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位的清晨
月亮像枚剛從冰箱里撈出來的銀幣,冷颼颼地懸在青霧鎮(zhèn)上空時,沈硯正蹲在圖書館閣樓的地板上,用放大鏡研究那片從石橋底下?lián)靵淼狞S紙。紙邊緣的齒痕在燈光下看得格外清楚,像是被什么小動物啃過,又帶著點刻意切割的規(guī)整,怪得很。
閣樓窗外傳來王屠夫的罵聲,大概是又有人借著換身的由頭偷了他掛在門口的臘肉。這種事每個月圓夜都在上演,沈硯早就見怪不怪。他摸了摸后頸的疤痕,今晚沒發(fā)燙,反倒是有點涼絲絲的,像貼了塊冰。
“奇了怪了?!?他嘀咕著把黃紙夾進(jìn)《青霧鎮(zhèn)志》孤本里。往常這時候,疤痕早該燒得他坐立難安,今晚卻安靜得過分,就像暴風(fēng)雨前的平靜,透著股說不出的詭異。
樓下的掛鐘突然 “當(dāng)” 地響了一聲,指針正指在午夜十二點。沈硯剛站起身想去看看,閣樓的門就被風(fēng) “砰” 地撞開,一股夾雜著雨水的寒氣灌了進(jìn)來,吹得煤油燈的火苗瘋狂搖晃。
他下意識地往門口看,月光在門檻上畫出一道銀線,線外面站著個模糊的人影,手里還舉著個亮閃閃的東西 —— 是林夏那支掉漆的錄音筆。
“沈先生,你快看這個!” 林夏的聲音帶著點抖,不知道是凍的還是嚇的,“我剛才在鎮(zhèn)東頭的老槐樹下,發(fā)現(xiàn)了這個!”
沈硯還沒來得及問她大半夜瞎跑什么,就看見林夏腳下一滑,整個人朝著他撲過來。他伸手想去扶,卻被她手里的錄音筆狠狠戳在了后頸的疤痕上。
“嘶 ——” 沈硯倒吸一口涼氣,像是有根燒紅的針鉆進(jìn)了皮肉里。
幾乎是同時,窗外的月亮突然亮得晃眼,銀白的光像潮水似的涌進(jìn)閣樓,把兩個人裹了個嚴(yán)實。林夏的尖叫聲和他自己的悶哼混在一起,耳邊響起無數(shù)細(xì)碎的嗡嗡聲,像是有幾千只蜜蜂在同時振翅。
他感覺自己的意識像被扔進(jìn)了滾筒洗衣機,天旋地轉(zhuǎn)的,五臟六腑都錯了位。最后一眼看到的,是林夏那張寫滿驚恐的臉,眼尾的小痣在月光下跳了跳,然后就徹底陷入了黑暗。
再次睜開眼的時候,沈硯是被凍醒的。
不是后頸那點涼絲絲的感覺,是渾身都透著股寒氣,像是在冰窖里待了半宿。他打了個哆嗦,想把胳膊往懷里縮,卻發(fā)現(xiàn)這胳膊細(xì)得有點過分,手腕細(xì)得能一把攥住,上面還沾著點沒洗干凈的泥漬 —— 這不是他的手!
他猛地坐起來,低頭看見自己身上穿著件印著 “發(fā)財” 字樣的紅色秋衣,外面套著那件被泥水浸得半濕的沖鋒衣。胸前…… 好像有點不一樣的弧度?
沈硯的心跳瞬間飆到了一百八,他跌跌撞撞地?fù)涞介w樓那面掉漆的穿衣鏡前,鏡子里的人影讓他差點當(dāng)場去世。
齊肩的頭發(fā)亂糟糟地貼在臉上,眼尾那顆小痣在蒼白的皮膚上格外顯眼,嘴唇因為凍得發(fā)烏而有點發(fā)紫 —— 這分明是林夏的臉!
“操?!?沈硯(或者說,現(xiàn)在頂著林夏身體的沈硯)對著鏡子里的自己,吐出了一句他這輩子最臟的話。聲音也是林夏的,帶著點沒睡醒的沙啞,聽著格外別扭。
就在這時,鏡子里的人影突然眨了眨眼,眼神里閃過一絲不屬于他的驚慌。緊接著,“他” 的嘴唇動了動,發(fā)出了他自己的聲音,帶著點難以置信的顫抖:“沈…… 沈硯?”
沈硯瞳孔地震。
這意思是…… 林夏現(xiàn)在在他的身體里?
