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狀元郎是出了名的恩愛夫妻。人前,他誓言一生一世一雙人,不納妾,不養(yǎng)外室。人后,
他養(yǎng)著他的表妹,日日承歡。他為了她,將從前贈我的定情信物熔了,打成一條純金腳鏈,
系在表妹足上。他的親妹妹喚她嫂子,他的母親親手為她熬制安胎藥。直到我突遭意外,
摔壞了腦袋,將李府種種盡數(shù)遺忘。他終于慌了。卻只能眼睜睜看著我另尋新歡,另覓良人。
1我和新科狀元李昭,是京城艷羨的佳偶,亦有過刻骨的分合。初成婚時,如蜜里調(diào)油。
他為我描眉,我為他煮茶,賭書潑茶,好不快活。定情的羊脂玉佩,溫潤貼在我心口,
是他「此生唯卿」的誓言。然好景不長。第一次爭執(zhí),起于他醉心權(quán)術(shù),冷落內(nèi)帷。
我負氣搬回娘家半月,他冒雨在府外站了一夜,捧著新尋的并蒂蓮道歉,:「我,離了你,
這大人府空得駭人?!箍刹贿^一年,又因他疑我與舊友詩信往來而生隙。這一次,
是我親手摔碎了書房他最愛的硯臺,他亦拂袖而去,留我獨對冷月十余日。
最終是他在宮宴上當眾為我斟酒布菜,低語認錯,才將破碎的信任勉強粘合。幾番波折,
情愛里已摻了砂礫。人前,他依舊維持著「一生一世一雙人,不納妾不養(yǎng)外室」
的完美大人形象,仿佛那些裂痕從未存在。我們甚至學會了在賓客面前,更熟練地扮演情深。
直到那個春日宴。他母親攜一位遠房表妹柳茵入府。2柳茵生得纖弱,眉目間籠著輕愁,
像枝頭將墜未墜的梨花。席間她失手打翻茶盞,濕了李昭衣袖。她驚慌抬眸,
淚光盈盈如受驚小鹿,連聲道歉的嗓音帶著江南水鄉(xiāng)的糯軟。李昭本欲斥責的話堵在喉間,
只深深看了她一眼,擺手道:「無妨?!鼓且谎?,如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自那日后,
柳茵便似蔓草,悄然纏入大人府。令人意外的是,李昭開始頻繁在我面前提起柳茵,
語氣里帶著一種刻意的、近乎嫌惡的抱怨。「那個柳茵,真是笨手笨腳!」他皺著眉,
將一盞剛沏好的茶重重放在我面前,仿佛那茶也沾染了柳茵的笨拙。
「今日母親讓她學著煮碗羹湯,竟能把手燙紅了一大片,哭哭啼啼的,擾得母親心煩,
最后還是我去尋的藥膏?!刮夷碇璞氖治⑽⒁活D,心底泛起一絲異樣。
他何時這般留意內(nèi)宅女子的瑣事了?連她燙傷了手、用了什么藥膏都一清二楚?見我沉默,
他湊近了些,帶著一絲討好的意味,低聲道:「我,還是你最好。你煮的茶,
是這世間獨一份的清甜?!褂诌^了幾日,他下朝回來,袖口沾了點不易察覺的污漬。
我尚未開口詢問,他便自己解了外袍,帶著幾分不耐道:「又是那個柳茵!
路過花園時失手打翻了水盆,濺了我一身。毛手毛腳,半分大家閨秀的體統(tǒng)也無!」
「表哥待她倒是關(guān)切,」我垂下眼睫,聲音聽不出情緒。李昭神色微僵,
隨即立刻坐到我身邊,執(zhí)起我的手,語氣是前所未有的鄭重:「我,你莫要多心!
