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生于鐘鳴鼎食之家,長于綾羅綢緞之間。父親是朝廷督撫,母親是江南閨秀。照理,我的人生應(yīng)是描金繡鳳,嫁與門當(dāng)戶對的李府三郎,相夫教子,終老一生。
可我偏生了一雙不肯安分的眼睛。
我看見嬤嬤用長長的白布勒斷小丫鬟的腳骨,笑聲慈祥地說“為你好”;我看見父親書房里,幕僚們談笑間決定著千里之外無數(shù)人的生死,仿佛在下一盤無關(guān)痛癢的棋;我看見后院里那些如花的姨娘,像精致的雀兒,用金絲銀線捆著,唱著哀婉的曲,慢慢枯萎。
留洋的船票,是我偷來的。與其說是向往新學(xué),不如說是一場決絕的逃離。逃離那令人窒息的錦繡牢籠。
倫敦的霧,巴黎的雨,沖刷掉的不僅是發(fā)間的桂花油,還有蒙在心上十幾年的塵垢。我在圖書館徹夜閱讀盧梭、孟德斯鳩,也在工廠區(qū)親眼見到女工們蒼白憔悴的臉和童工麻木的眼神。原來這世界的苦難,并無東西之分,只有吃人與被吃之別。
一種前所未有的憤怒和羞愧灼燒著我。我的錦衣玉食,我的“好命”,是建立在無數(shù)人的血淚之上的。我那督撫父親,不過是這架龐大吃人機(jī)器上的一枚銹蝕齒輪。
我必須回去?;氐侥呛诎底钌畹牡胤剑デ藙?,哪怕只能撼動一絲裂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