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庭的日子，定在一個月后。
這一個月里，我們每個人，都像上緊了發(fā)條的戰(zhàn)士，為即將到來的決戰(zhàn)，做著最后的準(zhǔn)備。
媽媽很配合治療，盡管每天的康復(fù)訓(xùn)練，都讓她痛不欲生，但她從未喊過一聲疼。
她的身體，雖然被禁錮了，但她的意志，卻比鋼鐵還要堅硬。
沈放叔叔，則成了我們最堅實的后盾。
他一邊照顧我們母女的飲食起居，一邊四處奔波，籌集醫(yī)藥費(fèi)。
他賣掉了那輛心愛的吉普車，又低聲下氣地，去求了許多曾經(jīng)的戰(zhàn)友和朋友。
我知道，這個頂天立地的男人，為了我們，放下了他所有的驕傲。
而我，則成了王律師最得力的小助手。
我把我能記起來的，所有關(guān)于林家，關(guān)于林建軍的細(xì)節(jié)，無論大小，都告訴了他。
有些，甚至是我上一世的記憶碎片。
王律師將這些信息，一一整理，變成了我們呈上法庭的，最有力的武器。
終于，審判日，到來了。
那是一個陰天，天空中布滿了鉛灰色的云，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我和沈放叔叔，推著輪椅上的媽媽，走進(jìn)了鎮(zhèn)上的小法庭。
法庭很小，旁聽席上，卻坐滿了人。
有我們村的村民，有林家的親戚，還有一些聞訊趕來看熱鬧的鎮(zhèn)上居民。
我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被告席上的林建軍。
一個月不見，他瘦了，也憔悴了，穿著一身灰色的囚服，胡子拉碴，眼神里充滿了怨毒和不甘。
在他身邊，坐著一個看起來很精明的，像是法律援助派的律師。
而他的身后，旁聽席的第一排，奶奶和林建國，正用一種恨不得將我們生吞活剝的眼神，死死地瞪著我們。
庭審，開始了。
法官是一個看起來很嚴(yán)肅的中年男人。
先是公訴人，宣讀了對林建軍的起訴書，指控他犯有故意傷害罪。
緊接著，是林建軍的律師，進(jìn)行辯護(hù)。
果然，一切都和王律師預(yù)料的一模一樣。
對方的辯護(hù)策略，就是死死地咬住“家庭矛盾”這一點。
“尊敬的審判長，我的當(dāng)事人，林建軍，他對自己的行為，供認(rèn)不諱，并表示了深深的懺悔?！?/p>
“但是，我們必須看到，這起悲劇的發(fā)生，事出有因?！?/p>
“被告人和受害人，是長達(dá)十余年的夫妻。被告人常年在外辛苦勞作，養(yǎng)家糊口。而受害人江晚，卻不守婦道，與本村村民沈放，長期保持不正當(dāng)男女關(guān)系。”
“事發(fā)當(dāng)晚，被告人發(fā)現(xiàn)受害人企圖卷走家中財物，與人私奔，一時激憤之下，才與其發(fā)生了爭執(zhí)?！?/p>
“至于最后那一鋤頭，更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意外！我的當(dāng)事人，只是想嚇唬一下那個破壞他家庭的第三者，卻沒想到，受害人會突然撲上去……”
“綜上所述，我們認(rèn)為，這并非一起惡性的故意傷害案件，而是一起由家庭矛盾激化，所導(dǎo)致的過失傷害。”
“懇請法庭，能夠考慮到我當(dāng)事人一貫的良好表現(xiàn)，以及他作為家庭頂梁柱的實際情況，予以從輕判決！”
對方律師的一番話，說得“情真意切”，“感人肺腑”。
旁聽席上，林家的親戚，立刻開始配合地，抹起了眼淚。
奶奶更是當(dāng)庭，就哭天搶地起來。
“我可憐的兒子啊！辛辛苦苦為了這個家，最后卻被奸夫淫婦害成這樣??！老天爺啊，你沒眼看??！”
整個法庭，頓時像個菜市場一樣，亂作一團(tuán)。
法官重重地敲響了法槌，才讓場面，暫時安靜了下來。
但我能看到，他的眉頭，已經(jīng)緊緊地皺了起來。
那些不明真相的旁聽者，也開始竊竊私語，看向我們的眼神，充滿了鄙夷和不屑。
形勢，對我們，極為不利。
“現(xiàn)在，傳喚受害人，江晚，出庭作證?！?/p>
法官的聲音，在寂靜的法庭里響起。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都聚焦到了媽媽的身上。
