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蟬鳴聲像一把鈍鋸，來回拉扯著我的神經。我縮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
筆尖在信紙上懸停了十分鐘，洇出一團墨漬。第一百零三封情書的第一行字被涂改了七遍，
從"親愛的晴"改成"蘇晴同學"，又改回"親愛的晴"。"你每寫一封情書，
高考總分就會下降0.5分。"趙文博的黑框眼鏡突然橫在我眼前，他手里捏著張A4紙，
"這是根據你過去三個月行為模式建立的數學模型。
"我下意識用物理課本蓋住信紙："別鬧，我在整理錯題。""錯題本在抽屜第二層。
"他推了推眼鏡，紙上的折線圖像心電圖一樣起伏，"你每天花47分鐘寫情書，
相當于少做兩套理綜卷。蘇晴上周收到陳昊送的Tiffany項鏈時，
你正在食堂啃饅頭給她攢買包的錢。"前排傳來女生們的哄笑，蘇晴晃著馬尾辮，
手腕上新?lián)Q的卡地亞手鏈在陽光下泛著刺眼的光。我的拇指無意識地摩挲著信紙邊緣，
那里還沾著昨天早餐的豆?jié){漬。"最新數據。"趙文博把紙拍在桌上，
"陳昊家做醫(yī)療器械的，他爸給學校捐了棟實驗樓。而你，
"他指了指我洗得發(fā)白的校服袖口，"連自主招生報名費都要找李老師預支工資。
"教室前門突然被踹開，陳昊拎著籃球闖進來，汗?jié)竦谋承馁N在他結實的胸肌上。
蘇晴立刻轉過身，把礦泉水瓶擰開遞過去。我低頭看自己竹竿似的手臂，
校服袖管空蕩蕩地灌著風。"第102封情書還在你書包夾層吧？"趙文博突然壓低聲音，
"上周五你趁體育課塞她課桌，她看都沒看就扔進了垃圾桶。"我的筆尖戳破了信紙，
他遞來張面巾紙，"擦擦，你手心出汗把墨水都暈開了。"走廊傳來高跟鞋的聲音，
我慌忙把情書夾進《五年高考》里。李紅梅抱著試卷走進來時，
陳昊正把蘇晴堵在墻角說悄悄話，她耳尖泛紅的樣子像朵三月櫻花。"二模成績。
"李老師把排名表拍在講臺上。我盯著第三排那個名字，喉嚨發(fā)緊。
蘇晴的名字后面跟著陳昊的，像被502膠水粘住似的緊挨著。而我的名字縮在表格最下端，
前面是27這個數字。"距離高考還有39天。"李老師鏡片后的目光掃過教室，
在我身上多停留了0.5秒，"有些同學還在做白日夢。
"趙文博在桌下踢我："現在止損還來得及。根據往年數據，以你的智商系數，
只要停止這種...""你不懂。"我打斷他，筆尖在草稿紙上劃出深深的凹痕。
窗外玉蘭樹沙沙作響，那是十年前轉學第一天，蘇晴分給我半塊橡皮時，教室外也有的聲音。
陳昊突然吹了個口哨，全班哄笑。
我抬頭看見他舉著個撕開的信封——那是我昨天偷偷放在蘇晴作業(yè)本里的淡藍色信封。
碎紙片雪一樣落下來，有片沾著"默"字的紙屑飄到我課桌上。"窮鬼還學人寫情書？
"陳昊摟著蘇晴的肩膀，"我家晴晴的包都夠買你十條命。"蘇晴捂著嘴笑，
新做的水晶指甲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趙文博按住我發(fā)抖的手腕："別沖動，他爸是校董。
"我的自動鉛筆啪地斷成兩截，鉛芯扎進掌心，疼得像是有人在我太陽穴上釘了枚圖釘。
下課鈴響時，我發(fā)現自己把《五年高考》第103頁攥成了紙團。展開時，
那道磁場大題上全是歪歪扭扭的"蘇晴"。趙文博嘆了口氣，
往我桌上放了張新的數據分析表，最下面用紅筆畫了道觸目驚心的止損線。線。
"你他媽就是個數據機器。"我甩開他的手，聲音壓得比鉛筆芯還細。趙文博的鏡片閃了閃，
像計算器歸零時的反光。走廊公告欄前擠滿了人。二模排名表剛貼出來，
陳昊的嗓門就刺穿人群："喲，27名也配寫情書？"他指尖夾著淡藍色信封一角，
