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身穿大紅嫁衣,站在望月族最高處的祭天臺上。臺下,我的族人們仰著頭,
目光狂熱又麻木。他們看著我,像在看一件即將被獻(xiàn)祭的完美祭品,
一件能為他們換來百年榮光的工具。我的父母,他們也在人群里,卻不敢與我對視。
那躲閃的眼神,是我這十八年來所受教育的最終注腳。為家族犧牲,是至高榮耀。
大長老手持權(quán)杖,站在我的身側(cè),聲音洪亮,響徹山谷:“今日,我望月族圣女林微雪,
將以太陰之血,平息龍淵之怒,換我族未來百年的安寧與昌盛!”山呼海嘯般的頌揚(yáng)聲傳來,
震耳欲聾。我平靜地看著這一切,內(nèi)心是一片早已冷卻的死灰。反抗?掙扎?沒有用的。
從我被檢測出擁有太陰之血的那一刻起,我的命運(yùn)就已經(jīng)寫定。
大長老緩緩舉起一把古老的玉匕,刀鋒在日光下泛著溫潤卻冰冷的光。他走到我面前,
那雙渾濁的眼睛里沒有半分憐憫,只有狂熱的興奮?!斑@是你的宿命,也是你的榮光。
”冰冷的刀鋒劃破皮膚,劇痛傳來。鮮紅的血液爭先恐后地涌出,
滴落在腳下祭臺中心的陣眼上。那血,仿佛有生命一般,瞬間滲入石板,激活了沉睡的陣法。
腳下的石板轟然裂開,一個深不見底的黑色漩渦憑空出現(xiàn),帶著強(qiáng)大的吸力,
仿佛深淵張開了它的巨口。失重感瞬間攫住了我。我在族人狂熱的注視下,
如一片被狂風(fēng)吹落的紅葉,墜入無盡的黑暗。風(fēng)在耳邊呼嘯,像惡鬼的尖叫。
冰冷刺骨的潭水瞬間吞沒了我,沉重的嫁衣變成水鬼的手,死死將我往下拖拽。窒息感涌來,
我的意識開始模糊。就在我以為自己將要溺死在這片萬年寒潭中時,一條巨大且粗糙,
布滿了猙獰傷痕的龍尾,輕柔卻不容抗拒地卷住了我的腰,將我?guī)С隽怂妗?/p>
我被甩在一片冰冷的石臺上,劇烈地咳嗽著。黑暗中,兩點(diǎn)熔金般的光亮了起來。
那是一雙豎瞳,巨大,威嚴(yán),帶著審視與萬古的孤寂。我看到了他。
一條遮天蔽日的黑色巨龍,盤踞在這片深淵里。他的鱗片殘破不堪,
布滿了被能量侵蝕的裂痕與舊傷,每一道傷痕都仿佛在訴說著無盡的痛苦。
我以為他會一口吞掉我。但他沒有。那顆山巒般巨大的頭顱緩緩湊近,
冰冷的龍鼻在我身上輕輕嗅了嗅,最后停在我的頸側(cè)。我甚至能感受到他鼻息間傳來的,
帶著硫磺與寒冰氣息的吐息。然后,他用粗糙的下巴,小心翼翼地蹭了蹭我的臉頰。
一個嘶啞,古老,仿佛萬年未曾開口的聲音,在我的腦海中直接響起:“……是她的味道。
”話音落下,他低下頭,看到了我手腕上依舊在流血的傷口。他伸出巨大的舌頭,
那布滿倒刺的舌尖,卻以一種近乎溫柔的姿態(tài),小心翼翼地舔舐著我的傷口。
一股奇異的暖流從傷口處傳來,流遍全身。而我能清晰地感覺到,
他身上那股暴戾痛苦的氣息,隨著我的血液被他吞咽,竟然平復(fù)了些許。我有些明白了。
我不是食物。我是一味藥。2我在一片柔和的光暈中醒來。
身下是某種不知名野獸的柔軟毛皮,四周堆滿了小山般的奇珍異寶,
在發(fā)光苔蘚和巨大夜明珠的映照下,流光溢彩。這里像一個神話里的藏寶洞,美麗,
卻也冰冷。不遠(yuǎn)處,那個囚禁我的怪物也化為了人形。他身形極其高大,即便只是坐在那里,
也帶著一股迫人的威壓。黑色的長發(fā)隨意披散,襯得皮膚是一種常年不見天日的蒼白。
他閉著雙眼,似乎在沉睡,但額上那對冷硬的龍角,在微光下泛著金屬般的光澤,
無聲地宣告著他的非人身份。機(jī)會。我腦中只閃過這一個念頭。我強(qiáng)忍著渾身的酸痛和恐懼,
