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人生是一場游戲,那我大概就是那種開局隨機到“咸魚”天賦的玩家。別人的人生是升級打怪、加冕為王,我的人生信條則是“能坐著不站著,能躺著不坐著”。我從不期待明天會有什么驚喜,因為最大的驚喜就是明天可以睡到自然醒。大家都說我是不求上進,自甘墮落。但他們不知道,我腦子里比他們任何人都熱鬧。從我記事起,我的視網膜上就漂浮著各種稀奇古怪的標簽,像劣質網游的UI界面,給這個世界的一切都做了標注。一塊石頭,一個路人,一杯水,都有它們的數(shù)據(jù)。醫(yī)生說這是視覺雪花癥加幻想癥。我也這么覺得。畢竟,當一個臟兮兮的陶碗上飄著一行【南宋龍泉窯青釉碗,價值三百萬】的金色小字時,除了把它當成一個需要治療的玩笑,我還能做什么呢?
我叫陳默,沉默的默。人如其名,在任何環(huán)境里,我都力求做那個最沒有存在感的人。
我的工作是在市立圖書館當一名圖書管理員,準確地說,是圖書整理員。每天的工作就是推著小車,把讀者還回來的書,按照編碼重新放回對應的書架上。這份工作月薪三千五,沒前途,沒挑戰(zhàn),但勝在清閑,沒人管我,完美契合我的咸魚人生。
今天又是平平無奇的一天。我推著車,慢悠悠地穿梭在迷宮般的書架之間。午后的陽光透過高大的窗戶,在地板上切割出明亮的光斑,空氣中彌漫著舊紙張和墨水混合的安詳氣味。
我拿起一本《百年孤獨》,正準備塞回C區(qū)的架子,眼前如約而至地跳出了一行淡藍色的標簽。
【《百年孤獨》,1982年國內首版,作者親筆簽名,稀有度:A+,市場估值:¥12,000】
我眨了眨眼,標簽依然頑固地懸浮在書的上方。換做旁人,可能會欣喜若狂,立刻想辦法把它弄到手。而我,只是在心里默默地“哦”了一聲,然后平靜地將它插回了原位。
太麻煩了。
要把這本書弄出去,得躲過監(jiān)控,得找渠道賣掉,中間有無數(shù)個環(huán)節(jié)可能出錯。為了那一萬二,要去冒被開除甚至被起訴的風險,要去跟人討價還價,要去處理各種意料之外的狀況。光是想想那個過程,我就已經覺得累了。
對我來說,這一萬二的價值,遠不如安安穩(wěn)穩(wěn)地在這里待到下午五點半,然后回家躺在沙發(fā)上,打開外賣軟件,糾結今晚是吃麻辣燙還是豬腳飯。
這種奇怪的“能力”,或者說“病癥”,已經伴隨我二十多年了。一開始我還覺得新奇,甚至有點恐慌。我會對著路人看,【李雷,健康值:85、100,情緒:焦慮(因為馬上要遲到)】;我會對著一盤菜看,【宮保雞丁,卡路里:580大卡,含鹽量:超標】。
久而久之,我發(fā)現(xiàn)這玩意兒除了給我提供一大堆毫無用處的垃圾信息外,沒有任何實際意義。它不能讓我考試多得幾分,不能讓我更受女孩子歡迎,更不能讓我的銀行卡余額多一個零。它更像一個時刻在后臺運行的、無法關閉的垃圾軟件,不斷消耗著我本就不多的精神力。
我甚至去看過精神科醫(yī)生。醫(yī)生聽完我的描述,沉吟半晌,給我開了點調節(jié)神經的藥,診斷書上寫著“長期壓力導致的視覺信息紊亂”。
我信了。畢竟,“我能看到萬物的數(shù)據(jù)”這種事,怎么聽都比“我精神有點問題”更離譜。
所以,我學會了與它和平共處。只要我不去理會那些標簽,它們就只是我眼中的背景噪音。就像住在鐵路邊的人,時間久了,也就聽不見火車的轟鳴了。
我把最后一本書歸位,看了眼墻上的掛鐘,四點半,還有一個小時下班。我溜達到休息室,準備泡杯茶,享受一天中最后的摸魚時光。
剛坐下,手機就“嗡嗡”震動起來。屏幕上跳動著“包租婆”三個字,我心里咯噔一下。
“喂,王阿姨。”我接起電話,語氣盡量顯得乖巧。
“小陳啊,”電話那頭傳來王阿姨中氣十足的聲音,“跟你說個事兒啊,我這房子,賣了。”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賣了?這么突然?”
