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了么?予善宗大小姐穆沉珂要再嫁了!”“再嫁?
她不是五年前已與玄機門少宗主結緣了么?”“嗨呀,你有所不知啊,
五年前穆大小姐大婚前夜失蹤,穆宗主秘而不發(fā),
第二日卻被人親眼見她衣衫不整玉體橫陳在山門竹林間,已被人……喜服都不知所蹤了!
”“那照你這么說,新娘子大婚前夕破身,玄機門豈肯忍下這口惡氣?”“可不是么?
大婚當日迎親隊伍中途退返,兩家倒是你不說退婚我也不提良結,
默契得像沒發(fā)生過那些事兒似的,
五年間竟稱得上是相安無事……”客棧里一戴笠刀客手執(zhí)粗瓷碗,茶水就在眼前卻遲遲不喝,
似是聽角落二人說話入了神?!皯浉??!逼铎`紗擔憂地握住他的手。
莊不憶見她唇色面色皆慘白如紙,胸中憐惜之意翻江倒海,
將另一只手搭在她的手背上寬慰她:“放心吧,眼下重要的是你的傷勢,我不會徒生枝節(jié)。
”祁靈紗聞言牽強地笑著點點頭,心中憂慮卻沒完全打消。皆因她從遇見莊不憶起,
莊不憶遭受的追殺就沒停過,而這些人則大多來自于予善宗。這倒也是一樁奇事,
莊不憶原本就是從予善宗出來的弟子,卻不知發(fā)生了什么,
竟與宗門反目成仇遭到昔日同門劫殺??扇羰乔f不憶犯了過錯,
又不曾聽聞予善宗昭告天下將逆徒逐出師門,自此以后一刀兩斷。
如今她身中奇毒恐命不久矣,莊不憶帶著她遍尋名醫(yī)不得解,
這才不得不兵行險招回到醫(yī)術冠絕天下的予善宗,只求保住她性命。也是這時候,
祁靈紗才得知一直追殺他的人其實都是予善宗大小姐穆沉珂派來的,聽說她馬上要成親,
此行若能繞過她自然稱不上危險??墒?,憶哥又是怎么與穆大小姐結仇的呢?
方才聽那倆人說……莫非……祁靈紗搖搖頭,她與莊不憶相識相伴這幾年,
莊不憶什么品性她是看在眼里的,怎么可能?這般想著,二人手掌交握同時,
祁靈紗另一只手撫著腿邊與莊不憶佩刀一對兒的劍,這才安心了點?!皯浉?,此行危險,
我已是個命不久矣的廢人了,若遇不測,你大可丟下我……”莊不憶皺著眉頭:“傻丫頭,
你本就是因替我擋才中了招,我怎能丟下你不管。”他聲音溫柔似抹蜜,
祁靈紗自然如吃了飴糖,心里甜絲絲的,此時也把頭輕輕靠在他的肩膀上。
正當二人濃情蜜意時,門外傳來一陣陣騷動,客棧的人皆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
直到有人從窗外探身看了一眼,鉆回來就欣喜大喊:“予善宗下山送彩頭啦!
”這送彩頭說的就是當嫁娶喜事,新娘子要在籌備婚事期間親自撒送糖油米面整整三天,
有些家境殷實的則直接邊走邊撒銅錢,像予善宗這樣的大門派自然是二者都有,
聽說上次還有人得了銀錠子呢!眾人一聽這好消息皆傾巢而出,
客棧里一時只剩下莊、祁二人。祁靈紗正有些困惑地欲抬頭,卻見鄰桌旁的闊窗,
兩匹系著紅綢的高頭大馬打頭,皆跟著一匹渾身上下沒有一絲雜毛的黑馬,
那馬兒身高體闊神采奕奕,一看便知其主之氣度不凡。那是個一襲紅衫的女子,
體態(tài)窈窕墨發(fā)披散,額前綴著一顆流光溢彩的寶石,寶石再美卻不及那雙眼波靈動的美眸,