手腳并用地爬起來,赤著腳踩在冰涼的石地上,每一步都悄無聲息。
我的目光在洞窟里瘋狂搜索。終于,我在一堆寶石后面發(fā)現(xiàn)了一條狹窄的通道,
僅容一人通過。我心中狂喜,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沖了過去,
就在我半個身子即將鉆入通道的瞬間,一股無形的巨力狠狠撞在了我的背上,
將我整個人推了回來,狼狽地摔在地上。那雙熔金般的豎瞳,不知何時已經(jīng)睜開,
正冰冷地注視著我?!安粶?zhǔn)走?!彼穆曇舻统?,像是從深淵里傳來。我被囚禁了。
日子就這么開始了。我餓了,他會隨手從洞窟角落里扔來幾顆會發(fā)光的果子。我渴了,
他會伸出手,用龍力憑空匯聚一捧最純凈的甘泉。我仿佛成了他圈養(yǎng)的寵物。但每隔幾天,
他體內(nèi)被陣法侵蝕的痛苦就會發(fā)作。那時他會變得極其煩躁不安,然后一把抓住我,
像抓一只無力反抗的雛鳥,用他鋒利的指甲直接劃開我的手腕。動作粗暴,不帶任何憐惜。
可在我流血之后,他又會用他自己的力量,笨拙地為我止血,讓那猙獰的傷口迅速愈合。
我不甘心。我策劃了第二次逃跑。我仔細(xì)觀察了他痛苦發(fā)作的規(guī)律,在他注意力最分散,
氣息最紊亂的那一刻,我拼盡全力向著深淵的上方跑去。這一次,我跑出了很遠(yuǎn)。
遠(yuǎn)到幾乎看到了潭水上方透下的一絲微光。但下一秒,
一股夾雜著滔天-怒火的龍威從身后席卷而來,瞬間將我壓制在地,動彈不得。他暴怒了。
或許是在他看來,我這件屬于他的所有物,竟然膽敢背叛他。一只冰冷的手掐住我的后頸,
將我像拎一只小貓一樣提了起來。蒼淵的臉近在咫尺,那雙金瞳里翻涌著我從未見過的暴怒。
我被他拖回洞窟,狠狠地摔在地上。他仍舊一言不發(fā),只是抬手一揮,
一截深淵寒鐵憑空出現(xiàn),化作一條纖細(xì)的鎖鏈,牢牢鎖住了我的腳踝。鎖鏈并不重,
甚至沒有妨礙我行走。但它代表了徹底的,沒有希望的囚禁。我所有的希望,
在鐵鏈鎖上的那一刻,徹底粉碎。我蜷縮在洞窟的角落,抱著膝蓋,將臉埋進(jìn)臂彎,
再也忍不住,無聲地哭泣起來。時間一點(diǎn)點(diǎn)流逝。我能感覺到,他的視線一直落在我身上。
那視線里沒有了憤怒,反而帶著一絲……莫名的煩躁和困惑。我的眼淚,似乎讓他不知所措。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輕微的滾動聲傳來。我抬起滿是淚痕的臉,怔住了。
蒼淵用原形盤踞在寶物堆旁,然后他那崢嶸的龍角,從那堆積如山的寶物里,
頂出了一顆比我腦袋還大的夜明珠。那顆珠子流光溢彩,璀璨奪目,一看就不是凡品。
他用龍角笨拙地推著那顆巨大的夜明珠,一路推到我面前,發(fā)出“咕嚕?!钡穆曧憽?/p>
夜明珠停在我的腳邊,散發(fā)著柔和溫暖的光。他不會安慰,更不會道歉。
他只會用他認(rèn)為最好的東西,來交換我的安靜。我看著那顆比我腦袋還大的夜明-珠,
又看了看他那雙依舊冰冷的金色豎瞳。在這一刻,我心中第一次對這個囚禁我的怪物,
產(chǎn)生了除了恐懼之外的,一種荒謬又酸澀的情緒。3我的血,似乎不僅僅是鎮(zhèn)痛劑。
更像一劑強(qiáng)效的安眠藥。自從我被鎖在這里起,他陸續(xù)喝了幾次我的血。終于,
蒼淵似乎陷入了真正的沉睡。他不再是那個閉目養(yǎng)神的戒備姿態(tài),而是徹底放松了身軀,
呼吸悠長而平穩(wěn),像一座暫時休眠的火山。也正因如此,他那被壓抑了萬年的神力,