他抬起手,鏡子里的人也抬起手;他皺起眉,鏡子里的人也皺起眉。這詭異的同步率看得他頭皮發(fā)麻,就像在玩什么劣質(zhì)的角色扮演游戲,還卡了 bug。
“你…… 你在我身體里?” 林夏的聲音從他(沈硯)的喉嚨里發(fā)出來,帶著哭腔,“這到底是怎么回事?。课易蛱焱砩暇褪窍虢o你看我在槐樹下錄的怪聲,怎么就…… 就變成這樣了?”
沈硯深吸一口氣,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他(林夏的身體)走到鏡子前,看著里面那張屬于自己的臉,此刻正寫滿了驚恐和茫然,嘴角還因為緊張而微微抽搐 —— 這表情要是擱平時,他自己看了都得打寒顫。
“別慌?!?他努力用林夏的聲音穩(wěn)住對方,結(jié)果一開口就破功了,聲音尖得像被踩了尾巴的貓,“這種情況…… 以前沒發(fā)生過,但應(yīng)該能換回來?!?/p>
“能換回來?什么時候?。俊?林夏(沈硯的身體)抓住他(林夏的身體)的胳膊,力道大得差點把骨頭捏碎,“我告訴你沈硯,你要是不把我換回去,我就…… 我就哭給你看!而且我還不洗臉不刷牙,讓你頂著這張臉難受死!”
沈硯看著自己的手在林夏的威脅下微微發(fā)抖,心里五味雜陳。他這輩子都沒想過,自己居然會被自己的拳頭威脅,還是以這種離譜的方式。
“現(xiàn)在是月圓夜剛過,” 他強迫自己回憶以前換身的規(guī)律,“通常到天亮雞鳴的時候就會換回來?,F(xiàn)在離天亮還有兩個小時,你先…… 先適應(yīng)一下?!?/p>
“適應(yīng)?” 林夏(沈硯的身體)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摸了摸臉上的胡茬,突然發(fā)出一聲哀嚎,“我怎么適應(yīng)??!這手比我的臉還糙,下巴上全是刺,說話都感覺嗓子里卡著砂紙!還有你這后頸的疤,摸著怎么這么硌得慌!”
沈硯(林夏的身體)下意識地摸了摸后頸,果然在林夏細(xì)膩的皮膚上摸到了那個月牙形的凸起,觸感和在自己身上時一模一樣。他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 難道這疤痕才是關(guān)鍵?
“別摸了!” 林夏(沈硯的身體)拍開他的手,“男女授受不親不知道嗎?雖然現(xiàn)在情況特殊,但也得講究點!對了,我包里還有沒吃完的餅干,你…… 你餓不餓?”
沈硯這才感覺到肚子里空空如也,昨晚光顧著研究黃紙,壓根沒吃東西。他點了點頭,看著 “自己” 笨拙地從沖鋒衣口袋里掏出個壓扁的餅干袋,遞過來的時候還差點把餅干渣掉在地上。
他(林夏的身體)拿起一塊餅干塞進(jìn)嘴里,餅干有點受潮了,甜得發(fā)膩。他平時從不碰這種甜食,可現(xiàn)在用著林夏的身體,居然覺得還挺好吃?
“喂,” 林夏(沈硯的身體)看著他吃餅干,突然說,“你這身體也太弱了吧?我剛才爬個樓梯都喘,平時是不是缺乏鍛煉?。课腋阏f,生命在于運動,你看我,每天晨跑五公里,身體倍兒棒,吃嘛嘛香?!?/p>
沈硯翻了個白眼 —— 用林夏的臉做這個表情,居然有點可愛?他趕緊晃了晃腦袋,把這危險的想法甩出去?!澳汩]嘴吃你的餅干。”
兩人就這么頂著對方的臉,在閣樓里相對無言地啃著受潮的餅干。窗外的月光漸漸淡了下去,天邊泛起一點魚肚白,遠(yuǎn)處傳來第一聲雞鳴時,沈硯突然感覺到一陣熟悉的眩暈。
這次比昨晚更猛烈,像是被人從背后狠狠推了一把,眼前的一切都開始旋轉(zhuǎn)。他聽見林夏的尖叫(用他的聲音喊出來,格外粗獷),然后又是一陣天旋地轉(zhuǎn)的黑暗。
“咳咳……”
沈硯猛地咳嗽起來,感覺喉嚨里像是被砂紙磨過 —— 等等,這是他自己的嗓子!
