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室之內(nèi),死寂如同凝固的冰。
玄塵子如同被無形的重錘擊中,僵立在原地,銀白的須發(fā)在無聲的氣流中微微顫動。他布滿皺紋的臉上,每一道溝壑都刻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那雙蘊藏雷霆的眼眸死死盯著齊墨的右手——或者說,是那只手上方懸浮的、由灰白石板構(gòu)成的賬簿,以及賬簿封面上那個散發(fā)著冰冷死寂氣息的枯骨三角印記。
“歸墟……歸墟之契……” 玄塵子的聲音干澀沙啞,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仿佛那印記本身便是宇宙終結(jié)的具象?!凹艤缰暮诵囊?guī)則……湮滅萬物的終焉之力……它怎么會……怎么會選擇他?!”
他的目光艱難地移向齊墨。此刻的齊墨,身體表面的紫黑紋路和龜裂已在那灰白光芒的沖刷下徹底消失,皮膚呈現(xiàn)出一種近乎病態(tài)的、毫無血色的蒼白。他靜靜地盤坐著,雙目緊閉,呼吸微弱得幾乎無法察覺,仿佛一尊失去了靈魂的石像。唯有那懸浮在他掌心上方、緩緩旋轉(zhuǎn)的灰白石板賬簿,散發(fā)著永恒不變的、令人窒息的死寂氣息。
而那股屬于蝕骨幽主的、龐大邪惡、充滿無盡痛苦與貪婪的意志波動……徹底消失了!如同從未存在過!靜室內(nèi)原本粘稠壓抑的怨氣邪氛,被一種更高級別的、純粹的、冰冷的“無”所取代!
蝕骨幽主,那糾纏了齊家血脈三百年的古老邪魔,竟真的……被湮滅了?!被這突兀降臨的、更恐怖的“歸墟之力”徹底抹除?!
但玄塵子心中沒有絲毫喜悅,只有無邊的寒意。他太清楚“歸墟之契”意味著什么!那是絕對的終結(jié),是萬物湮滅的終點!它從不救贖,只執(zhí)行最冰冷的“凈化”!齊墨的身體成了這場凈化的容器,他的意識……恐怕已被凍結(jié)在那片死寂的灰白虛無之中,成為這恐怖契約的一部分!
“齊墨!” 一聲微弱卻充滿無盡悲慟的呼喚響起。
是蘇夜!
她掙扎著從劇痛和侵蝕的余波中撐起身體,灰敗的臉上毫無血色,七竅殘留著暗紅的污跡,身體因巨大的虛弱和痛苦而劇烈顫抖。然而,她的目光卻死死鎖定在如同石像般的齊墨身上,那雙布滿血絲的清澈眼眸里,沒有恐懼,沒有對自身狀態(tài)的擔(dān)憂,只有一種撕心裂肺的、仿佛要將他從永恒寂滅中拉回來的絕望執(zhí)著!
她看到了!看到了齊墨在最后關(guān)頭,為了救她,強行將所有污染和邪力引向自身,引爆了那恐怖的灰白光芒!他成功了……他消滅了蝕骨幽主……但他付出的代價……
“不……不要……”蘇夜的聲音帶著泣血的顫抖,她不顧一切地、踉蹌著撲向齊墨,冰冷的、殘留著暗紅紋路的手指,顫抖著伸向他蒼白冰冷的臉頰。
就在她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齊墨皮膚的剎那——
嗡!
齊墨掌心上方懸浮的灰白石板賬簿,那枯骨三角印記驟然亮起一絲微不可察的灰芒!
一股冰冷、死寂、排斥一切生機的無形力場瞬間擴散!
“呃!” 蘇夜如遭重擊,悶哼一聲,伸出的手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狠狠彈開!整個人向后跌飛出去,重重撞在冰冷的青石墻壁上,再次噴出一口鮮血!那灰白力場如同最堅固的屏障,將齊墨與外界徹底隔絕!
“別碰他!”玄塵子厲喝,身影一閃,扶住搖搖欲墜的蘇夜,一股溫和的玄天正炁渡入她體內(nèi),暫時穩(wěn)住她瀕臨崩潰的身體。“歸墟之力已徹底接管!任何外力接觸,都可能被視為‘擾動’,引發(fā)更恐怖的湮滅反應(yīng)!他此刻……已非生者,亦非亡者,而是……執(zhí)行‘歸墟之契’的‘容器’!”
“容器……”蘇夜失神地重復(fù)著,看著力場中毫無生氣的齊墨,巨大的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將她徹底淹沒。她耗盡本源,拼死守護,換來的卻是他墜入比死亡更永恒的寂滅?