我能感覺到，她的手，在微微地顫抖。
我俯下身，在她耳邊，輕輕地說了一句：“媽，別怕，我們都在。”
她回過頭，朝我，和身后的沈放叔叔，露出了一個安撫的笑容。
然后，她轉(zhuǎn)過頭，迎向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一刻，她的眼神，平靜得像一潭深水，卻又帶著洞穿一切的力量。
王律師推著她，緩緩地，走到了證人席。
“江晚，被告律師所說的一切，你，承認(rèn)嗎？”法官問道。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著她的回答。
只見江晚，緩緩地，搖了搖頭。
然后，她抬起頭，目光直視著被告席上的林建軍，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我不承認(rèn)?！?/p>
她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法庭的每一個角落。
“他說我出軌，他說我卷款私奔，他說他打我是失手……”
“這一切，全都是謊言?！?/p>
“我和沈放，清清白白。真正把這個家，推進(jìn)深淵的，不是我，而是他，林建軍！”
“是他，長達(dá)十年的家暴和虐待！”
“是他，不知悔改的堵伯和懶惰！”
“是他，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孩子！”
“是他，毀了我的一生，也毀了這個家！”
她的聲音，越來越激動，也越來越高亢，像杜鵑泣血，充滿了無盡的悲憤和控訴。
“審判長，他說他愛這個家，他說他是頂梁柱，那我就想請問。”
她猛地一拍輪椅的扶手，用盡全身的力氣，發(fā)出了振聾發(fā)聵的質(zhì)問。
“如果他真的愛我，為什么要把我打得遍體鱗傷？”
“如果他真的愛孩子，為什么會連三千塊的學(xué)費(fèi)，都拿不出來，還要我去借？”
“如果他真的愛這個家，為什么會把家里最后一分錢，都輸在賭桌上，然后回來，拿我們母女撒氣？”
“他說我跟人私奔，證據(jù)呢？他說我卷款潛逃，錢呢？”
“而他家暴我，虐待我的證據(jù)，就寫在那本賬本上！就刻在我的骨頭上！就烙在我這輩子都站不起來的雙腿上！”
“今天，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我，江晚，正式向法院，提出離婚！”
“我，要和這個魔鬼，一刀兩斷！”
“我還要告他！告他婚內(nèi)虐待！告他故意傷害！告他遺棄！”
“我要讓他，為他犯下的所有罪行，付出代價！”
媽媽的這番話，像一顆重磅炸彈，在整個法庭，轟然炸響。
所有人都被她的氣勢，和她話語里所包含的巨大信息量，給震驚了。
林建軍的臉，瞬間變得慘白。
他沒想到，江晚竟然會如此剛烈，竟然敢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把所有的事情，都抖了出來。
他的律師，也明顯慌了神。
而法官，他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他看了一眼手中的卷宗，又看了一眼情緒激動的江晚，最終，敲響了法槌。
“肅靜！”
他看了一眼江晚，又看了一眼被告席上的林建軍，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復(fù)雜。
“受害人江晚，你所說的這一切，除了那本賬本，還有其他的……證據(jù)嗎？”
我知道，關(guān)鍵的時刻，來了。
賬本，只能證明過去的家暴。
但要推翻對方“家庭矛盾”、“一時失手”的說法，要坐實林建軍“長期虐待”、“故意傷害”的罪名，我們還需要，更直接，更有力的證據(jù)。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我們的律師，王律師。
只見他，不慌不忙地，從公文包里，拿出了一盤……錄音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