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那聲粗嘎的吆喝，像根冰冷的針，狠狠扎在李蓁蓁緊繃的神經(jīng)末梢上。
將軍親衛(wèi)營…指名要她烙的餅？
昨夜霍去病那無聲無息的出現(xiàn)，那穿透靈魂般的冰冷凝視，還有最后那意味深長、卻又毫無表示的一瞥…此刻都化作了無形的重壓，沉甸甸地壓在心頭。這突如其來的點名，絕非偶然！是試探？是懷疑？還是…某種她無法揣度的警告？
寒意順著脊椎骨縫絲絲縷縷地往上爬，凍得她指尖發(fā)麻。她猛地從草堆里彈起身，心臟在胸腔里撞得生疼，面上卻不敢顯露半分。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驚悸，她扯了扯嘴角，努力擠出幾分屬于“李二”的惶恐和受寵若驚。
“來…來了！王頭兒！” 她應了一聲，聲音帶著刻意的沙啞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快步朝著火光搖曳的灶臺方向跑去。
輜重營的清晨比夜晚更顯忙碌喧囂。老王叉著腰，正對著幾個手忙腳亂的火頭軍噴著唾沫星子：“都他媽麻利點！親衛(wèi)營的爺們兒嘴刁得很！李二！趕緊的！麥粉，鹽，水！老子給你打下手！要是出了岔子，老子第一個剝了你的皮！” 話雖兇狠，老王看向李蓁蓁的眼神卻帶著一絲藏不住的、與有榮焉的光——能被親衛(wèi)營點名，這可是整個輜重營的“榮光”！
李蓁蓁低眉順眼地應著，手腳麻利地開始和面。面粉粗糙，水帶著一股子河泥的土腥味，鹽粒粗大。沒有系統(tǒng)兌換的五香粉，沒有豬油膘子，甚至連野蔥都蔫了。條件比昨晚更簡陋。
她強迫自己將注意力集中在手上。揉、摔、醒、搟…前世格斗冠軍對身體每一寸肌肉的精準掌控力，在此刻完美地轉(zhuǎn)化為對面團筋性的微妙感知。沒有奇香，那就追求極致的火候和口感！她將面團揉得更加充分，醒發(fā)時間掐得精準，搟得薄厚均勻。燒熱的石板被她用沾濕的布快速擦拭降溫，控制著恰到好處的溫度。
“嗤啦——” 面餅貼上石板，高溫瞬間鎖住水分，焦香升騰。她全神貫注，眼睛緊緊盯著餅面的變化，用削尖的木棍精準翻面。金黃色的焦圈在餅的邊緣均勻蔓延，內(nèi)里漸漸鼓起，散發(fā)出純粹而濃郁的麥香。
沒有昨日的驚艷奇香，但這批餅烙得金黃酥脆，厚薄均勻，焦香四溢，散發(fā)著食物最本真、最踏實誘人的氣息。
“行啊小子！”老王湊近聞了聞，用力拍了下李蓁蓁的肩膀（拍得她又是一晃），“這味兒…正！比昨天的還踏實！快，裝筐！”
幾張最完美的餅被小心地挑揀出來，放入一個相對干凈的柳條筐。李蓁蓁剛想松口氣，老王卻一把將一個粗陶碗塞進她手里：“喏！把這個也端去！將軍早起操練后慣常要喝的安神羹！剛熬好！小心點，別灑了！”
粗陶碗溫熱，里面是半碗顏色渾濁、散發(fā)著淡淡草藥味的羹湯。李蓁蓁端著碗的手猛地一顫，碗沿差點脫手！
機會！
一個猝不及防、近在咫尺的機會！
毒死他！為兄長報仇！
這個念頭如同淬毒的藤蔓，瞬間纏繞住她的心臟，勒得她幾乎窒息。昨夜星空下那個笨拙療傷的身影，傷兵營里那冰冷的審視目光，此刻都變得模糊而遙遠，只剩下兄長李敢胸前那血肉模糊的慘狀在眼前放大！恨意如同沉寂的火山，在這一刻找到了最直接的宣泄口！
她下意識地摸向懷中。那里，貼身藏著一個更小的油紙包，里面是她幾天前用僅有的幾個銅錢，在隴西城一個陰暗角落里，從一個游方巫醫(yī)（更可能是騙子）手中買來的東西——一小撮據(jù)說是“見血封喉”的毒草粉末。買它時，她心中只有一片冰冷的決絕。
此刻，毒藥就在懷里。溫熱的羹湯就在手中。只要指尖輕輕一抖…那個背負著兄長血債的仇人，那個光芒萬丈卻又冷酷無情的少年將軍…就能永遠消失！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血液沖上頭頂，握著陶碗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jié)發(fā)白，微微顫抖。她甚至能感覺到那油紙包粗糙的邊緣隔著衣物硌著皮膚。