就在這時——
靜室中央,那如同亙古石像般的齊墨,緊閉的眼皮,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極其細微,卻如同在死寂的湖面投入一顆石子!
玄塵子和蘇夜的心跳,在瞬間停止!
緊接著,在兩人難以置信的目光中,齊墨那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手指,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僵硬而冰冷的韻律,輕輕屈起,撫上了懸浮在他掌心上方的那本灰白石板賬簿的封面。
枯骨三角印記灰光流轉(zhuǎn)。
齊墨……睜開了眼睛。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
瞳孔不再是人類的色澤,而是化為兩片深邃、冰冷、旋轉(zhuǎn)著的灰白漩渦!漩渦深處,仿佛倒映著星辰寂滅、萬物歸墟的終極景象!沒有痛苦,沒有憤怒,沒有悲傷,甚至沒有一絲屬于“齊墨”的情感波動。只有絕對的、漠視一切的冰冷!一種仿佛凌駕于眾生之上、執(zhí)掌著湮滅權(quán)柄的、非人的神性!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靜室,掃過震驚到失語的玄塵子,最后落在跌坐在地、滿身血污、眼中充滿巨大驚愕與陌生感的蘇夜身上。
那灰白漩渦般的眼眸,在觸及蘇夜身影的瞬間,似乎……極其極其微弱地……波動了一下?如同冰冷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顆微塵,蕩開一絲漣漪,轉(zhuǎn)瞬即逝,快到讓人以為是錯覺。
“歸墟……之契……” 一個冰冷、沙啞、不帶任何起伏、仿佛由無數(shù)宇宙回音疊加而成的非人聲音,從齊墨口中發(fā)出。他的嘴唇幾乎沒有動,聲音卻直接響徹在靜室的空間里,帶著一種規(guī)則般的沉重感。
“蝕骨幽主……判定為‘無序熵增源’……已執(zhí)行……最終湮滅程序……”
“九幽債載體……判定為‘契約污染節(jié)點’……已強制重構(gòu)為……‘歸墟之契’執(zhí)行終端……”
“宿主齊墨……意志烙印與歸墟之力……契合度……11.73%……符合最低閾值……授予‘歸墟之契’……臨時執(zhí)行權(quán)限……”
冰冷的聲音如同宣判。齊墨緩緩抬起那只撫摸著灰白石板賬簿的手。隨著他的動作,那本散發(fā)著死寂氣息的石板賬簿無聲地分解、消散,化作無數(shù)細碎的灰白光點,融入他掌心皮膚之下。一個極其微小、卻無比清晰的枯骨三角印記,烙印在他的掌心正中,散發(fā)著微弱的灰白光芒。
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死寂、仿佛能凍結(jié)靈魂、終結(jié)一切生機的恐怖威壓,以齊墨為中心,如同水波般無聲地擴散開來!這威壓并非刻意釋放,而是他存在本身所攜帶的“規(guī)則”氣息!
靜室角落,一株頑強生長在石縫中的、不知名的翠綠小草,在這威壓掠過瞬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凋零、化為飛灰!仿佛它的生命力被瞬間抽干、歸于虛無!
玄塵子臉色劇變,瞬間將玄天鑒的力量催動到極致,一層薄薄的金光籠罩住自己和虛弱的蘇夜,才勉強抵擋住那無孔不入的湮滅氣息!他看向齊墨的眼神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忌憚!這絕不是掌控!這是被更高維度的力量“征用”了!齊墨的身體成為了“歸墟之契”在人間顯化的容器和終端!他保留了部分“齊墨”的意志烙?。?1.73%的契合度),但主導(dǎo)的,是那冰冷無情的歸墟規(guī)則!
修羅?不!這是比修羅更恐怖的存在!是行走在人間的……歸墟行者!
齊墨(或者說,此刻主導(dǎo)這具軀殼的存在)緩緩站起身。動作僵硬,卻帶著一種詭異的協(xié)調(diào)感,仿佛每一個關(guān)節(jié)的運動都遵循著某種冰冷的幾何規(guī)則。他那雙灰白漩渦般的眼眸再次看向蘇夜。
這一次,那冰冷的漩渦似乎旋轉(zhuǎn)得更加深邃。他抬起那只烙印著枯骨三角印記的右手,掌心對著蘇夜。
“檢測到……高濃度‘生體能量擾動源’……狀態(tài):瀕?!嬖谛问剑焊叨取疅o序’……符合次級凈化序列……” 冰冷的聲音毫無波瀾地響起,仿佛在陳述一個即將被清理的數(shù)據(jù)。
掌心那枯骨三角印記,灰白光芒開始凝聚!
“不!齊墨!住手!”玄塵子目眥欲裂,厲聲咆哮!他感受到了那印記中凝聚的、純粹的湮滅之力!這一擊若是發(fā)出,瀕臨崩潰的蘇夜將瞬間化為飛灰!
