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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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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很普通的下午。

天陰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我剛做完一輪治療,渾身無力地躺在病床上休息。

病房門被輕輕推開。

我以為又是陸醫(yī)生來查房,或者護士來換藥。

懶懶地沒有睜眼。

直到一股熟悉的、冰冷的、帶著強烈壓迫感的氣息逼近。

我才猛地驚醒,睜開了眼睛。

然后,對上了一雙漆黑深邃的眸子。

沈硯西。

他就站在我的病床前。

高大的身影遮住了窗外的光,投下一片陰影,將我完全籠罩。

臉色陰沉得可怕,下頜線繃得緊緊的。

眼神復雜地盯著我。

震驚,憤怒,難以置信,還有一絲……我讀不懂的痛苦?

他怎么會找到這里?

我下意識地想要坐起來,卻因為虛弱和驚嚇,渾身僵硬,動彈不得。

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像看著一個突然闖入的、不速的噩夢。

“……你怎么來了?”我的聲音干澀沙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他沒有回答。

目光死死地鎖住我蒼白消瘦的臉,鎖住我光禿禿的頭頂。

鎖住我身上藍白相間的病號服,和手背上密密麻麻的針孔。

以及床邊掛著的、寫著【急性白血病】的病歷卡。

他的瞳孔驟然收縮,像是受到了極大的沖擊。

臉色一瞬間變得比我還白。

呼吸變得粗重。

“……白血?。俊彼麕缀跏且е?,從牙縫里擠出這三個字。

聲音嘶啞得厲害,帶著無法掩飾的震驚和……恐慌?

“什么時候的事?”他猛地上前一步,抓住我的肩膀,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

“蘇念!你他媽告訴我!這到底是什么時候的事?!”

他失控地低吼,眼睛赤紅,像是困獸一般。

全然沒有了往日的冷靜和自持。

我被他的樣子嚇到了,肩膀疼得鉆心,卻忘了掙扎。

只是愣愣地看著他。

看著這個在我面前,第一次如此失態(tài)的男人。

“……一個月前。”我聽到自己機械地回答。

“一個月……”他重復著這三個字,眼神空洞了一瞬,像是想起了什么。

然后,抓著我肩膀的手,開始劇烈地顫抖起來。

一個月前。

正是他開始籌備訂婚,林晚秋回來的時候。

也正是我給他打電話,他卻因為林晚秋在場,不耐煩地掛斷的時候。

原來那個時候,我是想告訴他這件事。

原來那個時候,我或許……是向他求助。

而他,做了什么?

他冷冷地說“我很忙,沒事別煩我”,然后掛了電話。

甚至沒有給我開口說一個字的機會。

他的臉色一點點灰敗下去,眼中的赤紅漸漸被巨大的恐慌和悔恨取代。

抓著我肩膀的手,無力地滑落。

他踉蹌著后退了一步,像是無法承受這個事實的打擊。

搖搖欲墜。

“……為什么不告訴我?”他喃喃地問,聲音破碎不堪。

“……我試圖說過。”我看著他,心里奇異地平靜下來。

甚至帶著一絲殘忍的快意。

“那天,我給你打過電話?!?/p>

“但你說,你很忙,讓我沒事別煩你?!?/p>

“然后,掛了?!?/p>

我平靜地陳述著事實,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刀。

不僅捅在他心上,也捅在我自己早已千瘡百孔的心上。

他的身體猛地一震,像是被無形地重擊了一下。

臉上最后一絲血色也褪盡了。

嘴唇翕動著,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只有那雙眼睛,死死地看著我。

里面翻涌著滔天的巨浪,是震驚,是懊悔,是鋪天蓋地的痛苦和絕望。

“……所以,”他艱難地開口,每一個字都像是沾著血。

“所以那天晚上,你發(fā)高燒,打電話給我,說難受……”

“也是真的?”

這次,輪到我愣住了。

高燒?打電話?

我什么時候……

忽然,我想起來了。

大概半個月前,我因為化療反應和感染,夜里突然發(fā)高燒,一度意識模糊。

當時難受得厲害,感覺自己快要死了。

絕望和恐懼之下,我可能……真的在神志不清的時候,撥過他的電話?

但我完全不記得了。

后來醒來,手機里也沒有任何通話記錄。

我以為那只是我病糊涂了做的噩夢。

原來……是真的?

而他……

“你當時……說了什么?”我聽到自己的聲音飄忽不定。

沈硯西的臉色白得像紙,眼神痛苦得幾乎要滴出血來。

他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聲音。

仿佛回憶那一刻,就足以將他凌遲。

“……你說,你好冷,好難受……問我……能不能來陪陪你……”

他的聲音哽咽了,帶著劇烈的顫抖。

“……我說……蘇念,你又在玩什么把戲?裝可憐博同情嗎?”

