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段紹的小青梅自小體弱,讓我替她上山祈福兩年。兩年后歸家,
面前是段紹溫柔地捧著青梅微微隆起的小腹。段紹看到我,神色不變,“婉月的相公離世,
她如今懷有身孕,須得好好照顧,住了你的院子,你先搬到別院吧?!蔽尹c頭稱好,
自己走進清冷的別院。當天夜里,主院傳來陸婉月腹痛難忍的消息,段紹急匆匆叫了御醫(yī),
親自趕去,一夜未歸。不出一月,父親因私自販鹽被下獄,即日問斬,
兄長被紈绔縱馬踩斷雙腿,生死難料。我欲求段紹救我父兄,
卻在書房外聽見他與貼身小廝的對話?!笆雷?,您交代的那些都完成了。
”“只是萬一世子妃知道這些,恐怕會……”段紹冷哼一聲,“她本就是一介商戶女,
如今父兄都出了事,她知道了又能如何?”我死死捂住嘴,渾身冷得發(fā)抖。
父兄遭受如此橫禍,原來都不過是因為他誤會我動了他的小青梅。我回到房間,
提筆修書一封,送往宮中,“我同意了?!闭驹谛珠L床前,
我看著身旁老郎中把過脈后搖了搖頭,頓時有些慌亂。此時也顧不得什么禮儀,我攔住他,
求他再想想辦法,不管多少錢都行。老郎中見我神色凄惶,終是不忍,低聲道:“姑娘,
令兄傷勢過重,老朽實在無能為力?!薄澳苤芜@傷的,這普天之下,
大約也就太醫(yī)院的那位太醫(yī)令了?!蔽倚念^一震,生出些許希望。段紹是誠王世子,
前幾日陸婉月腹痛都能為她請來太醫(yī),我去求求他,或許也能讓兄長得到醫(yī)治。
還有父親的事,父親一向誠實,怎么會去做觸犯律法的事,定是遭人陷害。
思及此處我立刻回了王府,前去書房找段紹。門還沒打開,我聽見里面隱隱約約傳來聲音。
“婉月的安胎藥可送過去了?”“送去了,世子?!毙P恭敬回答,
“只是陸姑娘說最近心慌得厲害,想您過去看看?!薄班??!倍谓B應了聲,
“我待會兒便過去,她愛吃八寶齋的果脯,你吩咐人去買來?!薄耙侨笔裁床挥孟蛭曳A報,
直接送去就是,婉月自小體弱,補品也別斷了?!薄笆恰!毙P應是,又猶豫著開口,
“那世子妃的父兄那邊,可要派人轉圜?”段紹的語氣冷下來,
“她傷害婉月的時候就應該知道后果?!薄熬谷粚ν裨赂怪械暮合率郑?/p>
我前幾年真是將她寵壞了?!蔽也挥傻帽牬箅p眼。“可是世子妃的父親蒙冤入獄,
兄長又生死未卜,如果世子妃知道是您做的,恐怕會經(jīng)受不住打擊……”段紹冷哼一聲,
“她們家本就是一介商戶,都是靠我提攜才能在京城立穩(wěn)腳跟,如今他們的女兒做出這種事,
就該受些懲罰?!薄皼r且她父兄遭難,能依靠的人只剩我一個,就是知道了又能如何,
我沒有直接懲罰她已是念著舊情?!甭劶按?,我后退一步,緊緊捂住了嘴,不住地搖頭。
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原來如此。父親入獄,兄長受傷,竟然是段紹一手策劃出來的。
只是為替他的小青梅報復我??墒悄侨眨覄倧纳缴蠚w家,身心俱疲,到了別院便關門睡下。
陸婉月院中十幾奴仆,連只蒼蠅也飛不進去。我何時傷害過他的小青梅!多么可笑,
堂堂誠王世子,少年時便聞名京城的聰明人,居然也有如此糊涂的一天。曾經(jīng)不顧門第差距,
為娶我做正妻,愣是絕食七天,鬧得誠王夫婦不得不同意的段紹。如今因為別人的故意陷害,
甚至查都不查,就認定了是我做的,要害死我的父兄。我死死壓抑著哭聲,
仿佛胸口被人剜出一個大洞,冷風灌進來,涼的徹骨?!皩α恕!倍谓B又是出聲,
“最近世子妃那里先讓她喝著避子湯,一切等婉月生下孩子再說。”我再也控制不住,
轉身踉蹌著回到自己的院子。夜風凄冷,吹得廊下的燈籠搖晃不定。丫鬟春桃見我臉色慘白,
失魂落魄,連忙上前攙扶:“世子妃,您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適?