然而,就在那灰白光芒即將噴薄而出的瞬間——
齊墨那毫無表情的、冰冷的臉上,眉頭……極其極其輕微地……蹙了一下!
掌心的灰白光芒驟然一滯!
那雙灰白漩渦般的眼眸深處,一絲極其微弱、卻無比頑強的掙扎之色,如同沉入深淵的最后一顆星辰,猛地閃爍了一下!是“齊墨”!是那僅存的11.73%的意志烙??!它在抗拒!它在對指向蘇夜的湮滅之力發(fā)出本能的、源自靈魂最深處的抗拒!
“目標……鎖定……邏輯沖突……宿主意志烙印……產(chǎn)生……擾動……”冰冷的聲音第一次出現(xiàn)了一絲極其細微的、類似卡頓的波動。
那凝聚的灰白光芒在掌心印記上劇烈閃爍、明滅不定!仿佛有兩股無形的力量在他體內(nèi)激烈對抗!一股是冰冷無情的歸墟規(guī)則,要求清除一切“無序擾動”;另一股是那微弱卻無比堅韌的、屬于“齊墨”的守護執(zhí)念,死死地拖拽著那即將落下的毀滅之刃!
齊墨的身體開始劇烈地顫抖!比之前引魔入體時更加劇烈!皮膚表面,那病態(tài)的蒼白之下,無數(shù)細微的、如同瓷器裂紋般的灰白色紋路若隱若現(xiàn)!仿佛這具容納了恐怖規(guī)則的容器,隨時可能因內(nèi)部的沖突而徹底崩解!
“呃……啊……” 一聲壓抑著極致痛苦的、極其沙啞的嘶吼,終于從齊墨的喉嚨深處艱難地擠了出來!不再是那冰冷的非人聲線,而是帶著一絲屬于“齊墨”的、熟悉的音色!充滿了掙扎、痛苦和……一絲清醒的憤怒!
他猛地收回手,死死攥緊成拳,那枯骨三角印記被強行掩蓋在掌心之下!灰白的光芒被強行壓制!
他踉蹌著后退一步,那雙灰白漩渦般的眼眸死死地、死死地盯著自己攥緊的拳頭,仿佛在與體內(nèi)那冰冷的規(guī)則進行著無聲卻慘烈的廝殺!身體顫抖得如同風(fēng)中殘燭。
“蘇……夜……” 一個沙啞到幾乎無法辨認、卻飽含著無盡痛苦和掙扎的音節(jié),從他緊咬的牙關(guān)中艱難地擠出。
這一聲呼喚,如同黑暗中點燃的微弱火種,瞬間擊中了蘇夜的心!她眼中的驚愕和陌生感被巨大的心痛和希望取代!他還記得!那一點屬于齊墨的意志,還在!還在為了她,與那恐怖的規(guī)則抗爭!
“齊墨!堅持住!看著我!抓住它!抓住你的心!”蘇夜不顧重傷和虛弱,用盡全身力氣呼喊,淚水混合著血污滑落。
玄塵子也看到了希望!他眼中精光爆射,毫不猶豫地雙手掐訣,玄天鑒懸浮而起,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柔和金光,如同溫暖的太陽,籠罩向劇烈掙扎的齊墨!同時,他口中急速念誦著古老而玄奧的安魂定魄真言,試圖幫助齊墨那微弱的意志烙印穩(wěn)固心神,對抗那冰冷的歸墟規(guī)則!
“清心如水,清水即心!微風(fēng)無起,波瀾不驚!幽篁獨坐,長嘯鳴琴!……天地歸元,神魄自凝!定——!”
金光與真言的力量如同溫暖的潮汐,涌入齊墨那被灰白死寂籠罩的身體。他顫抖的身體漸漸平復(fù),攥緊的拳頭依舊沒有松開,但指縫間不再有灰白光芒溢出。他緩緩抬起頭,那雙灰白漩渦般的眼眸中,冰冷的神性依舊占據(jù)主導(dǎo),但漩渦深處,那一點掙扎的、屬于“齊墨”的星火,似乎……微弱地、頑強地……穩(wěn)定了下來。
他不再看玄塵子,灰白漩渦的目光,最終定格在蘇夜那張布滿血污和淚痕、卻充滿了希冀和擔(dān)憂的臉上。沒有言語,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
但至少,那指向她的湮滅之刃,暫時被按下了。
歸墟修羅,行走于寂滅邊緣。體內(nèi)是冰冷的規(guī)則與微弱人性的永恒戰(zhàn)場。前路,是徹底的湮滅,還是……在萬丈深淵之上,走出一條掌控終焉的荊棘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