第一次出現(xiàn)了外泄。洞窟內(nèi)的光線開始扭曲,墻壁上那些發(fā)光的苔蘚和夜明珠的光芒,
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在空中交織成一幅幅斷續(xù)的光影幻象。那不是幻覺。那是他的夢。
是他被塵封了萬年的記憶。我看到了一個截然不同的蒼淵。
他不再是如今這般殘破而暴戾的模樣。在夢境里,他年輕,意氣風(fēng)發(fā),
通體覆蓋著完整的金色龍鱗,那雙豎瞳閃耀著神性的光輝,威嚴(yán)而悲憫。他的身邊,
總是站著一位身穿白衣,笑容溫婉的女子。她有著和我極為相似的氣息,但比我更純粹,
更強(qiáng)大。初代圣女,靈曦。我看著他們在云端之上并肩翱翔,
看著他在山川河流間為她嬉戲卷起溫和的旋風(fēng)。他的眼神里沒有孤寂和痛苦,只有滿滿的,
毫不掩飾的愛意與信賴。我瞬間明白了。這,就是他口中那個“她”。我的心口一陣刺痛,
說不清是嫉妒,還是別的什么??上乱幻?,溫馨的幻象轟然破碎。
畫面轉(zhuǎn)為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戰(zhàn)。天地失色,日月無光。年輕的蒼淵渾身浴血,
金色的瞳孔里燃著怒火,正與無數(shù)看不清面容的敵人廝殺。他的每一次龍息,
都足以焚山煮海,每一次揮爪,都撕裂空間。但敵人太多了,仿佛無窮無盡。
他身上的傷口越來越多,金色的血液染紅了戰(zhàn)甲,動作也漸漸遲緩下來。他敗了。
他力竭地半跪在地,用斷裂的龍槍支撐著身體,劇烈地喘息。周圍的敵人如潮水般退去。
一道白色的身影,穿過血與火的戰(zhàn)場,緩緩向他走來。是靈曦。她依舊穿著那身白衣,
只是臉上掛滿了淚水,眼神里是化不開的悲慟與決絕。她的手中,
捧著一個散發(fā)著幽藍(lán)色寒光的陣眼核心。我瞳孔驟縮。那是……封印“鎖龍淵”的陣眼!
我以為會有一場慘烈的反抗。但沒有。他只是抬起頭,用那雙疲憊到極致的金色龍瞳,
靜靜地看著她。沒有憤怒,沒有怨恨,甚至沒有疑問。只有一片死寂的,無盡的悲哀。
他甚至主動撤去了周身的最后一道神力屏障,任由她將那枚陣眼核心,按入了他的逆鱗之中。
幽藍(lán)色的光芒瞬間爆發(fā),化作千萬條符文鎖鏈,洞穿了他的身體,將他死死釘在原地。幻象,
到此戛然而生。洞窟重歸寂靜,只剩下蒼淵平穩(wěn)的呼吸聲。我卻如遭雷擊,渾身冰冷。
這和我從小聽到大的故事,完全不一樣。家族史冊里記載的,是惡龍蒼淵涂炭生靈,
初代圣女靈曦為拯救蒼生,犧牲自己才將他鎮(zhèn)壓??晌铱吹降模瑳]有惡龍,
只有一個被圍攻的守護(hù)神。沒有鎮(zhèn)壓,只有一個心甘情愿的封印。他不是被擊敗的,
他是心甘情愿,被自己最愛的人,親手送進(jìn)了封印。我猛地回頭,看向身后沉睡的蒼淵。
那張沉靜的睡顏下,究竟埋藏了多少萬年的不甘與痛苦?一個可怕的念頭,
在我心中瘋狂滋生。望月族流傳了萬年的故事,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謊言。
我被獻(xiàn)祭到這里的真正目的,不是為了安撫一頭惡龍。而是為了用我的血,
持續(xù)削弱一位被背叛囚禁的……神明。4那個夢境,改變了一切。我再也無法將眼前的蒼淵,
視作一個純粹的怪物。他和我一樣,也是一個囚徒。一個被謊言與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