她不過是母親硬塞進來的遠房親戚,我看在母親面上才略加照拂?!埂杆切┍孔拘袕剑?/p>
我只覺厭煩!你若是不喜,我以后再不搭理她便是!」他甚至抬手,輕輕撫平我微蹙的眉心,
「我的心里,從來只有你一人。那些分分合合,更讓我生你?!鼓兄魑倚帕怂脑?,
以為那點對表妹的「照拂」不過是礙于情面,以為他那些抱怨是真切的厭煩。
我甚至為自己方才那點小心思感到慚愧,主動依偎進他懷里,輕聲道:「昭郎,我信你?!?/p>
他擁緊我,下頜抵著我的發(fā)頂,低低應了一聲。手不自覺地撫上依舊平坦的小腹,
那里有我和他的孩子,我不該懷疑他,這一刻我差點忍不住告訴他這個消息。
可想起谷清風所說:「脈象虛浮無力,胎氣極弱……這胎……坐得極不穩(wěn)。」
那句沉重的宣判,讓我終究還是咽下了到嘴邊的話。若是這個孩子注定留不住,
便沒必要讓他陪我一起傷心。3然而,這虛假的平靜并未持續(xù)多久。我很快發(fā)現(xiàn),
他口中厭煩的柳茵,身影出現(xiàn)在他周圍的機會并未減少。
他書房里開始出現(xiàn)不屬于我的、繡著精致蘭草的新香囊;他偶爾回府,
身上會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絕非我慣用的清雅花香;甚至有一次,我親眼看見他在回廊轉(zhuǎn)角,
極其自然地伸手扶了一把「笨手笨腳」差點摔倒的柳茵,柳茵抬頭看他時,
那含羞帶怯、欲語還休的眼神。最諷刺的是,
他依舊會在我面前抱怨:「柳茵今日又把母親心愛的花瓶碰倒了,真是成事不足!」
可那抱怨的語氣,再不復最初的刻意,反而透著一股……無可奈何的熟稔,
甚至一絲不易察覺的縱容?我坐在窗下,窗外陽光正好,卻照不進心底半分暖意。
李昭依舊在我面前扮演著偶爾抱怨柳茵笨拙對她厭煩疏遠的夫君,
轉(zhuǎn)頭便能在某個回廊或書房,與那蠢笨的表妹上演著心照不宣的親近。肚子又在痛了。
這個孩子……它來得如此不合時宜,卻又是我死灰般的心底,
悄然燃起的一簇微弱的、帶著救贖意味的火苗。我死死咬住下唇,才沒讓嗚咽溢出喉嚨,
手指緊緊攥著衣角,指節(jié)泛白?!盖屣L哥哥,」我抬起眼,「幫我……求你幫我保住它。
我知道兇險,但我……我只有它了?!构惹屣L重重嘆了口氣,他起身走到書案前,提筆蘸墨,
寫下藥方。「我會盡全力?!埂改阋獙捫?,萬不可再動氣傷神。否則……」他頓了頓,
沒有說完,但那未盡之意,我們都懂。我努力平復心緒,
學著不去聽柳茵院中傳來的絲竹淺笑,不去看李昭日漸冷漠疏離的眼神,
只盼著腹中那微弱的生機能頑強地扎下根來。3那夜,李昭不知為何,
提著一壺烈酒來到我院中。他面色沉郁,眉宇間鎖著濃重的煩愁,
或許是朝堂上遇到了棘手之事。他沉默地坐下,自斟自飲,一杯接一杯,動作又快又急,
仿佛要將那煩悶連同烈酒一起灌入愁腸。酒意很快上涌,他眼神開始迷離,
臉頰泛起不正常的潮紅。他絮絮叨叨地說著些朝堂紛爭,語焉不詳,
間或夾雜著幾聲沉重的嘆息。我坐在他對面,默默陪伴。不知過了多久,
他突然抬起朦朧醉眼,目光沒有焦距地落在我臉上。然后,一聲模糊卻異常清晰的囈語,
從他唇齒間逸出:「茵兒……」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那一聲「茵兒」,
像一盆帶著冰碴的冷水,從我的頭頂狠狠澆下!瞬間的刺骨冰冷后,是席卷全身的麻木,
連指尖都凍得僵硬。——茵兒!茵兒!茵兒!不是「我」,不是他賭咒發(fā)誓時深情的呼喚。
而是那個他口口聲聲「厭煩」、「笨拙」、「再不搭理」的柳茵!原來他那些抱怨,
不是厭煩,是變相的炫耀和隱秘的親昵!李昭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喊錯了名字,醉眼努力聚焦,
帶著一絲慌亂看向我:「我……我……」我緩緩站起身,動作僵硬得像一尊提線木偶。
「大人醉了,」我的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絲毫情緒,像結(jié)了冰的湖面,「來人,
送大人去……柳姨娘處歇息?!埂噶棠铩谷齻€字,清晰地、冰冷地砸在空氣中。
這是第一次,我在他面前,如此明確地給了柳茵一個「名分」。李昭渾身一震,
酒似乎醒了大半,眼中慌亂更甚:「我!你聽我解釋!我方才……」4李昭初時還試圖辯解,
酒意未消,被我犀利的言辭逼得惱羞成怒。他指責我「心胸狹隘」、「小題大做」
、「容不下一個孤苦無依的表妹」。爭執(zhí)聲穿透了院落,驚動了整個后宅。
李昭的母親和妹妹李姝聞訊趕來時,看到的正是李昭被我質(zhì)問得啞口無言、臉色鐵青。
而我則面色蒼白如紙,眼中燃燒著火焰?!笁蛄?!」李老夫人沉著臉,拐杖重重頓地,
威嚴的目光掃過一片狼藉的廳堂,最終落在我身上,帶著毫不掩飾的責備?!干罡胍梗?/p>
吵吵嚷嚷,成何體統(tǒng)!昭兒為國事操勞,回府還要受你這般鬧騰,你這做妻子的,賢德何在?