“發(fā)什么愣！快走??！” 老王不耐煩地推了她一把，指著遠處兩個按刀而立、玄甲鮮明的親衛(wèi)，“喏！跟著那兩位軍爺去！別磨蹭！”
兩個親衛(wèi)的目光如同鷹隼般掃了過來，帶著軍旅中人特有的銳利和審視。
李蓁蓁猛地回神，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澆滅了那沸騰的殺意。她低下頭，掩飾住眼中劇烈的掙扎，聲音干澀：“是…是，王頭兒?！?她小心翼翼地端著那碗仿佛重逾千斤的羹湯，跟在兩個親衛(wèi)身后，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那座象征著權(quán)力與死亡的中軍大帳走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烙鐵上。懷里的毒藥像一塊燒紅的炭，灼燒著她的皮膚和理智。復仇的烈焰與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源自昨夜窺見的脆弱而產(chǎn)生的遲疑，在腦海中瘋狂撕扯。
近了。那玄色的旌旗在晨風中招展，獵獵作響，如同無聲的威壓。帳門兩側(cè)的親衛(wèi)按劍肅立，目光如刀，掃過她這個端著食盒的低賤民夫。空氣仿佛都凝固了，帶著鐵銹和皮革混合的冷硬氣息。
“稟將軍，輜重營李二送朝食到?！?一名親衛(wèi)在帳外沉聲稟報。
“進?！?帳內(nèi)傳來一個聲音。不高，甚至有些低沉，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和不容置疑的冷硬質(zhì)感，像金鐵交鳴。
氈簾被掀開。光線涌入，照亮了帳內(nèi)略顯空曠卻肅殺的空間。一張巨大的行軍地圖鋪在中央木案上，上面用朱砂和墨筆勾勒著復雜的山川河流與進軍路線。一道身影背對著門口，正負手而立，凝視著地圖上的某一點。
玄色深衣勾勒出挺拔而略顯清瘦的背影，墨色的長發(fā)用一根簡單的玉簪束起。僅僅是站在那里，一股無形的、仿佛千軍萬馬凝聚而成的肅殺之氣便撲面而來，壓得李蓁蓁呼吸一窒。昨夜月光下的脆弱與孤寂，仿佛只是她的一場幻覺。
這就是霍去病。真實的、活在史書與刀鋒之間的驃騎將軍。
李蓁蓁的心跳驟然失序。她強忍著將目光從那背影上撕開的沖動，低著頭，端著食盒，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挪到木案旁。動作僵硬得像個提線木偶。她甚至能感覺到帳內(nèi)另外兩名侍立親衛(wèi)的目光，如同芒刺在背。
她放下柳條筐，揭開蓋子，露出里面金黃誘人的烙餅。然后，雙手捧起那碗溫熱的安神羹，如同捧著一塊燒紅的烙鐵，朝著那個依舊背對著她的身影遞去。
“將…將軍…您的羹…” 聲音干澀發(fā)緊，帶著無法掩飾的顫抖。
霍去病緩緩轉(zhuǎn)過身。
晨光從掀開的帳簾縫隙斜射進來，照亮了他的臉。
劍眉斜飛入鬢，鼻梁高挺如削，薄唇緊抿，下頜線條剛毅而冷峻。那雙眼睛…李蓁蓁終于看清了昨夜在月光和陰影中讓她心悸的眼睛。深邃如寒潭，眼瞳是極深的墨色，此刻平靜無波，卻仿佛蘊藏著洞察一切的銳利鋒芒。他臉上沒有多余的表情，只有一種近乎漠然的平靜，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那目光沉甸甸的，仿佛能穿透她臉上劣質(zhì)的易容膏，看進她靈魂深處翻涌的恨意與掙扎。
李蓁蓁端著碗的手抖得更厲害了，碗里的羹湯漾起細小的漣漪。懷里的毒藥似乎在瘋狂吶喊！就是現(xiàn)在！手指只需輕輕一彈！只需一彈！
她的指尖下意識地蜷縮，幾乎要探進懷里！呼吸變得無比急促，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殺了他！為兄長報仇！這個念頭如同魔咒，瘋狂沖擊著她的理智堤壩。