眼尾上挑末端一顆淚痣勾魂奪魄。這樣的美貌本就極具攻擊性,偏她有兩片薄唇,
唇鋒銳利不留余地,微微勾起便讓人徒生高不可攀的敬畏之意。祁靈紗只與她遙遙對視一眼,
只短暫一瞬間便覺心驚肉跳,暗嘆好一張驚心動魄的臉。她看得出神,莊不憶卻不僅不看,
反將斗笠又壓低了一些,生怕被認出來。莊不憶苦笑,
只怕到時那黑馬上的新娘子立刻就會忘了大喜日子,抽刀索命?!皯浉纾乙踩ビ憘€彩頭吧。
”祁靈紗有自己的心思,穆沉珂沒見過她,自然對她沒有敵意,此行如若有幸得以大愈,
她祁靈紗定會嫁莊不憶為妻,如若無緣,這彩頭就當她留給他一絲念想吧。
莊不憶卻不了解她這些心思,見她提著裙子跑出去,自行替她收好劍,
將刀劍緊貼抱在胸前靠在門邊。日光一照才顯現(xiàn)出他麥色皮膚真容,
五官自是線條硬朗不多說,許是離開宗門這些年遇到的事兒多了,
他的眼神里多了一些與年齡并不相符的深沉。此刻那雙眼向前眺望,找的不是祁靈紗,
卻是牢牢鎖定高頭大馬上的一襲紅裙——穆沉珂。說起來,他與穆沉珂年齡相仿,
她是宗主掌上明珠,他是自小被宗門撿回的棄嬰,拋去身份隔閡,他們也算是自小一起長大,
相識十多年怎么都能稱得上一句青梅竹馬??上О】上?,外人只看到表象,
只知道穆沉珂身份尊貴貌美無雙,卻不知這張美艷皮囊下藏著怎樣一只蛇蝎。就像此時,
她雖翻身下馬,撒彩送彩都是身邊的侍女在做,她自己卻是手指都懶得動彈一下,
偶爾聽見人群中稱贊她人美心善,溫柔大方的贊詞,臉上露出的不是受到稱贊的高興,
而是淡淡的厭倦。她當然會厭倦,她是宗主獨女,自小又身體不好,父親將她視若珍寶,
宗門上上下下誰不將她捧得高高的,生怕惹她一個不高興,自己就要遭千夫所指萬人唾罵。
正如莊不憶曾經(jīng)遭受的那樣。穆沉珂天生不足,早年被送到萬花谷靜養(yǎng)到了八歲才送回家,
在此前,莊不憶也一直都有一個幻象中的“家”。
宗主怕門派內(nèi)有人因為他無父無母被人看輕,剛撿回來就收他為義子。八歲前,
莊不憶一口一個父親母親地叫,直到穆沉珂回來。那日小小的少女手執(zhí)長鞭好不神氣,
只唰唰兩下就將他抽翻在地,往日疼他護他的師兄師姐顧及她身份無一人敢上前。
“區(qū)區(qū)棄嬰,也配與我同認一對父母么?”少女稚嫩聲線下,結痂傷疤被殘忍撕扯開。
當場時少年的自尊心還能鼓動他犟嘴兩句,卻是自此以后再沒叫過父母,
只是敬重又疏遠地喊一句師傅。穆沉珂卻不就此作罷,
她是為了立這缺席了八年的小姐威亦或是真的只因為年少心性?
總之莊不憶童年的悲劇就此拉開帷幕。
從前宗門大家都因為他是宗主義子對他不說敬重也有禮遇,
自從穆沉珂一口一個“棄兒”“可憐蟲”地叫他,漸漸的越來越多的人也開始這么叫他,
后來見他反抗力度不大,又逐漸演變成了開始打他。宗主看在眼里,
又舍不得苛責這多病多災的女兒,只得私下里傳授他更多的武功。
莊不憶就從一開始的反唇相譏變成將那些挑釁他的人都打趴下。唯有穆沉珂,
莊不憶既打不得她也罵不得她。他一直記得小時候有一次,
他又被穆大小姐譏諷是“可憐蟲”,那會兒莊不憶已經(jīng)忍了太久太久了,
就回了一句:“一直叫別人可憐蟲的,只怕自己才是可憐蟲吧!”“你說誰是可憐蟲!
”少女蹙著秀眉,滿臉怒容。莊不憶接著道:“難道不是么?
