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淚,是我陌生的東西。我修無情道千年,心如磐石,劍似玄冰,早已忘了該如何哭泣。
可此刻,那滾燙的液體卻不受控制地從我通紅的眼眶中滑落,一滴,一滴,
砸在那張寫滿了世間最溫柔、也最殘忍真相的信紙上,洇開一團團模糊的墨跡。
玄清站在一旁,手足無措,大氣也不敢出。他從未見過我這個樣子,在他的認知里,
他的師尊,是天塌下來也不會皺一下眉頭的神祇。可他不知道,我的天,已經塌了。
我終于明白了一切。我明白了,為什么蘇云的身體底子那般薄弱,
卻又能承受住幽冥血海的煞氣。那不是因為他天賦異稟,
而是因為他體內那名為“百草枯”的詛咒,本身就是一種更霸道、更具毀滅性的力量。
我明白了,為什么他閉關三年,出來后氣息會變得那般深沉。那不是因為他被魔頭徹底控制,
而是因為他在進行一場無人知曉的、慘烈無比的拉鋸戰(zhàn)。他的敵人,不止是那個噬心魔,
還有他自己血脈中與生俱來的宿命。我明白了,
他在藏經閣外對我說的那句:“想要守護最重要的東西,
有時候……是需要親手掃清一些障礙的?!蹦遣皇菍ξ业奶翎?,而是他的決心。
他要掃清的障礙,是噬心魔,是那身詛咒,是他自己。而他要守護的,是我,是昆侖,
是這片他留戀的土地。我明白了,他送我的那個香囊。那不是監(jiān)視我的道標,
而是他用自己最后的神魂之力,為我鑄就的護身符。他早就預料到了一切,
他知道幽炎魔主會用他的元神來威脅我,他知道以我的性子,
很可能會為了他而做出不理智的選擇,甚至道心崩潰,墮入魔道。所以,
他留下了這最后的祝福,在我最絕望的時候,拉了我一把。我甚至明白了,在黑風谷,
他最后的自燃元神。那不是因為剛烈,而是他唯一的選擇。他必須死,
才能讓噬心魔與“百草枯”的詛咒,一同被埋葬。他的死,是他為這場延續(xù)了五百年的錯誤,
畫上的最決絕的句點。他算好了一切,唯獨沒有算到,我會親手……將他斬殺。
我以為我在為他報仇,殊不知,我只是一個劊子手,一個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的“劍開天門”,斬滅了幽炎魔主,也徹底斷絕了他最后一絲生機。原來,
我才是那個最殘忍的魔頭?!肮蔽业椭^,肩膀劇烈地顫抖著,
最終發(fā)出了一陣比哭更難聽的笑聲。笑聲中充滿了無盡的自嘲與悲涼。我,清衡仙尊,
三界之內最強大的存在,卻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傻子。一個被信息差玩弄于股掌之間,
親手殺死了自己此生唯一摯愛的……天大的笑話?!皫熥稹毙鍝鷳n地喚我。
我緩緩抬起頭,臉上的淚痕已經干涸,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平靜?!靶?。”“弟子在。
”“傳我仙尊令。”我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從今日起,昆侖再無清衡仙尊。
”玄清臉色大變,猛地跪了下來:“師尊!萬萬不可!仙盟不能沒有您,
昆侖更不能沒有您??!”“昆侖有你,就夠了?!蔽艺酒鹕恚叩剿拿媲?,
將代表著昆侖掌教的“清微”古印,放在了他的手中,“你是個好孩子,
比我……更適合做這個仙尊?!蔽也辉倮頃目嗫喟?,轉身,一步步走向殿外。
我脫下了那身象征著地位與責任的仙尊法袍,換上了一身最普通的青色布衣。
我解下了身后那柄跟了我數(shù)千年的凌霄劍,將它與那封信,那個空了的香囊,
一同放在了我的床頭。我唯一帶走的,是那撮百草灰。
我將它小心翼翼地裝進了一個小小的玉瓶里,掛在了胸口,貼著我的心跳。
當我走出清微殿時,昆侖各峰的長老和弟子們已經聞訊趕來,跪滿了整個廣場?!肮蛶熥?!
”“懇請仙尊三思!”哀求聲,挽留聲,響徹云霄。我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