”看著陪我從小到達的春桃,我張張嘴,喉嚨卻干澀得發(fā)疼,一個字也說不出。
春桃小心翼翼將我扶進屋,端來一碗褐色的湯藥。
輕聲說:“這是世子特意吩咐廚房給您熬的補藥,說是您近日憂思過重,需得好好調養(yǎng)。
”她看著我,又勸道:“奴婢知道世子妃難過,但切莫傷了自己的身子?!薄澳€有世子,
雖然世子一時被那狐媚子迷了心竅,但心里總歸是記掛您,您去找找世子幫忙,
肯定會沒事的?!蔽彝禾姨煺骊P切的眼神,胸口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
她的話像一把鈍刀,緩慢地絞進我的心臟。段紹愛我?我?guī)缀跻Τ雎晛?。若他真的愛我?/p>
當初怎會逼我去山上寺廟苦修兩年,只為給陸婉月祈福?若他真的愛我,怎會連查證都不曾,
就認定是我害了陸婉月?若他真的愛我,怎會設計害我父兄,想讓我家破人亡?
春桃還在殷切地望著我,這個從小跟著我的丫頭,至今還活在曾經(jīng)的美夢里。她不知道,
那個會為我摘星攬月的世子段紹,早就在陸婉月回來的那天,就已經(jīng)死了。我盯著那碗藥,
笑著落下淚來。補藥?真是可笑。他如何能做到親手將我父兄推入深淵,
又在旁人面前假裝關心我的身體。更可笑的是,這碗所謂的“補藥”,不過是他為了陸婉月,
要我先放棄子嗣。我接過藥碗,在春桃擔憂的目光中一飲而盡。藥汁苦澀至極,
順著喉嚨滑下,胃里灼燒起來,卻比不上心頭萬分之一的痛?!笆雷渝?,
奴婢服侍您去休息吧?!蔽掖钌洗禾业氖郑度モO環(huán),躺在了床上。2我夢見了少時的段紹。
我們相識在一次花燈節(jié)。因為沒有完成功課被罰在家的段紹偷偷溜了出來,
為了躲身后追著的侍衛(wèi),著急間撞翻了我的花燈。他撿起地上壞掉的花燈,有些懊惱,
抬頭的一瞬間我看到了他眼底的驚艷?!澳恪倍谓B話還沒說完,
春桃卻在一邊“哎呀”一聲。我順著春桃的話,這才意識到面上的薄紗剛剛滑落了一邊,
連忙紅了臉,將面紗整理好。段紹也紅了臉,輕咳一聲,說要賠我的花燈。
我搖搖頭沒說什么,拉著春桃連忙走了。原以為只是一面之緣,
卻不曾想段紹竟記住了我的模樣。打聽到我是誰后,幾次三番與我制造巧遇。
八寶齋精巧的糕點,萬芳樓新出的胭脂,和各種稀奇古怪的小玩意,都被他送到了沈家。
我漸漸對他敞開心懷,春日賞花,夏日泛舟。父親勸過我,段紹是誠王世子,皇親國戚,
自該娶那高門貴女,不可能許我正妻之位。去做妾,倒不如找個門當戶對的,
以后出了事也能保護我??啥谓B知道后向父親保證此生只我一人,回去之后,為了娶我,
在誠王府跪了整整三天三夜。誠王大怒,命人將他關在祠堂,斷水斷食??伤麑幩啦凰煽?,
最后餓得昏死過去,驚動了宮里的太后。太后心疼這個侄孫,親自下懿旨賜婚,
才讓誠王不得不低頭。大婚那日,他掀開我的蓋頭時,眼底的歡喜幾乎要溢出來。
他捧著我的臉,鄭重地說:“阿寧,我段紹此生絕不負你。
”可一切都在陸婉月回來之后變了。我才知道,在我之前,
段紹一直有一個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國公府的庶女,陸婉月。只是在段紹認識我之前,