他驚喜地抬起手,看到的是自己那雙布滿薄繭的手,手腕上沒有泥漬,只有常年握書留下的壓痕。他摸了摸后頸,疤痕還在,帶著點熟悉的灼熱感。
他回來了!
對面的地板上,林夏也正一臉茫然地坐起來,她摸了摸自己的臉,又扯了扯頭發(fā),突然激動地跳起來:“我回來了!我終于回來了!沈硯你看,我還是我!”
沈硯看著她手舞足蹈的樣子,突然覺得有點好笑。剛才頂著他那張臉哭鼻子的人,好像也是她。
“行了,別跳了,” 他站起來,感覺渾身都有點酸痛,“換回來了就趕緊收拾東西,天亮了鎮(zhèn)里人該醒了,看到我們這樣…… 不好解釋?!?/p>
林夏這才意識到兩人還在圖書館閣樓里,而且剛才的畫面有多詭異。她臉一紅,趕緊低下頭去撿地上的餅干袋,手指碰到那支掉漆的錄音筆時,突然 “啊” 了一聲。
“我的錄音筆!” 她撿起錄音筆按了按,“昨晚在槐樹下錄的怪聲還在呢!本來想給你聽的,結(jié)果就…… 就出了這檔子事?!?/p>
沈硯皺了皺眉:“什么怪聲?”
“就是滋滋的電流聲,還有點像女人哭的聲音,” 林夏把錄音筆遞過來,“你聽聽,我覺得挺瘆人的,搞不好跟你們鎮(zhèn)的秘密有關(guān)?!?/p>
沈硯接過錄音筆,剛想按下播放鍵,閣樓的門突然被敲響了。
“小沈在嗎?” 是王屠夫的聲音,帶著點不耐煩,“趕緊下來開門,我家婆娘說昨晚把繡花針落你這兒了,這不一早催著我來拿。”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驚慌。
要是讓王屠夫看到他們倆大清早從閣樓里出來,還頂著張驚魂未定的臉,指不定會傳出什么閑話。
沈硯趕緊把錄音筆塞給林夏,壓低聲音說:“你從窗戶跳下去,往后院走,從后門出去。我拖住他。”
“跳窗戶?” 林夏看著那扇離地面至少三米高的窗戶,臉都白了,“我恐高啊!再說了,這要是摔斷腿了怎么辦?”
“沒時間了!” 沈硯推了她一把,“快點!摔斷腿我養(yǎng)你!”
這話一出口,兩人都愣住了。
林夏的臉 “騰” 地一下紅了,像是煮熟的蝦子。她瞪了沈硯一眼,沒再說什么,抱著沖鋒衣笨拙地爬上窗臺,回頭還不忘瞪他一眼,然后閉著眼睛跳了下去。
“咚” 的一聲悶響,接著是林夏壓抑的痛呼。
沈硯心里一緊,剛想探頭去看,門外的王屠夫又開始敲門:“小沈?你磨蹭啥呢?再不開門我可砸了啊!”
“來了來了!” 沈硯應(yīng)著,趕緊整理了一下衣服,深吸一口氣,打開了閣樓的門。
王屠夫那張絡(luò)腮胡臉出現(xiàn)在門口,看見沈硯,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咋回事?臉色這么差?昨晚沒睡好?”
“嗯,整理書有點晚了,” 沈硯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張奶奶的繡花針在哪兒?我給您找找。”
他一邊應(yīng)付著王屠夫,一邊豎起耳朵聽著后院的動靜。沒有再傳來別的聲音,應(yīng)該是林夏安全離開了。
可他心里卻像壓了塊石頭,沉甸甸的。
這次意外的換身,到底是巧合,還是…… 某種預(yù)兆?
還有林夏錄到的怪聲,槐樹下的秘密,石橋底下的石板……
沈硯看著窗外漸漸亮起來的天色,感覺青霧鎮(zhèn)的迷霧,好像越來越濃了。而他和林夏,已經(jīng)被這迷霧纏上,再也分不開了。
王屠夫拿著找到的繡花針罵罵咧咧地走了,沈硯關(guān)上門,靠在門板上,后頸的疤痕還在隱隱發(fā)燙。他摸了摸那里,突然想起剛才在林夏身體里的感覺,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瘋了。” 他搖搖頭,轉(zhuǎn)身走向書架,《青霧鎮(zhèn)志》孤本還攤開在那里,那片黃紙安靜地躺在書頁間,邊緣的齒痕在晨光中,顯得格外清晰。
看來,這個秘密,比他想象的還要復(fù)雜。而他和林夏,恐怕還有得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