我昨晚用尺子比著裁的邊。蘇晴倚在陳昊臂彎里，新買的香奈兒鏈條包硌在我視線里。
她突然"噗嗤"笑出聲："你校服袖口的補丁，是拿修正液涂的吧？
"碎紙片從陳昊指間簌簌落下，有片粘在我汗?jié)竦念~頭上。我伸手去抓，
摸到半干的水筆字跡——那是"我會一直"的"直"字，最后一道豎勾像根生銹的釘子。
"別撿了。"趙文博拽我后領，"你彎腰的姿勢像條被踢的狗。"他皮鞋碾過紙屑，
我聽見碳素墨水碎裂的聲音。蘇晴突然"啊"了一聲，陳昊正往她包里塞了個絲絨盒子。
她睫毛顫得像受驚的蝶："寶格麗...太貴重了..."可勾著鏈條的手指分明收緊了。
"便宜貨。"陳昊斜睨著我，"比不上某些人攢半年早飯錢買的假貨。
"他撩起蘇晴一綹頭發(fā)，"今晚法拉利接你去米其林？"我后槽牙咬得發(fā)酸。
那封情書里還夾著張哈根達斯券，是我在食堂擦了三個月桌子換的。
現在它正被陳昊的AJ1踩在腳下，草莓印花漸漸糊成血痂似的紅。"李老師來了！
"有人喊。人群突然裂開道縫，我看見年級主任的圓頭高跟鞋停在碎紙堆前。
她彎腰拾起片殘紙，上面是我涂改多次的"第一志愿想和你填同一所"。
陳昊吹著口哨摟蘇晴離開時，我的自動鉛筆突然從口袋滑落。筆帽摔開的瞬間，
十幾根筆芯噼里啪啦炸開，像微型煙花。最后一根滾到李紅梅腳邊，
她撿起來看了看："2B的？""涂答題卡...用的。"我嗓子眼像塞了團浸水的草稿紙。
她突然把推薦表拍在我胸口，塑料文件袋硌得肋骨生疼。"清華自主招生，
"她聲音比平時低了八度，"明天截止。"遠處傳來蘇晴的嬌笑，
陳昊正把冰淇淋抹在她唇邊。我摸到文件袋里有硬物，
掏出來是支刻著"金榜題名"的金屬書簽——三年前我獲物理競賽三等獎時，
李紅梅在頒獎臺上塞給我的。趙文博突然搶過推薦表："你物理初賽全省21名，
加上這個..."他眼鏡片上反射著密密麻麻的算式，"成功率67.8%。
"公告欄玻璃映出我的影子，洗褪色的校服領口還沾著豆?jié){漬。蘇晴的笑聲突然拔高，
她舉著手機在拍陳昊的保時捷車標。"我去趟廁所。"我攥著文件袋轉身時，
聽見趙文博在打電話："喂，教務處嗎？
我想查下近三年清華錄取的競賽加分..."洗手間鏡子里，
我發(fā)現自己把推薦表捏出了褶皺。水龍頭嘩嘩響著，突然混進高跟鞋聲。
李紅梅的聲音從隔間傳來："...對，就是林默，那孩子物理天賦..."我低頭看掌心，
陳昊撕碎的"默"字正在水里慢慢化開。我盯著掌心化開的墨跡，聽見隔間沖水聲猛地驚醒。
李紅梅的高跟鞋聲停在洗手臺前時，我已經把濕漉漉的推薦表塞進了褲兜。"躲這兒哭？
"她擰開水龍頭，肥皂泡在她婚戒上堆成小山，"推薦表要校長簽字。
"我低頭看瓷磚縫里的紙屑："陳昊他爸...""校長是我大學室友。"她甩甩手，
水珠濺到我校服上，"現在跑著去辦公樓，還能趕上他下班。"走廊窗外突然炸開悶雷，
我摸到褲兜里融化的哈根達斯券。李紅梅突然拽住我胳膊："你物理初賽那道磁場題，
全省只有三個人用拉格朗日方程解。"雨點開始砸在玻璃上，
她塞給我一把折疊傘："校門口等我。"公告欄前已經沒人了，二模排名表被雨打濕，
"林默"兩個字暈成了墨團。我彎腰撿起半張情書殘頁，"喜歡"的"喜"字只剩上半截，
像咧開的嘲笑。"數據更新了。"趙文博幽靈般出現在身后，
他手機屏幕亮著清華招生辦頁面，"你只要放棄..."傘尖突然戳到我后背，
李紅梅的電動車在雨幕里亮著尾燈："上車！
"雨水順著趙文博的鏡框往下淌："情感投入產出比已經跌破...""閉嘴吧計算機！
"我跳上車時，哈根達斯券從兜里飄出來，瞬間被雨水沖進下水道。電動車沖進雨幕，
李紅梅的雨衣灌滿了風。她后背透出股樟腦丸味，和我媽衣柜里的一樣。上次家長會，
只有她記得我座位在哪。"抱穩(wěn)！"她猛拐彎時，我撞到她公文包上。