“……我說……我很忙,要陪晚秋試婚紗……讓你別煩我……”

“……我說……就算你死了……也別來找我……”

最后幾個字,他幾乎是泣血般,艱難地擠出來。

每一個字,都帶著血腥的殘忍和悔恨。

我的心臟像是被瞬間凍結,然后被重錘敲碎,裂成無數(shù)的碎片。

尖銳的疼痛,席卷了四肢百骸。

原來,在我最脆弱,最需要幫助,最接近死亡的時候。

我潛意識里依賴的人,給了我最致命的一擊。

判了我死刑。

甚至連一句敷衍的關心,都吝嗇給予。

眼淚毫無預兆地滑落,冰涼一片。

我卻笑了起來,越笑越大聲,笑得眼淚紛飛。

笑得心肺都牽扯著疼。

“原來……我還給你打過那樣的電話啊……”

“真是……太可笑了……”

“對不起……沈硯西……”我止住笑,看著他慘白的臉,一字一句地說。

“那天……打擾你和林小姐試婚紗了?!?/p>

“也謝謝你……當時的……拒絕?!?/p>

“讓我徹底死了心?!?/p>

“沒有真的……死纏爛打下去?!?/p>

我的語氣平靜得可怕,帶著一種徹底心死后的麻木和釋然。

卻比任何歇斯底里的指責,都讓他痛苦。

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氣,猛地跌坐在旁邊的椅子上。

雙手捂住臉,肩膀劇烈地顫抖起來。

有壓抑的、破碎的嗚咽聲,從他指縫間漏出來。

他在哭?

那個冷漠絕情,永遠高高在上的沈硯西。

居然也會哭?

為了我?

真是……天大的笑話。

我心里沒有任何感動,只覺得無比諷刺,無比悲涼。

現(xiàn)在哭,有什么用呢?

傷害已經(jīng)造成,裂痕無法彌補。

我的心早就死了,涼透了。

在他一次次為了林晚秋忽視我、傷害我的時候。

在他掛斷我求救電話的時候。

在他對我說“就算你死了也別來找我”的時候。

就已經(jīng)徹底死了。

“你走吧,沈硯西?!蔽移v地閉上眼,不想再看他。

“回去陪你的林小姐,準備你們的訂婚典禮?!?/p>

“我的死活,從此與你無關?!?/p>

“就當我們……從未認識過?!?/p>

說出最后這句話時,我的心還是尖銳地疼了一下。

三年,一千多個日夜。

怎么可能當做從未認識過?

但那又如何?

錯誤的相遇,本就該徹底抹去。

他猛地抬起頭,臉上淚痕未干,眼睛紅得嚇人。

一把抓住我的手,力道大得嚇人,仿佛抓著最后的救命稻草。

“不……蘇念……我不走……”

“我不會和你分手……我不會放棄你……”

“我會找最好的醫(yī)生,用最好的藥……我一定會治好你……”

他的語氣急切而慌亂,帶著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瘋狂。

像是要彌補,又像是要證明什么。

我看著他布滿血絲的眼睛,心里只剩下無盡的悲哀和厭倦。

“沈硯西,你還不明白嗎?”

我用力想抽回手,卻徒勞無功。

“我不需要了?!?/p>

“你的錢,你的醫(yī)生,你的施舍……我都不需要了?!?/p>

“我只需要你……離我遠一點?!?/p>

“讓我安安靜靜地……走完最后一段路。”

“就當是……你最后對我,發(fā)發(fā)善心?!?/p>

他的瞳孔驟然放大,像是無法理解我的話,也無法承受話里的決絕。

“不……不可能!”他低吼著,更加用力地攥緊我的手。

手腕被他捏得生疼,骨頭幾乎要碎裂。

“你是我的!蘇念!你永遠都是我的!”

“我不會讓你死!我不允許!”

