”我語無倫次地丟下一句話,掙脫張婆婆的手,用盡全身力氣,朝著師父離去的方向,

狂奔而去!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dòng),幾乎要跳出來!是他!真的是他!他還活著!

他沒有魂飛魄散!他回來了!為什么?他是怎么活下來的?他去了哪里?現(xiàn)在又要去哪里?

無數(shù)個(gè)問題在腦海里炸開,但我什么都顧不上了!只有一個(gè)念頭——追上他!

不能再讓他消失!我沿著土路,拼命地奔跑。風(fēng)在耳邊呼嘯,路邊的景物飛速倒退。

師父走得不快,那身青色的粗布背影,在夕陽的土路上,清晰可見?!皫煾?!

”我用盡全力嘶喊,聲音帶著哭腔,劃破了黃昏的寧靜。那青色的背影,腳步頓住了。

他緩緩地、緩緩地轉(zhuǎn)過身。夕陽的余暉灑在他蒼白的臉上,給他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色光暈,

卻依舊化不開他眼底那片沉寂的冰原。我跑到他面前,氣喘吁吁,胸口劇烈起伏。

汗水混合著淚水,模糊了視線。我看著他,貪婪地看著他??粗琅f冰冷的臉,

看著他深邃沉寂的眼睛,看著他身上那件普通的粗布青衣?!皫煾浮蔽疫煅手?,

千言萬語堵在喉嚨口,最終只化作一聲帶著無盡委屈和狂喜的呼喚,

“您……您沒死……您還活著……”師父靜靜地站在那里,看著我淚流滿面的樣子。

他那雙沉寂如冰的眼眸深處,似乎又有了一絲極其微弱的波動(dòng)。他緩緩抬起手,

那只蒼白修長的手,有些遲疑地、帶著一種久未使用的僵硬,伸向我的臉。冰冷的指尖,

輕輕觸碰到我臉頰上溫?zé)岬臏I水。他的指尖,微微顫抖了一下。然后,

他用那帶著粗布磨礪感的指腹,極其生澀地、笨拙地,抹去我臉上的淚痕。動(dòng)作依舊僵硬,

卻不再像最初破墳而出時(shí)那樣冰冷麻木,似乎多了一絲……屬于活人的溫度?他收回手,

目光落在我辮梢那根嶄新的紅頭繩上,停留了片刻?!班拧?/p>

”一個(gè)極其輕微、卻清晰無比的音節(jié),從他蒼白的唇間吐出?!盀閹煛貋砹恕?/p>

”夕陽徹底沉入地平線,天邊只留下一抹絢麗的晚霞。土路旁,我和師父相對而立。

晚風(fēng)吹過路邊的田野,帶來青草和泥土的氣息。他回來了。他說,他回來了。簡單的四個(gè)字,

卻像帶著千鈞的重量,狠狠砸在我的心上。所有的疑問、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狂喜,

在這一刻都化作了洶涌的淚水,無聲地奔流。我看著他,

看著他那張依舊蒼白冰冷、卻似乎不再那么遙不可及的臉。

看著他身上那件洗得發(fā)白的粗布青衣,和他那頭在晚風(fēng)中微微拂動(dòng)的銀發(fā)。

沒有驚天動(dòng)地的重逢,沒有激動(dòng)人心的擁抱。只有晚風(fēng),淚水,

和他指尖殘留的、那抹笨拙的冰涼。過了許久,我才勉強(qiáng)止住淚水,

聲音依舊帶著哽咽:“師父……您……您是怎么……”我無法說出“活下來”三個(gè)字,

那太殘忍。師父的目光投向遠(yuǎn)方,那片被晚霞染紅的天空。他的眼神悠遠(yuǎn)而沉寂,

仿佛穿透了無盡的時(shí)空?!盎觑w……魄散……非是虛言?!彼従忛_口,聲音低沉沙啞,

帶著一種穿透歲月的疲憊,“為師……確已……身死道消?!蔽业男拿偷匾怀痢?/p>

“然……”他話鋒一轉(zhuǎn),目光收回,落在我臉上,那沉寂的冰原深處,似乎有了一絲微光,

“天道……尚存……一線生機(jī)。

”“為師……殘存……一點(diǎn)……真靈不昧……墜入……九幽……寒淵……”九幽寒淵?