」李姝立刻上前扶住氣得微微發(fā)抖的李老夫人,
看向我的眼神也充滿了不滿和鄙夷:「就是啊嫂嫂!大哥不過是在外頭應酬多喝了幾杯,
說了幾句胡話,你至于鬧成這樣嗎?」「柳表姐孤苦伶仃投奔我們,性子又軟,
大哥不過是看在親戚情分上多關(guān)照幾分,你便拈酸吃醋,鬧得闔府不寧!」
「大哥整日里公務繁忙,回府還要被你這樣鬧,你這不是存心給他添堵嗎?」我突然明白了,
在這個府里,柳茵從來就不是孤立無援的。李老夫人接她入府,李姝與她親近,
本就是存了心思的。如今見李昭的心意明了,她們便毫不猶豫地站到了柳茵那邊,
將所有的過錯都推到了我這個「善妒」、「作鬧」的正妻身上!「呵……」
我發(fā)出一聲極輕極冷的嗤笑,那笑聲里充滿了無盡的悲涼與嘲諷,「母親大人,小姑,
原來在你們眼中,夫君醉酒呼喚他人閨名,是我小題大做;他與表妹日日親近,
是我心胸狹隘;我作為發(fā)妻,連質(zhì)問一句,都成了不賢不德、給他添堵?」我挺直了脊背,
目光掃過臉色難看的李昭,再看向那對明顯偏袒的母女,「好,好一個賢德!好一個體諒!」
李老夫人被我眼中的銳利刺得有些不自在,但旋即被更深的慍怒取代。
她轉(zhuǎn)向一直沉默、臉色陰沉的李昭,語氣帶著明顯的偏袒和安撫:「昭兒,你看看,
這就是你的好媳婦!一點容人之量都沒有!為娘當初就說,柳茵那孩子多好,溫柔嫻靜,
從不惹是生非,最是省心不過?!估铈策B忙附和:「是啊大哥!柳表姐知道你心情不好,
特意熬了醒酒湯在偏廳等著呢,生怕你醉酒傷身。哪像有些人,只知道吵鬧撒潑!」
她口中的「有些人」,目光卻直直刺向我,充滿了挑釁和不屑。柳茵的名字被再次提起,
李昭陰沉的臉色似乎松動了一瞬,眼神下意識地朝偏廳方向瞟了一眼。這個細微的動作,
像一把鹽,狠狠撒在我鮮血淋漓的心口。李老夫人見狀,更是直接下令:「來人!
去請柳姨娘過來伺候大人用醒酒湯!大人醉酒不適,需要靜養(yǎng),閑雜人等,莫要在此吵鬧!」
這「閑雜人等」指的是誰,不言而喻。很快,
一身素衣、眼圈微紅、我見猶憐的柳茵便被丫鬟引了進來。
她手中果然捧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怯生生地看了李昭一眼,又迅速低下頭,
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李老夫人和李姝立刻圍了上去,一個接過湯碗,
一個拉著柳茵的手溫言安慰,完全將我隔絕在外。更要命的是,小腹的墜痛感驟然加劇!
