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陳凡,青玄宗第十八代親傳弟子,也是唯一的弟子。山下的凡人都說,青玄宗已經(jīng)死了,只剩下一個老不死的和一個小不死的守著一座破山門,緬懷著虛無縹緲的榮光。他們說得沒錯,師父的油燈早已見了底,而我,筑基無望,不過是凡塵中一粒稍顯頑固的塵埃??伤麄儾恢?,青玄宗的祖師殿里,還供著一盞燈。一盞滅了三千年的魂燈。直到那天,金刀門的少主帶著人踹開我們那扇搖搖欲墜的山門,將師父最后一口氣逼得煙消云散時,那盞銹跡斑斑的銅燈里,竟重新燃起了一豆火苗。那火光很小,卻照亮了滿殿神佛的裂痕,也照亮了我眼中,名為“希望”的微光。他們說青玄宗死了,但他們不知道,我們的師祖,他殺回來了。
“陳凡,滾出來受死!”
一聲暴喝如驚雷般炸響,將我從入定中驚醒。我猛地睜開眼,山門外那股毫不掩飾的、充滿惡意的靈力波動,像無數(shù)根鋼針扎在我的神識上。
是金刀門的人。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涌的氣血,快步走出自己的茅屋。視線越過雜草叢生的庭院,落在那扇只剩下一半的朱漆山門上。門外,七八個身著金邊黑袍的修士昂首而立,為首的那個年輕人,嘴角噙著一抹戲謔的笑意,正是金刀門少主,李天霸。
“李少主大駕光臨,有何貴干?”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但微微顫抖的指尖還是出賣了我的緊張。
李天霸輕蔑地瞥了我一眼,仿佛在看一只螻蟻?!瓣惙?,你師父那個老東西呢?躲起來當縮頭烏龜了?我爹說了,給你們青玄宗三天時間,要么,卷鋪蓋滾出青玄山,要么,我金刀門就親自‘請’你們滾?!?/p>
他的話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我心上。
青玄宗,曾是這方圓千里最煊赫的宗門。傳說三千年前,開山師祖一劍斷江,威震八方。只是時過境遷,輝煌早已褪色,傳承屢遭斷絕,到了我?guī)煾高@一代,偌大的宗門,只剩下了他一個風燭殘年的煉氣長老,和我這個資質(zhì)平庸的弟子。
而金刀門,是近年來新崛起的勢力,行事霸道,早就覬覦我們青玄山那條稀薄的靈脈。
“李天霸,你不要欺人太甚!”我雙拳緊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青玄山是我宗門祖地,就算是死,我們也不會離開!”
“死?”李天霸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放聲大笑起來,“就憑你?一個煉氣三層的廢物?還是憑你那個半只腳踏進棺材的師父?陳凡,我今天就把話撂這兒,三天后,我再來的時候,要是看到你們的影子,就別怪我心狠手辣,送你們師徒倆一起上路!”
他身后的幾個弟子也跟著哄笑起來,那些目光,像刀子一樣割在我的尊嚴上。
就在這時,一聲蒼老的咳嗽從主殿傳來。
“凡兒,讓他們……進來?!?/p>
是師父的聲音,虛弱,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我咬了咬牙,側(cè)身讓開一條路。李天霸一行人 大搖大擺 地走了進來,他們毫不客氣地打量著我們這破敗的宗門,眼中滿是鄙夷。主殿里,光線昏暗,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朽木和藥草混合的怪味。
師父盤坐在蒲團上,他已經(jīng)很老了,老得像一塊風干的樹皮,身上那件洗得發(fā)白的青色道袍空空蕩蕩,仿佛風一吹就會散架。他的修為早已跌落谷底,全靠一口氣撐著。
“王長老,別來無恙啊?!崩钐彀赃B禮都懶得行,居高臨下地說道,“我爹的意思,想必你這徒弟已經(jīng)跟你說了。識時務者為俊杰,您老人家還是早做打算吧?!?/p>
師父緩緩睜開渾濁的雙眼,看了看李天霸,又看了看我,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大殿正上方那塊蒙塵的牌匾上——“青玄宗”。
他沉默了許久,久到李天霸都有些不耐煩了,才緩緩開口:“青玄宗的基業(yè),不能斷在我手里?!?/p>
“老東西,你這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李天霸臉色一沉,一股筑基期的威壓瞬間籠罩了整個大殿。
我悶哼一聲,只覺得胸口像是壓了一塊巨石,雙腿一軟,差點跪倒在地。
“凡兒!”師父低喝一聲,一股微弱但精純的靈力從他體內(nèi)涌出,護住了我。他自己卻猛地咳出一口血,濺在身前的地板上,宛如一朵凄厲的梅花。
“師父!”我目眥欲裂,掙扎著想要沖過去。
“哈哈哈!”李天霸收回威壓,得意地大笑,“老東西,自身都難保了,還想護著這個小廢物?我給你們臉,你們不要臉!記住,只有三天!”
說完,他帶著人揚長而去,留下一殿的屈辱和死寂。
我沖到師父身邊,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淚水再也忍不住地流了下來。“師父,對不起,是徒兒沒用!”
