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倒回床上,困意卻一掃而空。眼睛閉上,黑暗中卻總浮著那張牌,還有那個冰冷的電子音。時間在死寂中緩慢爬行。
當(dāng)時鐘的指針終于重疊在十二這個羅馬數(shù)字上時,它來了。
起初極輕微,像隔著幾層墻壁,又像是從極遙遠(yuǎn)的地方隨風(fēng)飄來。是一段哼唱。沒有歌詞,調(diào)子古怪、破碎,充滿了不和諧的升降音階,旋律扭曲得違背常理,聽得人頭皮發(fā)緊,心里莫名地發(fā)慌,泛起一股強烈的惡心感。
我屏住呼吸,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聲音似乎變清晰了些,能分辨出那像是一個男人的嗓音,低沉,沙啞,但絕不屬于任何我認(rèn)識的人。它縈繞著,盤旋著,沒有一個明確的來源方向——有時覺得在窗外,貼近玻璃;下一秒又仿佛響在客廳,甚至…甚至就在我的臥室門外。
我猛地擰亮臺燈,昏黃的光線驅(qū)散一小片黑暗,但那哼唱聲沒有絲毫停頓或變化。我跳下床,耳朵緊貼在冰冷的門板上。聲音還在,飄忽不定。我輕輕擰開門把手,猛地拉開一條縫——走廊空無一人,聲控?zé)粢驗槲业膭幼髁疗穑坠獯萄?,照徹空蕩的走廊。哼唱聲還在繼續(xù),像幽靈一樣穿透空氣。
不是門外。
我沖到窗邊,一把拉開厚重的窗簾。外面夜雨淅瀝,路燈在濕漉漉的街道上投下昏黃的光暈,空無一人。聲音也不是從外面來的。
它無處不在。它就在這個房間里。就在我的耳邊。甚至……在我的腦袋里?
這個念頭讓我脊椎竄上一股冰寒。我捂住耳朵,用力搖頭。那詭異的哼唱穿透手掌,穿透顱骨,直接響在我的聽覺神經(jīng)上,清晰得令人崩潰。
它準(zhǔn)時在十二點整出現(xiàn)。
它持續(xù)了整整三分鐘,一秒不多,一秒不少。
當(dāng)時針跳過十二點零三分,哼唱聲像被一刀切斷,驟然消失。
絕對的寂靜瞬間回歸,壓迫得人耳膜嗡嗡作響。我癱坐在地毯上,后背全是冷汗,心臟跳得像要從喉嚨里蹦出來。房間里只有我劇烈的心跳聲和喘息聲。茶幾上,那張黑桃K靜靜地反射著臺燈微弱的光。國王的眼睛,似乎在看著我,帶著一絲嘲弄的意味。
第二天我頂著一對濃重的黑眼圈去上班。一整天都心神不寧,敲代碼時錯誤百出,被項目經(jīng)理罵得狗血淋頭。周圍的任何一點稍大些的噪音都能讓我驚跳起來。同事閑聊的笑聲,打印機工作的嗡鳴,甚至咖啡機煮開時的咕嚕聲,都讓我疑神疑鬼,總覺得那詭異的哼唱會突然從中浮現(xiàn)。
我試圖把那該死的牌扔掉。下班路上,我把它扔進了地鐵站的垃圾桶。回到家,它端端正正地擺在我的茶幾上,國王的嘴角似乎比昨天更彎了一些。
我把它塞進一本厚字典里壓住。午夜十二點,哼唱聲準(zhǔn)時響起,穿透厚重的書頁,沒有絲毫減弱。
我把它沖進馬桶。它卡住了下水道,維修工人通開管道后,把它濕淋淋地掏出來,面無表情地遞還給我:“先生,你的東西?!?/p>
它回來了。每一次都回來。冰冷,堅硬,邊緣鋒利。像一道詛咒。
恐懼開始像藤蔓一樣纏繞我,勒得我喘不過氣。我?guī)缀醪桓一丶?,每天在公司磨蹭到深夜,但又害怕獨自待在空曠的辦公樓。我必須回去,因為那哼唱只在我的公寓里響起。我試過午夜去二十四小時便利店徘徊,但只要時鐘指向十二點,無論我身在何處,那聲音都會精準(zhǔn)地在我顱內(nèi)炸開,周圍的人都毫無所覺。只有我能聽見。
對門的鄰居是個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姓陳,據(jù)說是個不得志的作家,總是獨來獨往,身上帶著一股舊紙堆和霉味。平時我們碰面最多點頭示意。但最近兩天,我出門或回來時,偶爾會撞見他正好也開門。他的眼神很奇怪,不再是過去的空洞麻木,而是帶著一種探究,一種極度專注的審視,死死地盯著我,甚至好幾次翕動著鼻子,像是在嗅什么味道。那眼神讓我極不舒服,毛骨悚然。
第四天夜里,哼唱聲結(jié)束后,我精疲力盡地癱在沙發(fā)上,幾乎要虛脫。就在這時,我隱約聽到了一點別的動靜。
很輕微。窸窸窣窣。
像是指甲刮過木門的聲音。
我渾身汗毛倒豎,猛地彈起,躡手躡腳地走到門后,屏住呼吸,眼睛貼上貓眼。
門外,走廊光線昏暗。一張臉幾乎緊緊貼著我的門板,正對著貓眼!是那個陳姓鄰居!他的臉扭曲得不成樣子,眼睛瞪得極大,眼白布滿血絲,瞳孔縮成兩個黑點,里面是瘋狂和一種無法理解的饑渴。他的嘴巴無聲地張合著,哈出的白氣噴在貓眼玻璃上,形成一小片模糊的水霧。他整個人以一種極其別扭的姿勢蜷縮著,耳朵死死壓在我的門縫上,一只手的手指正在無意識地、持續(xù)地?fù)缸ブT板,發(fā)出那種令人牙酸的窸窣聲。
他在聽!他在聽我房間里的動靜!他是不是……也聽到了那哼唱?
巨大的恐懼攫住了我。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沒有叫出聲。我不敢動彈,透過扭曲的貓眼影像,與門外那雙瘋狂的眼睛對視著。時間仿佛凝固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似乎什么也沒聽到,臉上露出一絲極度的困惑和 frustrate,然后,又像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詭異地退回了對面他的房門,“咔噠”一聲輕響,關(guān)上了門。
我順著門板滑坐在地,全身都在不受控制地發(fā)抖。冷汗浸透了我的睡衣。他不是偶然出現(xiàn)。他被吸引了。被那該死的歌聲,或者被我身上……發(fā)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