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還沒散盡時，計寧被客廳的響動驚醒。他揉著眼睛推開門，看見白致正背對著他站在玄關，雙肩繃得筆直，手里攥著張皺巴巴的紙，指節(jié)泛白。
“怎么了？”計寧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腳下的拖鞋在地板上蹭出輕響。
白致猛地轉過身，那張紙被他慌亂地塞進褲兜，臉色白得像蒙了層霜。“沒什么。”他的聲音比平時冷硬，眼神躲閃著不敢看計寧，“該上學了，我去做早餐?！?/p>
計寧盯著他緊繃的背影走進廚房，眉頭悄悄皺起。剛才那紙角露出來的字跡很眼熟，像是醫(yī)院的診斷記錄——他上周在白致桌肚見過類似的紙張，當時被對方一把按住，說只是“過期的體檢報告”。
廚房里傳來碗碟碰撞的輕響，計寧走過去靠在門框上，看著白致背對著他煎雞蛋，動作有些僵硬。晨光透過紗窗落在他身上，給烏黑的發(fā)梢鍍了層金邊，卻暖不透那身拒人千里的寒氣。
“昨晚……”計寧斟酌著開口，“睡得還好嗎？”他其實想問“糯糯后來回去了嗎”，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看白致這反應，顯然不記得深夜鉆進被窩的事。
油鍋“滋啦”響了一聲，白致翻雞蛋的鏟子頓了頓：“挺好的。”他把煎得焦黑的雞蛋盛進盤子，推到計寧面前，“吃吧。”
計寧看著那道糊成炭色的雞蛋，突然想起昨晚糯糯抱著枕頭蹭他胳膊的樣子，軟乎乎的像只小貓。他拿起叉子戳了戳焦殼：“你平時……都自己做飯？”
“嗯。”白致低頭喝著牛奶，杯沿遮住了半張臉，“爸媽忙。”
計寧沒再追問。他知道白致的爸媽在國外工作，家里常年只有他一個人。以前總覺得學神孤高清冷是天性，現(xiàn)在才隱約明白，那層冰殼底下藏著多少孤單。
兩人沉默地吃著早餐，窗外的雨停了，麻雀落在窗臺上嘰嘰喳喳地叫。計寧偷偷看白致，發(fā)現(xiàn)他喝粥時總用勺子刮碗底，把最后一粒米都舀干凈，手指在桌布上無意識地畫著圈，像是在緊張什么。
“喂，”計寧突然把自己沒動的煎蛋推過去，“這個給你，我不愛吃焦的。”
白致的睫毛顫了顫，沒說話，卻默默用叉子把焦蛋撥到自己盤子里，小口小口地吃起來。晨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陰影，計寧突然覺得這冰山好像也沒那么難接近。
上學路上，計寧故意走得很慢，踢著路邊的小石子。白致跟在他身邊，雙手插在校服褲袋里，側臉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柔和。
“昨晚打雷的時候，”計寧踢飛一塊碎玻璃，“我好像聽見你房間有動靜，是不是也被吵醒了？”
白致的腳步頓了頓，喉結上下滾了滾：“沒有?！彼穆曇粲悬c發(fā)緊，“可能是風吹窗戶的聲音?！?/p>
計寧看著他泛紅的耳根，突然笑了。這人明明在撒謊，卻連掩飾都不會。他放慢腳步落后半步，看著白致挺直的背影，突然發(fā)現(xiàn)對方校服后頸處沾著根淺棕色的頭發(fā)——那是自己的發(fā)色。
看來糯糯昨晚沒少折騰。計寧摸著下巴偷樂，心里那點對“治療記錄”的疑慮被這發(fā)現(xiàn)沖散了大半。
早讀課上，計寧把昨晚糯糯落下的小熊掛件往白致桌肚里塞，指尖不小心碰到個硬殼本子。他想起白致總在課間偷偷翻看，還會對著某頁發(fā)呆，好奇心突然被勾了起來。趁老師轉身寫板書的功夫，他飛快地抽出本子翻開——
第一頁是清秀工整的字跡，寫著“2023.9.12 今天又失控了，他打碎了媽媽最喜歡的花瓶”；第二頁的字跡張揚狂放，墨跡幾乎要透紙背：“那老太婆本來就偏心！碎了正好！”；第三頁的字跡軟乎乎的，還畫著哭唧唧的小貓：“花瓶碎了好可惜，糯糯怕怕……”