她與府上的侍衛(wèi)暗生情愫,私奔了。但當初帶出去的銀兩花完,那男人開始對她變了臉色,
陸婉月不得不和他回到了京城。可國公府自是不愿再認她這個名聲敗壞的庶女,
將她們趕了出去。走投無路之下,陸婉月求到了段紹這里。那時的陸婉月哭紅雙眼,
說當初是被那侍衛(wèi)迷了心竅,如今國公府不愿認她,回去之后那侍衛(wèi)必定會對她動手,
只求段紹能救救她。段紹心軟,我亦是,便將陸婉月接進了王府。但沒想到自那之后,
陸婉月幾次三番陷害與我。一開始段紹還能無條件相信我,斥責陸婉月兩句多想,
但時間一長,段紹動搖了。兩年前的冬日,陸婉月支開所有人,在我面前跳下冰湖。
被撈上岸后,她淚眼盈盈地哭訴:“不怪沈姐姐,是我在王府礙了她的眼,
可姐姐若是不喜歡我,直說讓我走便是,何必如此?!蹦且淮味谓B難得動了怒。
他指著我怒吼:“沈寧!我說過了我和婉月之間什么都沒有,
當初婉月住下也是你點頭同意了的,你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針對她!”我拼命搖頭,
想要解釋,卻被他一腳踹翻在地?!澳阒恢浪孕◇w弱,若是鬧出人命你要怎么辦?!
”“是我過去太縱著你了,來人,送世子妃回去好好反省,沒有我的允許不準踏出院子半步。
”段紹沒有聽我解釋,抱起陸婉月徑直走了。陸婉月一病不起,段紹想盡辦法,
到最后甚至死馬當活馬醫(yī),找來道士做法。第二天段紹到了我的院子,神色溫柔。
他牽起我的手,說出的話卻是那道士說我八字沖到了陸婉月,才導致她一病不起,
想讓我替陸婉月上山祈福兩年。記憶中那個眉目如畫的少年,
自陸婉月住進王府不過半年變成了這樣。我看著眼前的段紹,怔怔落下淚來,
只能說了句:“好?!?夢醒是因為一陣劇痛。腹中仿佛有千萬把刀在攪動,
冷汗瞬間浸透了寢衣。我撩開床帳,想要呼喊,卻發(fā)現(xiàn)喉嚨嘶啞得發(fā)不出聲音?!笆雷渝?,
您怎么了?”守夜的春桃被動靜驚醒,掀開帳幔的瞬間發(fā)出驚恐的尖叫,“血!好多血!
”我低頭看去,只見素白的寢衣下擺已被鮮血浸透。床褥上洇開一片刺目的紅。
春桃跌跌撞撞地沖出去喊人,我蜷縮在床上,疼得眼前發(fā)黑?;秀遍g,
我似乎聽到遠處傳來雜亂的腳步聲?!霸趺椿厥拢 倍谓B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帶著罕見的慌亂。府醫(yī)匆匆趕來,手指搭上我的脈搏,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撲通跪在地上,
聲音發(fā)抖:“世子恕罪!世子妃這是、這是小產(chǎn)的征兆??!”屋內霎時一片死寂。
段紹的身影僵在原地,他緩緩看向我,眼中滿是不可置信,“你……有孕了?
”我疼得說不出話,死死捂住小腹?;馗笤羞^的溫存,
居然讓這里有了身孕……段紹手忙腳亂過來,為我擦去額上的冷汗。
轉頭沖著府醫(yī)怒吼:“還不快想辦法,若是世子妃有什么三長兩短,我砍了你們的頭!