你不也被父母從小丟到別處養(yǎng)么?”那日囂張跋扈的少女卻是頭一次沒有揚起鞭子抽他,
她哭了,愛不釋手的鞭子也被丟在地下。侍從們皆慌亂不已,
宗門上下誰不知這穆大小姐有個哭得久了就愛閉氣的毛病,
此時宗主和夫人都不在要是有個萬一,那還得了!一群人當即七手八腳地圍過去千勸萬哄。
那時候的莊不憶見她哭得有點太久了,此時難免有些心虛,
要是出了意外師父師娘又該傷心了。咬著牙喊道:“別哭了!你要怎么,要打要罵就沖我來,
我絕不反抗!”此言一出,只見人群里鉆出一顆張揚的腦袋,臉上掛著寥寥無幾的淚痕。
穆沉珂笑得得意:“此話當真?”這一看就知道是中計了,
莊不憶自是想要反悔又想起師傅平日里對他們的教誨就是俠義重諾,
便硬著頭皮道:“一諾千金!”那是莊不憶人生中最懊悔的一件事,
穆沉珂吩咐人牽來一匹馬,呵斥一聲“跪下”。莊不憶依言跪了,卻倔強著支著一條腿,
穆沉珂怒目一瞪,一甩鞭子就將他抽得痛跪下,這下已是雙膝著地了。
他剛從疼痛者緩過神來,欲張嘴喝罵,先被劈頭蓋臉淋了滿頭滿身的溫熱液體,
那液體還帶著一股臊臭難聞的味道,熏得莊不憶睜不開眼睛。水聲朦朧時,
他聽見四周人爆發(fā)出更大的笑聲,有男有女,此起彼伏。是了,是馬尿,
怪不得那群人笑得那么開心。穆沉珂也在笑,但不發(fā)出聲音,只是勾著唇角遠遠地看著他。
莊不憶心里有一萬句想罵,此時心里更多的還是難堪和委屈,梗得他半個字都吐不出來,
他不明白,別人眼中高貴端莊的穆大小姐,怎么偏偏對他有這么大的惡意。
穆沉珂卻鄙夷地高聲道:“你這可憐蟲值什么千金?”千金貴軀,只有她穆沉珂才配這一句。
如此年紀卻有這般折磨人的手段,莊不憶批她一句生性惡毒過分么?莊不憶搖搖頭,
剛從過去中回神,客棧店小二恭敬地遞上一封信。“大俠,
這是剛才您的熟人吩咐小的務必交予的?!毙《χ缡钦f。莊不憶摸不著頭腦,
他闊別此地數(shù)年,哪還有什么熟人?他接過信封,剛要拆開,下意識抬頭掃了一眼,
只一眼便愣住了——祁靈紗不見了!莊不憶眼下哪里還顧上暴不暴露,
三兩步?jīng)_到大街上四處呼喊尋找,終是無果,又想起手上一直捏著的信封,遂拆開,
秀氣的楷體言簡意賅:如欲救人,明日午時,一階一跪,山門燥候。筆跡卻不熟悉,
倒也符合她的個性,穆沉珂一向覺得他這種身份低賤的人不配擁有她的真跡。
莊不憶嘲諷一笑,將紙揉成一團,出了城循著記憶往住了十多年的宗門而去。
穆大小姐是個什么秉性,說是明日午時,可只要是她尊駕到了還沒見到人,
免不了又要拿誰開刀。他一個大男人倒也罷了,祁靈紗豈能經(jīng)得起她一鞭?
可他也不能去得太早,穆沉珂討厭等人,也討厭讓別人等,會顯得她眼高于頂盛氣凌人。
說白了,分明就是大小姐性子模板,卻忌諱別人說她是大小姐性子。
莊不憶只得在山上熟悉的洞里過了一夜。小時候,穆沉珂還會派人捉弄他,
往他床上身上放黃蟻,這蟲子無毒,咬人卻疼得像被火星燙了一下,何況生得細小,也難抓。
一開始,莊不憶著過幾回道,后來得知,這種螞蟻只在幾個固定的月份才存活,
過了季就會相繼死去,他就每逢那幾個月到來之際,在這個洞里準備好被子吃食,
不用練功就跑到山洞里躲著。后來,這個秘密基地也被穆沉珂發(fā)現(xiàn)了,
新婚前夜也不忘提半桶油要一把火燒了。眨眼數(shù)年,昔日伴他入睡的褥子此刻已然干枯風化,
一捏既成齏粉,卻不是能挑三揀四的好時候。莊不憶在山洞里將就了半宿,
卡著時間天不亮就繼續(xù)爬山。他用內(nèi)功探聽發(fā)現(xiàn)不遠處已有人開始把守,便撲通一聲跪下。
給穆沉珂下跪他是有經(jīng)驗的,小時候動不動就被她叫人摁著跪下,莊不憶都學聰明了,
往日練武的時候都不愛戴的護膝,此后睡著都不會卸下,穆沉珂找麻煩可不分晝夜的。
此時他也多年沒戴過這玩意兒,一朝又重新裝上,短時間里還有些不適應,
但還是比裸著跪要好。“在下有罪,叩請穆大姑娘寬恕!”莊不憶每跪一次臺階就高喊一句。
他是有意鬧出動靜給人看,派頭不給足了,卻怎么讓穆沉珂消氣?大清早的,又是山林里,
他的呼喊聲馬上引來好幾個佩劍女子,一眼掃去皆是穆沉珂的貼身侍女?!按竽戀\人!
竟敢大清早就在我宗門口喧嘩!”莊不憶此時卻沒有心思搭理她,只因此刻距離不遠處,
那女子身后刻著一塊石碑。山間水汽足,石頭樹木皆爬滿了青苔,唯獨此塊碑石光潔如新,
倒像是有人日日看顧擦洗似的,上面刻的卻不是好話。上書:穆長思無恥之徒,惡逆無道,
自此與予善宗劃清界限,凡有為我派清理門戶者,可提頭來領賞金!怪不得,
原來是下了追殺令,怪不得自己這么多年還遭受了不少非予善宗門人的截殺。不過,
穆長思這個名字當真許久沒聽人叫過了,莊不憶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