傳說中連魂魄都能凍結(jié)湮滅的絕地?!

“寒淵……萬載……寂滅……亦……蘊(yùn)……造化……”他的話語很慢,很艱難,

仿佛每一個(gè)字都需要耗費(fèi)極大的力氣。

煞……淬煉……磨礪……”“不知……歲月……”“直至……心念……感應(yīng)……”他看向我,

那沉寂的眼眸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在涌動(dòng)。

“感應(yīng)到……嫁衣……被……觸動(dòng)……感應(yīng)到……你……有險(xiǎn)……”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是秦月撕毀嫁衣、要?dú)⑽业哪且豢??還是剛才王供奉要抓我的時(shí)候?

…寒淵……本源……死寂之力……強(qiáng)行……破界……歸來……”“凝……此身……”他低頭,

看了看自己蒼白的手掌,又抬頭看著我。

走的……寒淵……軀殼……”非生非死……寒淵死氣凝聚的軀殼……我看著他蒼白冰冷的臉,

感受著他身上那股比從前更加內(nèi)斂、卻更加深邃浩瀚的寒意,

終于明白了那股恐怖威壓的來源。他沒有真正復(fù)活。他只是憑借著一縷不滅的真靈,

強(qiáng)行裹挾著九幽寒淵的本源死氣,凝聚成了這樣一具行走于陽世的軀殼。代價(jià)是什么?

那萬載寒煞的淬煉磨礪,又是何等的痛苦?“師父……”我哽咽著,心疼得無以復(fù)加。

“無妨?!彼路鹂创┝宋业男乃?,極其輕微地?fù)u了搖頭,聲音依舊平靜,

“能……歸來……見你……安好……足矣?!彼D了頓,目光再次落在我辮梢的紅頭繩上。

“那……嫁衣……可……護(hù)住你了?”我用力點(diǎn)頭,眼淚又涌了出來:“護(hù)住了!師父!

我沒事!我活得好好的!您看!”我扯了扯自己身上那件粗糙的紅布新衣,

“這是張婆婆給我的紅布,我自己做的!生辰那天穿的!

您給我的嫁衣……穿在里面……它護(hù)住我了!死劫……過去了!”“好?!睅煾缚粗?,

聽著我語無倫次的話,聽著我說“死劫過去了”,他那沉寂如冰的眼眸深處,

似乎終于蕩開了一絲清晰的漣漪。那是一種……塵埃落定般的釋然和……欣慰?

他極其輕微地、幾不可察地,彎了一下唇角。那不是一個(gè)笑容。

只是唇角肌肉極其細(xì)微的牽動(dòng)。但在他那張萬年冰封的臉上,卻如同寒冰初融的第一道裂痕,

帶著一種驚心動(dòng)魄的……暖意。雖然只是一瞬,便又恢復(fù)了沉寂?!昂??!彼种貜?fù)了一遍,

聲音似乎也柔和了那么一絲絲?!皫煾浮ツ睦铮俊蔽铱粗?,

心中充滿了不舍和擔(dān)憂。他這樣一具由寒淵死氣凝聚的軀殼,行走在陽世,會(huì)怎樣?

“隨……心……而走?!睅煾傅哪抗馔断蜻h(yuǎn)方蜿蜒的土路,聲音低沉,

非道……非人……無拘……無束……”“或許……看看……這……人間……”看看……人間?