他像是徹底失去了理智,猛地將我拉進懷里,緊緊地抱住。

懷抱依舊熟悉,帶著他獨有的雪松氣息。

卻再也無法讓我感到一絲溫暖,只有徹骨的寒冷和窒息。

“放開我……”我掙扎著,虛弱地反抗。

“沈硯西……放開……”

“我不放!”他抱得更緊,聲音偏執(zhí)而痛苦。

“我錯了……蘇念……我知道錯了……”

“再給我一次機會……求求你……”

“我會補償你……我會對你好……”

“別離開我……別不要我……”

他語無倫次地哀求著,滾燙的眼淚滴落在我的頸窩。

灼燒著我的皮膚,也灼燒著我早已冰冷的心。

可惜,太晚了。

沈硯西。

人心不是石頭,就算再熱的心,在你一次又一次的冷漠和傷害下,也早就冷了,死了。

再也捂不熱了。

我停止了掙扎,像個沒有靈魂的木偶,任由他抱著。

眼神空洞地看著天花板。

聲音飄忽得像一縷煙。

“……沈硯西?!?/p>

“你知道嗎?”

“醫(yī)生說我這個病,情緒很重要?!?/p>

“不能受刺激,要保持心情舒暢?!?/p>

“而你……”

我頓了頓,感覺到他身體的僵硬。

“……你的出現(xiàn),你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

“都讓我覺得無比痛苦,無比壓抑?!?/p>

“像一把刀,在反復地割我的肉,放我的血?!?/p>

“你是嫌我死得不夠快嗎?”

他的身體猛地一震,抱住我的手臂僵硬了,力道一點點松懈。

我趁機用力推開他,縮回病床的角落,拉過被子緊緊裹住自己。

仿佛這樣才能獲得一點安全感。

離他遠一點。

他僵在原地,保持著被推開的姿勢,臉色慘白如紙,眼神破碎不堪。

像是被我的話,徹底擊垮了。

“……對不起……”他喃喃著,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除了對不起,他好像也不會說別的了。

可是對不起,有什么用呢?

能抹殺過去三年的傷害嗎?

能讓我恢復健康嗎?

不能。

所以,毫無意義。

“你走吧?!蔽抑貜偷溃Z氣疲憊到極點。

“別再來了?!?/p>

“真的……別再出現(xiàn)在我面前了。”

“看見你,我就會想起過去那些惡心的事,惡心的自己。”

“我就覺得……活著真沒意思。”

這句話,像最后一根稻草,徹底壓垮了他。

他猛地抬起頭,眼睛里是滅頂?shù)耐纯嗪徒^望。

嘴唇顫抖著,似乎想說什么,卻最終什么也沒說出來。

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復雜得讓我心驚,有愛,有恨,有悔,有痛,有瘋狂,有毀滅……

最終,都歸于一片死寂的灰敗。

他緩緩地站起身,踉蹌了一下,仿佛一瞬間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氣神。

變得頹然而蒼老。

他沒有再說一句話,只是轉(zhuǎn)過身,一步一步,僵硬地朝門外走去。

背影蕭索,落寞,像是背負著整個世界的重量。

又像是一具被掏空了靈魂的軀殼。

病房門輕輕合上。

隔絕了他的身影,也隔絕了我與他之間,最后的可能。

我癱軟在病床上,渾身脫力,像是打了一場耗盡生命的仗。

眼淚后知后覺地洶涌而出,很快就打濕了枕頭。

不是因為舍不得,不是因為還愛他。

而是為過去那個傻傻付出真心,卻被踐踏得一文不值的自己。

感到悲哀。

祭奠那死去的三年,和那顆再也活不過來的心。

沈硯西走后,我的世界重新恢復了平靜。

或者說,是死寂。

那天的對峙,似乎耗盡了我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一點元氣。

我的身體狀況急轉(zhuǎn)直下。

發(fā)燒,感染,出血……

各種并發(fā)癥接踵而至。

我被推入了ICU,幾次在鬼門關前徘徊。

意識模糊的時候,我好像總能聽到壓抑的哭聲。

有時是媽媽的,有時是爸爸的。

他們最終還是知道了,從老家趕了過來,哭得撕心裂肺。

有時,我好像也能聽到沈硯西的聲音。

他在一遍遍地說“對不起”,在哀求我“不要死”。

但那聲音太遙遠,太模糊了。

像是隔著厚重的玻璃,聽不真切。

或許,也只是我的幻覺吧。

他那樣的人,怎么會為我如此失態(tài)呢?

就算有,也只是出于愧疚吧。

畢竟,逼死一個曾經(jīng)跟過自己的女人,傳出去不太好聽。

經(jīng)過幾次搶救,我居然又一次挺了過來。

連醫(yī)生都說,是奇跡。

我被轉(zhuǎn)回了普通病房,但情況依然很不樂觀。

陳醫(yī)生說,必須要盡快進行骨髓移植,否則……

否則什么,他不說,我也明白。

可是合適的骨髓源,哪里是那么容易找到的?