師父擺了擺手,氣息微弱地說道:“不怪你……是我……是我沒用,守不住祖宗的基業(yè)……”
他的眼神開始渙散,我知道,師父的大限到了。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抓住我的手,指向大殿后方的祖師殿。
“去……去祖師殿……初代師祖的牌位前……那里……有我們青玄宗……最后的希望……”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后,頭一歪,徹底沒了聲息。
“師父!”我悲呼一聲,抱著他漸漸冰冷的身體,心如刀割。
不知過了多久,我才擦干眼淚,將師父的遺體安放好。我腦海里回響著他最后的話語——祖師殿,初代師祖,最后的希望。
我們青玄宗的歷史,我知道的并不多。師父只說過,宗門曾無比輝煌,但三千年前,初代師祖與強敵一戰(zhàn)后神秘失蹤,宗門從此由盛轉(zhuǎn)衰。祖師殿里供奉著歷代祖師的魂燈,但除了近幾代的幾盞還有微光,其他的,包括初代師祖那盞,早已熄滅了千年。
一個已經(jīng)隕落了三千年的師祖,能有什么希望?
可這是師父最后的遺言。
我懷著滿心的悲痛與茫然,走進了塵封已久的祖師殿。
殿內(nèi)空曠而陰冷,一排排靈位靜靜地立在黑暗中,靈位前的魂燈,大多已經(jīng)熄滅,燈芯上積滿了厚厚的灰塵。
我徑直走到最深處,最上方,那里供奉著唯一一個沒有畫像,只有一個名號的牌位——“青玄劍祖”。
牌位前,擺著一盞古樸的青銅燈,燈中無油,燈芯早已炭化。牌位旁邊,還斜靠著一把劍。
一把銹跡斑斑的鐵劍。
這就是師父說的希望?我心中一片苦澀。一把破劍,一盞滅了三千年的燈,如何抵擋三天后金刀門的虎狼之師?
我跪在蒲團上,對著“青玄劍祖”的牌位,重重地磕了三個頭。
“師祖在上,第十八代不肖弟子陳凡,叩見師祖!如今宗門危在旦夕,師父仙逝,弟子……弟子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若師祖在天有靈,請……請指引弟子一條明路!”
我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里回蕩,除了揚起的幾縷塵埃,沒有任何回應。
絕望,像潮水一樣將我淹沒。
或許,青玄宗真的氣數(shù)已盡。
就在我心如死灰,準備起身離開時,我忽然想起師父臨終前,塞給我的一塊玉簡,他說,這是開啟“希望”的鑰匙。
我顫抖著拿出玉簡,將神識探入其中。一段斷斷續(xù)續(xù)的信息涌入我的腦海。
“青玄血脈,不屈之魂……以汝之血,祭我之劍……以汝之魂,燃我之燈……喚我歸來……”
以血祭劍?以魂燃燈?
這聽起來就像是邪門的魔道功法!可是,我已經(jīng)沒有別的選擇了。金刀門不會放過我,青玄宗的千年基業(yè),不能在我手上徹底斷送。
拼了!
我心一橫,拔出腰間的短刀,沒有絲毫猶豫,在左手掌心劃開一道深深的口子。鮮血,瞬間涌了出來。
我將流血的手掌,緊緊握住那把銹跡斑斑的鐵劍。
“嗡——”
詭異的一幕發(fā)生了。那把看似一碰就碎的鐵劍,在接觸到我鮮血的瞬間,竟發(fā)出一聲輕微的劍鳴。劍身上的鐵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剝落,露出了下面暗沉無光的劍身。我的鮮血,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迅速滲入劍體之中,消失不見。
與此同時,一股強烈的眩暈感襲來,我感覺自己體內(nèi)的精血正在瘋狂流失!
有用!
我強忍著虛弱,將右手食指點在自己眉心,逼出一縷微弱但純凈的神魂之力,然后顫巍巍地,點向那盞青銅古燈的燈芯。
“以我之魂,燃我之燈!師祖,歸來!”
我用盡全身力氣,發(fā)出一聲嘶吼。
那一縷神魂之力觸碰到燈芯的剎那,整個祖師殿猛地一震!
那根早已炭化的燈芯,頂端竟憑空冒出了一點金色的火星?;鹦恰班邸钡囊宦?,瞬間暴漲,化作一簇豆大的、溫暖而明亮的火焰。
三千年未曾亮起的魂燈,在這一刻,重新燃起!
火焰的光芒照亮了整個大殿,也照亮了那塊“青玄劍祖”的牌位。牌位上的四個大字,仿佛活了過來,開始散發(fā)出淡淡的青光。
緊接著,我手中的鐵劍劇烈地震顫起來,一股浩瀚、蒼茫、霸道絕倫的氣息,從劍身中轟然爆發(fā)!
“轟隆??!”
整座青玄山,不,是方圓百里的地面,都開始劇烈地搖晃。祖師殿的房梁上,灰塵簌簌而下。
我被這股氣息沖得倒飛出去,重重地撞在墻上,噴出一口血來。但我顧不上疼痛,死死地盯著那塊牌位和那盞燈。
牌位上的青光越來越盛,最后,“咔嚓”一聲,牌位從中間裂開了一道縫隙。
一道懶洋洋的、帶著一絲剛睡醒的沙啞,卻又仿佛蘊含著天地至理的聲音,從那裂縫中悠悠傳出,響徹在我的腦海里。
“嗯?三千年了……我的青玄宗,怎么就剩你一個小娃娃了?還有,外面那幾個拿著破銅爛鐵的,是誰家的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