「夫人!」丫鬟驚慌地扶住搖搖欲墜的我,連忙扶著我去往醫(yī)館。身后幾人沒有一人在意我。
剛走到府邸后門那條僻靜的小巷,豆大的雨點就毫無預兆地砸落下來,
瞬間將天地連成一片白茫茫的水幕。冰冷的雨水澆透了我的衣衫,寒意刺骨。就在這時,
一把素青色的油紙傘如同天降,穩(wěn)穩(wěn)地遮在了我的頭頂,隔絕了冰冷的雨簾。是谷清風!
他顯然是剛出府門,或是正要去醫(yī)館,恰好撞見了這狼狽的一幕?!赴洌∧阍趺戳艹蛇@樣!
」他聲音帶著急切的責備。他毫不猶豫地將傘完全傾向我這邊,
自己大半個身子瞬間暴露在瓢潑大雨中。他溫熱的手隔著濕透的衣袖,
穩(wěn)穩(wěn)地扶住我冰涼顫抖的手臂,那力道帶著不容置疑的支撐感?!肝摇亲犹邸?/p>
雨水混著淚水從我臉上滑落,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別怕!」他神色凝重,當機立斷,
「這里離醫(yī)館不遠,我扶你過去!」他幾乎是半抱著我,在丫鬟的幫助下,
護著我艱難地在雨幕中前行。我所有的意志力都用在了抵抗腹中的疼痛上,
只能虛弱地倚靠著他。李昭視角那日好友來找我,狀似無意地提起:「哥,
你知道嫂子那個青梅竹馬的谷清風吧?就是那個神醫(yī)世家的?!埂嘎犝f他最近回京城了,
嫂子最近身子似乎不大爽利,總?cè)に\治呢?!购糜杨D了頓,帶著一絲看好戲的促狹,
壓低聲音道:「嫂子小時候可好玩了,總追在人家后面喊『清風哥哥』,
還嚷嚷著要給人家當媳婦呢!不過那都是童言無忌,當不得真……」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沒再說下去。我當時只是皺了皺眉,并未多言。但「青梅竹馬」、「當媳婦」這些字眼,
如同細小的芒刺,扎進了我心里。聯(lián)想到阿沅近日確實「舊疾復發(fā)」頻繁,
請脈的正是這位剛回京的「清風哥哥」,一股難以言喻的煩躁和猜疑悄然滋生。
我開始不自覺地留意阿沅的去向,留意阿沅提起谷清風時的神情。
她近日確實總以「舊疾復發(fā)」為由出門,
歸時身上總帶著若有似無的清苦藥香——那是谷清風身上的味道!她提起他時,
眉宇間那點不易察覺的放松和信任,更是刺得我眼疼!
一種被背叛的猜忌和莫名的恐慌啃噬著我。我竟開始用柳茵去刺激她!
故意在她面前提起柳茵的笨拙和「可愛」,故意讓柳茵在我面前晃悠,
甚至默許母親和妹妹對柳茵的抬舉。我想看她吃醋,想看她像從前分合時那樣,
帶著鮮活的氣惱來質(zhì)問我,想證明她心里還有我,想證明她去找谷清風只是看病,別無他意!
可她呢?她只是變得更沉默了。那雙曾經(jīng)盛滿愛戀或嗔怒的眸子,
如今總是蒙著一層我看不透的灰霧。對我的試探,對柳茵的存在,她似乎……無動于衷?不,
不是無動于衷!她會在無人處黯然傷神,臉色愈發(fā)蒼白,然后……然后她便會再次以「不適」
為由,坐上那輛駛向谷清風醫(yī)館的馬車!這算什么?!在我這里受的「委屈」,
轉(zhuǎn)頭就去向另一個男人尋求安慰?!那個被她從小叫著「清風哥哥」、喊著要嫁的男人?!
怒火如同滾燙的巖漿,理智的弦繃到了極致!這天午后,天色陰沉得如同我此刻的心情。
母親和柳茵正說著什么,我煩躁地聽著,目光卻不由自主地瞟向阿沅院子的方向。果然,
她的貼身丫鬟匆匆跑來稟告,說夫人又覺「舊疾復發(fā)」,要去尋谷神醫(yī)診脈。又去!
那股壓抑已久的、混合著猜忌、嫉妒和屈辱的邪火「騰」地一下直沖頂門!『』猛地站起身,
不顧母親驚訝的呼喚和柳茵怯怯的挽留,一把甩開她們的手。我要親眼看看!