希望渺茫。

爸媽一下子老了很多,整天愁眉不展,背著我偷偷抹眼淚。

卻在我面前強顏歡笑,鼓勵我要堅強。

我看著他們花白的頭發(fā),心里刀割一樣疼。

是女兒不孝,讓他們承受這些。

陸醫(yī)生來的次數(shù)更多了,眼神里的擔憂和關切,幾乎要溢出來。

但他很少再和我開玩笑,或者聊輕松的話題。

只是更加細致地關注我的病情,和專家反復商討治療方案。

我知道,他在盡力為我爭取哪怕一絲一毫的希望。

我心里是感激的。

但也僅止于感激。

其他的,我不敢想,也不能想。

一天,陸醫(yī)生給我做檢查時,狀似無意地提起。

“最近……沈先生幾乎每天都來醫(yī)院?!?/p>

我的手幾不可查地抖了一下,隨即恢復平靜。

“……是嗎?!?/p>

“他……一直在想辦法聯(lián)系國內(nèi)外這方面的專家,也在通過各種渠道尋找匹配的骨髓源?!标戓t(yī)生頓了頓,補充道。

“很著急,也很……辛苦?!?/p>

我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的情緒。

“哦?!?/p>

態(tài)度冷淡得近乎漠然。

陸醫(yī)生看了我一眼,似乎想說什么,最終還是化作一聲輕輕的嘆息。

沒再繼續(xù)這個話題。

沈硯西做了什么,付出了多少,我一點都不想知道。

那與我無關。

是他欠我的。

更何況,比起我過去三年承受的,比起我如今在病床上忍受的。

他做的那些,又算得了什么?

不過是求個心安罷了。

又過了幾天,一個意想不到的訪客,再次來到了我的病房。

是林晚秋。

這一次,她沒有穿名牌套裝,沒有拎昂貴的包。

只穿著一件簡單的米色風衣,臉色憔悴,眼睛紅腫。

像是哭了很久。

她看到我瘦骨嶙峋、奄奄一息的樣子,明顯嚇了一跳。

眼神里閃過一絲驚懼和……同情?

她站在門口,有些局促不安,不敢靠近。

“蘇小姐……”她的聲音沙啞,帶著遲疑。

我平靜地看著她,心里沒有任何波瀾。

恨不動了,也怨不動了。

“林小姐,有事嗎?”

她咬了咬嘴唇,像是下定了很大的決心,慢慢走到我的床邊。

從包里拿出一個文件袋,放在床頭柜上。

“……這是硯西……讓我轉(zhuǎn)交給你的?!彼穆曇艉艿停瑤е唤z不易察覺的顫抖。

“是他名下所有的資產(chǎn)轉(zhuǎn)讓協(xié)議,還有……一部分現(xiàn)金?!?/p>

“他說……都給你。希望你……能接受最好的治療?!?/p>

我瞥了一眼那厚厚的文件袋,心里只覺得可笑。

又是錢。

在他眼里,錢似乎能買到一切,能彌補一切。

包括健康,包括生命,包括一顆被傷得粉碎的心。

“不需要。”我收回目光,語氣淡漠。

“你拿回去吧?!?/p>

林晚秋似乎料到了我的反應,并沒有太意外。

她沉默了一會兒,忽然低聲說:

“……對不起,蘇小姐?!?/p>

我愣了一下,有些詫異地看向她。

她低著頭,手指緊張地絞著衣角,聲音哽咽。

“我以前……不知道你病得這么嚴重……”

“也不知道……硯西他……那樣對你……”

“我如果早知道……我一定……”

她說不下去了,眼淚掉了下來。

“現(xiàn)在說這些,還有什么意義呢?”我打斷她,聲音平靜得可怕。

“林小姐,你沒有對不起我。”

“就算有,也是我和沈硯西之間的事,與你無關?!?/p>

“你不需要道歉。”

更不需要,來看我這副狼狽可憐的樣子。

來彰顯你的勝利和優(yōu)越感。

后面的話,我沒有說出口,但我想她聽懂了。

她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眼淚流得更兇。

“不……不是這樣的……”她搖著頭,語無倫次。

“我……我和硯西……我們……”

她深吸一口氣,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說出后面的話。

“我們?nèi)∠喕榱恕!?/p>

我再次愣住,徹底怔住了。

取消……訂婚?

為什么?

因為我的?。恳驗槔⒕??

還是因為……他終于發(fā)現(xiàn),他愛的人其實是我?

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就被我狠狠掐滅。

蘇念,別再自作多情了。

怎么可能呢?

他對我,或許有愧疚,有習慣,有不舍。

但絕不會有愛。


更新時間:2025-08-23 04:09: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