計寧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指尖僵在紙頁上。這是……他們的日記？
“你在干什么？”
清冷的聲音突然在耳邊炸響，計寧嚇得手一抖，本子“啪”地掉在地上。白致臉色鐵青地站在桌旁，攥著拳頭的手在發(fā)抖，眼神冷得像淬了冰。
全班的目光都被吸引過來，班主任老王推了推眼鏡：“計寧！白致！你們倆干什么呢？”
計寧慌忙撿起本子塞進白致懷里，站起身：“老師對不起，我剛才不小心碰掉了白致的筆記本?！?/p>
白致死死抱著本子，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嘴唇抿成條直線，一個字都沒說。老王盯著他們看了幾秒，揮揮手讓坐下，又繼續(xù)在黑板上寫字，只是那道目光總時不時飄過來，像探照燈似的。
一整節(jié)課，兩人都沒說話。計寧能感覺到身邊的低氣壓，白致把本子塞進書包最深處，拉上拉鏈時用了很大的力氣，金屬碰撞聲在安靜的教室里格外刺耳。
課間操時，計寧被白致堵在教學樓后的梧桐樹下。對方背對著光站著，臉上的表情看不真切，只有聲音冷得像剛從冰窖里撈出來：“誰讓你碰我東西的？”
“我不是故意的，”計寧往后退了半步，后背撞到樹干，“我就是不小心……”
“不小心？”白致逼近一步，陰影把計寧整個人罩住，“你是不是早就發(fā)現(xiàn)了？發(fā)現(xiàn)我不正常，發(fā)現(xiàn)我是個怪物？”他的聲音發(fā)顫，眼睛紅得嚇人，像被踩住尾巴的困獸。
計寧看著他眼底翻涌的痛苦和恐懼，心里突然像被什么東西揪緊了。他伸手想碰白致的胳膊，卻被對方猛地揮開。
“別碰我！”白致后退一步，雙手抱頭蹲下身，肩膀劇烈地顫抖著，“離我遠點……求你了……”
那聲帶著哭腔的“求你”像根針，狠狠扎進計寧心里。他蹲下來，輕輕拍著白致顫抖的后背，聲音放得又輕又軟：“你不是怪物，一點都不是?！?/p>
白致沒說話，只是把臉埋在膝蓋里，壓抑的嗚咽聲從臂彎里鉆出來，像只受傷的小獸。計寧這才發(fā)現(xiàn)，這座看似堅硬的冰山，其實比誰都脆弱。
上課鈴響了，計寧扶著白致站起來，發(fā)現(xiàn)他眼角沾著未干的淚痕?！白甙桑庇媽幊读顺端男７渥?，“再不去老王該找來了?！?/p>
白致低著頭沒動，聲音悶悶的：“你走吧，我想一個人待著?！?/p>
“不行?！庇媽幇阉母觳布茉谧约杭缟?，半扶半拽地往教學樓走，“你一個人在這兒胡思亂想，待會兒指不定又鉆牛角尖?！彼室庹f得輕松，“再說了，同桌就得有同桌的樣子，缺課得一起缺。”
白致被他拖著走，腳步踉蹌，卻沒再掙扎。計寧能感覺到他緊繃的身體在慢慢放松，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輕輕動了動，像是想抓住什么。
走到教室后門時，白致突然停下腳步，低聲說：“那本子……”
“我沒看清。”計寧轉過頭，認真地看著他，“就算看清了也沒關系，每個人都有秘密，我不會多嘴的?！?/p>
白致的睫毛顫了顫，沒說話，只是跟著計寧走進教室。老王狐疑地看了他們一眼，沒多問，繼續(xù)講課。
計寧坐下時，發(fā)現(xiàn)桌肚里多了顆草莓糖，糖紙被揉得皺巴巴的，顯然在手里攥了很久。他偷偷看白致，對方正低頭看著課本，耳根悄悄泛著紅。
窗外的陽光正好，蟬鳴聲聲，計寧剝開糖紙塞進嘴里，甜絲絲的味道在舌尖蔓延開來。他突然覺得，那些藏在治療記錄和日記本里的秘密，或許沒那么可怕。
至少，他不會像別人那樣，把白致當成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