然而，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極其短暫地掃過了霍去病垂在身側(cè)的右手。那只骨節(jié)分明、修長有力的手，手背上，一道新鮮的、寸許長的劃痕赫然在目！傷口不深，但邊緣微微紅腫翻卷，顯然是被什么銳物劃傷后未經(jīng)妥善處理，甚至可能是在地圖上推演時被粗糙的竹簡邊緣割破的！
一道小小的、微不足道的傷口。
卻像一道冰冷的閃電，瞬間劈開了她腦海中翻騰的殺意！
昨夜月光下，他笨拙地、徒勞地反手涂抹肩背傷口的景象，無比清晰地再次浮現(xiàn)——那個強大到令匈奴膽寒的戰(zhàn)神，連處理自己背后一點小傷都如此困難狼狽。眼前這道小小的手背劃傷，于他而言，恐怕同樣會被忽略，或者再次用那種笨拙的方式胡亂處理…
荒謬感再次攫住了她。一個連自己小傷都處理不好的“冷血殺手”？
就在這心神劇震、殺意凝滯的瞬間——
“啪嗒！”
一聲清脆的碎裂聲響徹寂靜的大帳！
李蓁蓁手中的粗陶碗，終究因為那無法抑制的顫抖和心神的劇烈震蕩，徹底脫手！溫熱的、顏色渾濁的安神羹潑灑而出，大半澆在了霍去病玄色的深衣下擺和靴面上，褐色的湯汁迅速暈染開一片難看的污漬。碎裂的陶片四濺，有幾片甚至濺到了霍去病的靴尖上。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凝固。
帳內(nèi)死一般的寂靜。侍立的兩名親衛(wèi)臉色驟變，手瞬間按上了腰間的刀柄，目光如電般鎖死在李蓁蓁身上，只要將軍一個眼神，這個冒失的民夫頃刻間就會身首異處！
李蓁蓁大腦一片空白，渾身的血液都沖向了腳底，冰冷一片。完了！全完了！她甚至忘了去思考那碗里有沒有毒，巨大的恐懼讓她僵在原地，連呼吸都忘了。
霍去病垂眸，看著自己衣擺和靴面上的狼藉，又緩緩抬眼，看向眼前這個低著頭、身體僵硬如石、仿佛嚇傻了的“李二”。他的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只有那雙深邃的眼眸，如同最幽暗的寒潭，不起波瀾，卻深不見底，牢牢地鎖定著她。
那目光，比刀鋒更冷，比昨夜更沉。
“怕我？” 低沉的聲音打破了死寂，聽不出情緒，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壓迫感，直接砸在李蓁蓁的心上。
李蓁蓁猛地一顫，頭埋得更低，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死死堵住，一個字也發(fā)不出來?？謶质钦娴?。恨意也是真的。還有那該死的心慌意亂！
霍去病沒再追問。他沉默地移開目光，仿佛那一片狼藉和這個嚇傻的民夫都不值得他再多看一眼。他隨意地抬了抬手，指向木案上那幾張金黃的烙餅，對旁邊一個親衛(wèi)吩咐道：“餅留下?！?聲音平淡無波。
隨即，他竟直接轉(zhuǎn)身，重新面向那巨大的行軍地圖，仿佛剛才的插曲從未發(fā)生。只留下一個冷漠而孤高的背影。
“是！” 親衛(wèi)應聲，隨即對還僵在原地的李蓁蓁冷喝道：“還杵著干什么？收拾干凈！滾出去！”
如蒙大赦！巨大的恐懼和劫后余生的虛脫感讓李蓁蓁雙腿發(fā)軟。她幾乎是撲跪下去，手忙腳亂地用袖子去擦拭地上的湯汁和碎陶片，動作笨拙而慌亂，手指被鋒利的碎片邊緣劃破也渾然不覺。收拾完地上的狼藉，她連滾帶爬地退出了中軍大帳，直到冰冷的空氣再次涌入肺腑，她才感覺自己重新活了過來。
后背的粗布短褐早已被冷汗浸透，緊貼在肌膚上，冰冷刺骨。她扶著冰冷的轅門木樁，大口喘息，心臟依舊在瘋狂地擂動，震得她耳膜嗡嗡作響。
差一點…就差一點…
她低頭看著自己微微顫抖、還沾著污漬和一絲血跡的手指，那碗羹湯潑灑的瞬間，霍去病看向她時那深不見底的目光…還有那轉(zhuǎn)身后孤絕的背影…
“李二？怎么樣？將軍…沒發(fā)火吧？” 老王不知何時湊了過來，小心翼翼地問，臉上帶著后怕。
李蓁蓁猛地回神，強行壓下翻騰的心緒，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沒…沒有。將軍…將軍只留了餅?！?她頓了頓，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王頭兒…我…我有點不舒服…想…想回去歇會兒…”