”多么諷刺。他親自吩咐喂我避子湯,卻不知那碗藥,竟生生斷送了他的骨血。
我疼得視線模糊,卻仍看清了他眼中的慌亂。段紹,你又在這里演什么情深。
我?guī)缀跸胄Τ雎?,張開嘴卻只是一聲痛呼。府醫(yī)顫抖著取出銀針上前,“世子妃氣血兩虧,
又受了寒涼刺激,如今胎元已損,只能盡力保住大人的性命……”“氣血兩虧,
她怎么會氣血兩虧!”“這……”府醫(yī)低下頭,“許是這兩年在山上清修時落下了病根,
世子妃回府才一月,還未調養(yǎng)過來……”段紹霎時愣住。一陣劇痛襲來,我死死咬住下唇,
血腥味在口中蔓延?;秀遍g,我感覺到溫熱的液體不斷從體內流失,
仿佛連最后一點生氣都要被抽干?!鞍帲?,別睡!堅持??!
”段紹的手緊緊包裹著我的手,嗓音發(fā)顫,“沒事的,
你會沒事的……”我連甩開他的力氣都沒有,又暈了過去。4醒來時已是下午。
腹部的疼痛減輕了些,但身體虛弱得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我下意識撫上小腹,
那里平坦如初,卻空蕩蕩的,仿佛有什么東西被硬生生剜走了。“世子妃,您醒了!
”春桃紅著眼眶撲過來,聲音哽咽,“您嚇死奴婢了?!蔽覐埩藦堊欤?/p>
喉嚨干澀得發(fā)不出聲音。春桃連忙端來溫水,小心喂我喝下。“孩子……沒了?”我輕聲問。
春桃的眼淚一下子掉了下來,她低下頭,不敢看我,“府醫(yī)說、說您身子受損,
孩子沒保住……”話落她又急忙安慰:“您再養(yǎng)養(yǎng)身子,孩子肯定還會有的!”我閉了閉眼,
心里竟出奇得平靜。也好,這樣的父親,這樣的家,這孩子若真生下來,反倒可憐。
“世子呢?”我問。春桃猶豫了一下,低聲道:“世子守了您一夜,
剛剛……剛剛陸姑娘那邊派人來,說身子不適,世子便過去了。”我扯了扯嘴角,
連嘲諷的力氣都沒有。果然如此。春桃見我神色不對,連忙安慰:“世子妃,您別多想,
世子心里是有您的,他昨夜急得不行……”“春桃。”我打斷她,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沒有了?!薄八皇且郧澳莻€段紹了?!彼睦镆呀?jīng)沒有我了。眼角似乎有什么滑落,
帶來一陣涼意。我喃喃開口:“春桃,我們走吧?!薄叭ツ膬喊?,世子妃?!贝禾铱奁饋?,
“您和世子是太后賜婚,怎么和離得了啊……”是啊,太后懿旨,縱使段紹已經(jīng)厭惡透了我,
也自始至終沒能休了我。我又想起那個人。事到如今,也只有他能幫我了?!按禾?,
扶我起來。”“世子妃要做什么吩咐我就行了,您現(xiàn)在的身體還不宜走動?!蔽覔u了搖頭,
向春桃伸出手:“我要寫一封信,你待會兒幫我送到萬芳樓,跟掌柜的說我的名字,
他會懂的?!贝禾也亮搜蹨I,點點頭。筆墨落成,一封書就,春桃?guī)е烹x開了院子。
我也再支撐不住,又倒回了床上。5不過一個時辰,院外突然傳來一陣嘈雜聲,
緊接著是春桃凄厲的哭喊?!笆雷?!奴婢冤枉!奴婢沒有推陸姑娘!”我心頭一顫,
強撐著起身,扶著墻踉蹌走到門口。院子里,段紹面色陰沉。而春桃被兩個婆子押進來,
按在地上,臉頰紅腫,嘴角滲血。陸婉月靠在段紹懷里,捂著肚子,臉色蒼白。
她淚眼盈盈:“紹哥哥,我不過是聽說姐姐醒了,想來看看她,并不是想對姐姐不利,
這丫頭為何要沖上來推我……”“是不是姐姐還在恨我……”“你胡說!”春桃掙扎著抬頭,
眼中滿是恨意,“我根本沒有碰到你,是你一直在院中鬼鬼祟祟!
”“分明又是想陷害世子妃!”她看向我,“世子妃,你相信我……”“住口!
”段紹厲聲呵斥,上前一腳踹在春桃心口,“一個賤婢,也敢攀扯主子!
”春桃被踹得吐出一口血,卻仍倔強地抬頭:“世子!您醒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