看看她到底去做什么!冰冷的雨點毫無預兆地砸落,瞬間將天地染成一片混沌的灰白。。
我顧不得被雨水打濕的衣袍,循著阿沅馬車消失的方向,沖進了府邸后門那條僻靜的小巷。
然后,我看到了,瓢潑的大雨中,該死的谷清風!將自己的傘完全傾斜到她頭上,
自己大半個身子暴露在雨幕中!他一手穩(wěn)穩(wěn)撐著傘,
另一只手……竟然緊緊環(huán)抱著阿沅的腰身!幾乎是半摟半抱著她!阿沅虛弱地倚靠在他懷里,
姿態(tài)是那樣自然而……依賴!他們相互依偎著,在冰冷的雨幕中艱難前行,
那把素青色的油紙傘,如同一個隔絕外界的、只屬于他們兩人的小小天地!谷清風微微低頭,
似乎在阿沅耳邊急切地說著什么,那份關(guān)切,那份親昵,刺目得如同燒紅的烙鐵!
「親密無間」!原來如此!原來她所謂的「舊疾復發(fā)」,不過是私會舊情人的借口!
原來她在我面前的沉默和傷神,不過是厭倦了我,心早已飛到了另一個男人身邊!
原來那些青梅竹馬的情誼,從未消散!那個「清風哥哥」,才是她心底真正想嫁的人!
阿沅……沈阿沅!你既如此不貞不潔,心系他人,那便休怪我無情!我猛地轉(zhuǎn)身,
不再看那對消失在雨巷深處的「璧人」,帶著一身冰冷的雨水和沸騰的恨意,
大步流星地朝著柳茵的院子走去。那里,
至少有一個滿心滿眼都是我、會對我溫柔小意、不會背叛我的女人!
5或許是聽從了母親和妹妹的勸說,有或許是被柳茵感動,李昭對我的態(tài)度徹底跌入冰點。
他不再踏足我的院子,連表面的敷衍都省了。在府中偶爾遇見,
他的眼神也帶著毫不掩飾的鄙夷和厭惡。他甚至開始公然在柳茵的院子里留宿,
賞賜流水般地送進去。府里的風向徹底變了。下人們看我的眼神都帶著異樣和同情。
李老夫人和李姝更是變本加厲地冷嘲熱諷,話里話外指責我「不守婦道」、「咎由自取」。
腹中的孩子成了我唯一的支撐。我變得更加沉默,像一只驚弓之鳥,小心翼翼地護著肚子,
按時喝著谷清風開的安胎藥。心中的苦楚和巨大的壓力無處宣泄,只能化作深夜無聲的淚水,
浸濕了枕畔。谷清風來得更勤了,他的眉頭也鎖得更緊。他告訴我,胎氣越發(fā)不穩(wěn),
我的身體和精神都到了極限?!赴洌惚仨氹x開這里。」他終于忍不住,
在一個診脈后的黃昏,壓低聲音對我說,眼中是深切的憂慮,「這個環(huán)境,對你和孩子,
都是致命的毒藥。」離開?談何容易。我是名正言順的李夫人,沒有李昭的許可,
沒有和離書,我插翅難飛。更何況,我腹中的孩子……是他李昭的骨血!