我看著他孤寂的背影,又想起清水鎮(zhèn)溫暖的燈火,想起張婆婆慈祥的笑臉,

想起平安橋上來往的鄉(xiāng)親……一個(gè)念頭,毫無預(yù)兆地冒了出來,無比清晰,無比堅(jiān)定。

“師父!”我上前一步,緊緊抓住他冰冷僵硬的衣袖,仿佛怕他下一秒就會(huì)消散在風(fēng)中,

“您……您跟我回去吧!”師父的腳步頓住了。他緩緩轉(zhuǎn)過頭,沉寂的眼眸帶著一絲詢問,

看向我?!盎亍逅?zhèn)!”我迎著他的目光,語氣急促卻充滿期盼,

“張婆婆家……有小院子……我可以再收拾一間屋子出來!鎮(zhèn)上的人……都很好!很暖和!

師父……您……您別走了!您留下來!我們一起……一起過日子!”我一口氣說完,

心臟在胸腔里狂跳,緊張地看著他。師父沒有說話。他只是靜靜地看著我,

看著我眼中毫不掩飾的期盼和緊張。晚風(fēng)吹動(dòng)他銀白的發(fā)絲,拂過他蒼白冰冷的臉頰。

過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他會(huì)拒絕。久到我抓住他衣袖的手指,因?yàn)榫o張而微微顫抖。他終于,

極其輕微地,點(diǎn)了一下頭。依舊是那個(gè)僵硬生澀的動(dòng)作。但這一次,卻仿佛帶著千鈞的重量。

“好。”一個(gè)冰冷的音節(jié),卻像投入心湖的石子,蕩開了溫暖的漣漪。

夕陽的最后一抹余暉消失在地平線,暮色四合。清水鎮(zhèn)的方向,點(diǎn)點(diǎn)燈火次第亮起,

像散落在人間的溫暖星辰。師父轉(zhuǎn)過身,不再看向遠(yuǎn)方的黑暗,而是面向那片溫暖的燈火。

“回家。”他說。聲音依舊低沉沙啞,卻仿佛卸下了萬載的寒冰。我緊緊抓著他的衣袖,

用力點(diǎn)頭,眼淚再次模糊了視線,嘴角卻控制不住地向上揚(yáng)起?!班牛』丶?!

”青石板路在腳下延伸,帶著夜晚微涼的濕氣。我緊緊挨著師父走著,

他衣袖下冰冷僵硬的觸感透過薄薄的布料傳來,卻奇異地讓我感到安心。鎮(zhèn)口的老槐樹下,

人群還沒散去。張婆婆被幾個(gè)婦人攙扶著,焦急地朝這邊張望。

看到我和師父的身影出現(xiàn)在暮色里,她渾濁的眼睛猛地亮起,掙脫攙扶,

跌跌撞撞地迎了上來?!皩幯绢^!”她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氣大得驚人,上下打量著我,

聲音帶著哭腔,“你沒事吧????嚇?biāo)榔牌帕?!那兩個(gè)人……他們……”“婆婆,我沒事。

”我趕緊扶住她,心里暖烘烘的,“您看,我好好的?!蔽抑噶酥干磉叺膸煾?,

“是……是我?guī)煾浮貋砹??!睆埰牌胚@才把目光轉(zhuǎn)向師父。

當(dāng)看清師父那張蒼白冰冷、在昏暗光線下更顯沉寂的臉時(shí),她明顯嚇了一跳,

下意識地后退了小半步,眼中充滿了驚疑和畏懼。師父身上那股內(nèi)斂卻依舊存在的寒意,

對普通人來說,還是太有壓迫感了?!澳菍幯绢^的……師父?

”張婆婆的聲音有些發(fā)顫。師父靜靜地站在那里,面對張婆婆驚懼的目光,

他似乎微微頓了一下。然后,他極其緩慢地、用一種近乎刻板的姿勢,對著張婆婆,

彎下了腰,幅度很小,但很清晰。一個(gè)……生硬卻鄭重的……躬身禮?他沒有說話。

但那個(gè)動(dòng)作,已經(jīng)表明了一切。張婆婆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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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shí)間:2025-08-21 09:1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