拉鏈縫里露出半截我的物理試卷，滿分150的紅圈被雨水暈開了。
校長辦公室的燈光從百葉窗漏出來，李紅梅突然剎車："你在這等著。"我蹲在屋檐下，
看雨水在推薦表上沖出淡紅色痕跡。那是上次她讓我?guī)兔χ`寫分數，
我不小心劃破手指沾上的。玻璃窗突然映出陳昊的保時捷，蘇晴正隔著車窗對我笑。
她嘴唇一張一合，看口型是在說"癩蛤蟆"。雨聲太大，
我聽見的卻是十年前她借我橡皮時的"給你"。"成了！"李紅梅沖出來時，
推薦表上多了個鮮紅印章。她頭發(fā)往下滴水，"校長說你要是考上，他親自給發(fā)獎學金。
"遠處傳來跑車轟鳴，陳昊的車尾燈在雨里劃出兩道紅痕。我摸到褲兜里斷成兩截的鉛筆，
趙文博的計算突然在耳邊炸響："他們去的是四季酒店。
"李紅梅突然把電動車鑰匙拍在我手里："明早七點，我要在辦公桌上看到填好的表。
"她沖進雨里的背影讓我喉頭發(fā)緊。那把折疊傘還躺在我書包側袋，傘柄上纏著膠布，
是我上次幫她修抽屜時貼的。雨越下越大，推薦表在我手里窸窣作響。
自行車棚陰影里突然閃過人影，趙文博的鏡片反著光："最新數據，
蘇晴朋友圈定位在...""滾！"我吼出聲才發(fā)現嗓子啞了。褲兜里金屬書簽硌著大腿，
刻著"金榜題名"的那面不知何時被磨花了。路燈突然熄滅，黑暗中聽見紙張撕裂聲。
我瘋狂摸索才發(fā)現是風刮走了推薦表，追出去時踩到什么東西——蘇晴去年丟的發(fā)繩，
我撿回來洗了二十多遍。閃電劈下來的瞬間，我看見推薦表飄進了下水道。鐵柵欄縫里，
那張紙迅速被污水吞沒，最后消失的是校長簽名的一捺，像把斜插進黑暗的刀。
我攥著下水道鐵柵欄的手指節(jié)發(fā)白，污水還在吞噬最后一點紙屑。
趙文博的腳步聲在身后停下，他呼吸聲比雨聲還重。"推薦表可以補辦。
"他遞來一疊A4紙，"我黑進了教務處系統(tǒng)。"我轉身時撞翻了他懷里的文件夾，
熒光筆在積水里暈開刺目的綠。那是他劃重點用的，去年校慶他靠這個押中三道高考原題。
"你手在抖。"他突然抓住我手腕，"體溫36.2℃，瞳孔放大，典型的...""閉嘴！
"我甩開他，卻看見自己影子在積水里扭曲成佝僂的蝦米。宿舍樓還亮著幾盞燈。
趙文博的書桌像手術臺，攤開的《五年高考》每頁都爬滿熒光色批注。
他鍵盤敲得飛起："李老師剛更新了自主招生題庫。"我盯著上鋪床板，
那里用透明膠貼著蘇晴的證件照復印件。現在它被雨水泡脹了，她微笑的嘴角開始剝落。
"最新數據。"趙文博把筆記本轉過來，"清華物理系去年錄取線689，你二模627，
需要..."窗外閃過車燈，陳昊的保時捷碾過水坑濺起泥漿。副駕駛窗降下半截，
蘇晴的香奈兒包帶垂在窗外晃蕩。我抓起熒光筆就往墻上砸，塑料殼裂開的瞬間，
綠墨水濺滿蘇晴變形的笑臉。趙文博眼鏡片反著冷光："情緒宣泄耗時4分38秒，
相當于少做12道選擇題。""你他媽..."我拳頭砸在鐵架床上，震落一張照片。
是去年校運會，我跑三千米時蘇晴遞水的抓拍。現在它飄進洗腳盆里，
她指尖的礦泉水瓶漸漸化開。趙文博突然拽我坐下："看群。
"班級群正在刷屏陳昊發(fā)的照片，豪華套房餐桌上攤著幾份文件。我放大看清水印時，
喉嚨像被鉛球堵住——那是今年高考命題組的保密協(xié)議。"概率98.7%。
"趙文博調出個加密文件夾，"他爸上個月剛宴請過省考試院副院長。
"我盯著照片角落反光的手機屏幕，
模糊的聊天記錄里閃著"物理大題""電磁復合場"幾個詞。胸口突然涌上鐵銹味，
那是上次我熬夜給蘇晴整理物理筆記時咳血的感覺。"證據鏈完整度72%。
"趙文博敲鍵盤的聲音像在給我釘棺材，"舉報成功率...""噓！"我猛地捂住他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