我心中還殘存著一絲微弱的、連自己都覺得可笑的希望:或許,或許等孩子生下來,
他看到這活生生的骨肉,會有一絲回心轉(zhuǎn)意?這絲渺茫的希望,
最終被柳茵那看似柔弱、實則淬毒的手,徹底碾碎。這一日午后,陽光正好,
柳茵竟不請自來。她穿著一身簇新的水粉色衣裙,襯得膚色愈發(fā)白皙,
眉眼間帶著一絲掩飾不住的春風得意。與我此時的憔悴蒼白形成鮮明對比。
她身后跟著的丫鬟,手里還捧著一個精致的錦盒?!附憬憬袢諝馍浦淮蠛?,」
柳茵的聲音依舊柔柔糯糯,語氣卻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關(guān)切。「妹妹特來探望姐姐,
順便……與姐姐說幾句體己話。」她自顧自地走進來,仿佛這院子已是她的領(lǐng)地。
我端坐不動,連眼皮都未抬一下,只冷冷道:「這里不歡迎你,出去?!沽鸱路饹]聽見,
徑自在我對面的石凳上坐下,示意丫鬟將錦盒放在石桌上。她打開錦盒,
里面赫然是一條打造得極其精巧繁復的純金腳鏈,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刺得我眼睛生疼。
「姐姐瞧瞧,」柳茵將那金鏈拿在手中微微晃動,
金鏈隨著她的動作發(fā)出細碎的、令人心寒的聲響。
「這是表哥前幾日特意尋了京城最好的金匠,為我量身打造的腳鏈?!埂副砀缯f……」
她頓了頓,唇邊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這鏈子上的金子,熔的正是從前姐姐視若珍寶,
象征你與表哥情分的那對纏金臂呢!」我猛地抬頭,死死盯住柳茵手上那刺目的金色,
以及柳茵臉上那毫不掩飾的炫耀與惡意!那對纏金臂!那是我及笄那年,
李昭親手為我戴上的定情信物!是我們幾度分合、歷經(jīng)波折后,
他重修舊好時再次為我尋回、重新賦予誓言的信物!他竟……他竟將它們?nèi)哿耍?/p>
熔成了鎖在這個女人足踝上的玩物!「住口!」我厲聲道,猛地站起身,
因憤怒和虛弱而身體微晃。柳茵眼中閃過一絲陰冷的算計。
她在我撲到近前、伸手要抓住那腳鏈的瞬間,身體「柔弱」地向后一倒,
口中發(fā)出一聲驚慌失措的尖叫:「姐姐不要!啊.....!」與此同時,
她的手卻在我胸口用盡全力狠狠一推!我本就因連日心力交瘁而虛弱不堪,
被這猝不及防的猛力一推,整個人頓時失去平衡,踉蹌著向后倒去!身后,
是幾級堅硬的青石臺階!一切都發(fā)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我清晰地感覺到一股溫熱的、粘稠的液體,不受控制地從身體深處洶涌而出,
順著腿根流淌下來。后腦撞擊在堅硬冰冷的石階上,劇痛炸開的同時,
腹中那點微弱卻頑強掙扎了許久的生命脈動,像一盞被狂風驟然吹熄的殘燈,
倏地……徹底熄滅了。在意識徹底沉淪的前一秒,我腦中只有一個念頭,
冰冷而絕望:孩子……我的孩子……沒了……柳茵跌坐在地上,看著倒在血泊中的我,
臉上瞬間褪去了所有偽裝,只剩下冰冷的快意和微不可查的慌亂。她迅速爬起身,
對著聞聲趕來的丫鬟婆子,已是淚流滿面,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快!快來人啊!
姐姐她……她突然發(fā)狂要打我,
我躲閃不及推了她一下……她怎么就……嗚嗚嗚……我不是故意的!快救救姐姐!」
院中一片混亂。尖叫聲、腳步聲、呼救聲交織在一起。當李昭聞訊跌跌撞撞沖進院子時,
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讓他魂飛魄散的景象:我倒在血泊中,面如金紙,氣息微弱。
柳茵在一旁哭得梨花帶雨,被李老夫人和李姝緊緊護在身后,
七嘴八舌地訴說著「阿沅如何發(fā)狂」、「柳茵如何無辜推搡」、「意外如何發(fā)生」。
而那串刺目的純金腳鏈,還安然無恙地捏在柳茵的手上。
李昭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天靈蓋!他撲到我身邊,看著我身下腦后的血,
顫抖著手去探我的鼻息,觸手一片冰涼粘膩的鮮血。迷迷糊糊間我聽到他嘶聲力竭地呼喊,
「阿沅!阿沅??!」聲音里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絕望。
李昭視角:我像一具被抽空了魂魄的行尸走肉,失魂落魄地跪在將軍府門外的石階下。
岳父沈巍那一鞭子抽在臉上的火辣痛感還在,更痛的是他那句「恩斷義絕」。阿沅在里面,
生死未卜,而我,被徹底隔絕在外。冰冷的雨水混著臉上未干的血跡和淚水,狼狽不堪。
谷清風那憤怒的從府中出來,我氣氛的站起身來剛想說什么,
谷清風就一拳砸在我臉上:「李昭!你這個畜生!瞎了眼的蠢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