老王看她臉色蠟黃（易容膏下真實的蒼白），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只當是被將軍威嚴嚇破了膽，難得地沒罵人，揮揮手：“去吧去吧！瞧你那點出息！”
李蓁蓁幾乎是逃也似的回到了輜重營那個屬于她的角落。蜷縮在草堆里，身體還在不受控制地微微發(fā)抖。剛才那一瞬間的殺意和隨之而來的滅頂恐懼，讓她心力交瘁。
【叮！檢測到宿主劇烈情緒波動（恐懼、掙扎、劫后余生）。精神力消耗過度?！?/p>
【叮！成功為關鍵目標人物（霍去?。┨峁┦澄铮ɡ语灒m過程波折，未引發(fā)負面效果。獲得功德值+5（烹飪基礎獎勵）?！?/p>
【叮！目標人物（霍去病）好感度：0（無變化）?！?/p>
【當前功德值：32+5=37點。生命值：25天?！?/p>
冰冷的系統(tǒng)提示音在腦海中響起，帶著一種殘酷的客觀。功德值增加了5點，生命值在無情流逝。而那個0，依舊刺眼地掛在那里。
“呵…” 李蓁蓁發(fā)出一聲自嘲的苦笑，將臉深深埋進冰冷的膝蓋。懷里的毒藥包像塊烙鐵，燙得她生疼。她摸了出來，看著那粗糙的油紙包，眼神復雜。剛才在帳中，她離成功只有一步之遙。為什么？為什么偏偏是那道小小的傷口？為什么偏偏想起他昨夜笨拙的樣子？
恨意依舊在胸腔里燃燒，卻仿佛被潑上了那碗渾濁的安神羹，變得粘稠而滯澀。她猛地攥緊了毒藥包，指節(jié)泛白，最終還是頹然松開，將它重新塞回懷里最深的地方。
殺他…似乎比她想象的更難。不是沒有機會，而是…有什么東西，在她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時候，悄然改變了。
夜幕再次降臨。隴西的夜風更冷了。
中軍帳內(nèi)，燈火通明?；羧ゲ∫琅f伏案于巨大的地圖前，燭火跳躍，在他輪廓分明的側(cè)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影。案上，一張金黃色的烙餅被撕下了一小塊，孤零零地放在一旁，顯然只被主人淺嘗輒止。
趙破奴侍立在一旁，低聲匯報著什么。末了，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道：“將軍，那個李二…今日在帳中失儀…”
霍去病執(zhí)筆的手微微一頓，墨汁在羊皮地圖的河流標記旁暈開一個小點。他抬起眼，深邃的目光落在跳躍的燭火上，仿佛穿透了帳篷，看到了那個端著碗、手指顫抖、眼神掙扎驚懼的蠟黃臉少年。
“查?！?他薄唇輕啟，只吐出一個字，聲音低沉無波。
“諾！” 趙破奴心領神會，“屬下已派人去隴西查他底細。此人…行為確有可疑之處。那包扎之術(shù)，絕非尋常民夫所有。今日在帳中，他…” 趙破奴回想起李蓁蓁打翻湯碗時那一瞬間的眼神，那種混雜著恐懼、掙扎甚至…一絲絕望的復雜情緒，絕非單純的冒失驚慌?！八坪踉诤ε聦④?，卻又…不像僅僅是因為將軍的威嚴。”
霍去病沉默著，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拂過手背上那道細小的、已經(jīng)微微結(jié)痂的劃痕。他想起昨夜傷兵營角落，那個瘦小的身影面對猙獰傷口時展現(xiàn)出的、與“李二”身份格格不入的鎮(zhèn)定與精準。還有今日，那碗羹湯潑灑的瞬間，對方眼中一閃而逝的、絕非恐懼的…某種激烈的掙扎？
“盯著?！?霍去病收回目光，重新落在地圖上，聲音依舊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冷硬，“別驚動?！?/p>
“諾！” 趙破奴肅然應命。
帳內(nèi)再次只剩下燭火燃燒的嗶剝聲和霍去病凝視圖上河山的沉寂身影。
只是那深邃的眼眸深處，一絲極淡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探究，如同投入寒潭的石子，悄然蕩開微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