“哎呀,兒子要結婚,沒辦法。買家那邊催得緊,下周就要辦過戶。所以呢,你這個房子,下周五之前必須得搬走。”王阿姨的語氣不容置疑。
我腦子嗡的一聲,像是被敲了一記悶棍:“下周五?王阿姨,這也太急了吧?我這一時半會兒上哪兒找房子去啊?”
“那我不管,合同上寫了的,我有權提前一個月通知你。我現(xiàn)在是提前一個禮拜,已經夠意思了。你要是覺得來不及,也可以跟新房東商量,不過我可聽說了,人家買來是要重新裝修的,到時候租金可就不是現(xiàn)在這個價了。我估摸著,怎么也得漲個一千五。”
一千五!
我現(xiàn)在的房租是兩千,再漲一千五,就是三千五。正好是我一個月的工資。我拿什么付?喝西北風嗎?
我感覺一陣天旋地轉,嘴唇發(fā)干:“王阿姨,您看能不能……”
“嘟…嘟…嘟…”
電話已經被掛斷了。
我呆呆地握著手機,休息室里溫暖的陽光照在身上,卻感覺不到一絲暖意。我眼前浮現(xiàn)出王阿姨的頭像,旁邊一行冰冷的標簽:【王桂芬,情緒:不耐煩,對我方訴求的接受概率:0%】。
完了。
下班的路上,我魂不守舍。城市的霓虹燈在我眼中變成了一團團模糊的光暈,那些平日里被我視而不見的標簽,此刻卻像一群幸災樂禍的蒼蠅,嗡嗡地在我眼前亂飛。
【共享單車,剩余電量:15%,剎車系統(tǒng)磨損:嚴重】
【路邊攤烤腸,蛋白質含量:5%,淀粉及添加劑含量:70%】
【前方情侶,關系穩(wěn)定度:23%,分手倒計時:7天】
這些信息像潮水一樣涌來,每一條都在嘲笑我的無能和窘迫。如果我的能力是直接看到銀行卡密碼,或者彩票中獎號碼,那該多好?偏偏是這些雞毛蒜皮、毫無用處的東西。
我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不覺拐進了一條老舊的商業(yè)街。這里是城市里還未被改造的區(qū)域,兩旁都是些小店鋪,賣什么的都有,古玩、字畫、雜貨……空氣里混雜著塵土和樟腦丸的味道。
我以前從不來這種地方。因為這里的東西,標簽尤其密集和夸張。
一個攤位上,擺著一堆銹跡斑斑的銅錢,標簽顯示【清代仿品,黃銅,價值:¥2/個】;旁邊一個看起來很古樸的瓷瓶,標簽卻是【現(xiàn)代工藝品,樹脂材料,景德鎮(zhèn)批量生產,價值:¥80】。
這里是信息差的重災區(qū),也是騙子和外行人的樂園。而我,這個唯一能洞悉真相的人,卻是個連房租都交不起的窮光蛋。這簡直是世界上最大的諷刺。
我自嘲地笑了笑,準備轉身離開,腳下卻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差點摔倒。
我低頭一看,是一家玉器店門口隨意堆放的幾塊石頭毛料。這就是所謂的“賭石”,一刀天堂,一刀地獄。我對此嗤之以鼻,在我看來,這跟堵伯沒什么區(qū)別。
我眼角的余光掃過那些石頭,意料之中的標簽紛紛跳了出來。
【翡翠原石,糯種,帶少量飄花,開窗處為假綠,內部價值:約¥300】
【翡翠原石,豆種,棉多,有裂,內部價值:¥50(加工費都不夠)】
【翡翠原石,磚頭料,內部價值:¥0】
果然,全是些坑人的玩意兒。我搖了搖頭,扶著墻站穩(wěn),準備走人。
就在我抬起頭的那一刻,我的目光,被店角落里的一個東西吸引了。
那甚至都算不上一塊待售的毛料。它更像一塊廢料,黑不溜秋,滿是苔蘚和泥土,形狀極不規(guī)整,大約有籃球那么大,被用來墊著一張搖搖欲墜的桌子腿,桌子上還放著一個油膩膩的茶壺。
它就那么安靜地待在最不起眼的角落,蒙塵,卑微,像是被世界遺忘的垃圾。
然而,在我的視野里,從那塊“垃圾”上,正爆發(fā)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刺眼奪目的光芒。那不是物理上的光,而是一種信息層面的輝光。
一行我從未見過的,燦爛到近乎燃燒的金色文字,以一種霸道的姿態(tài),占據(jù)了我整個視野的中心。
【警告:檢測到極高能量信息體!】
【物品:翡翠原石(風化皮殼包裹)】
【內部構成:帝王綠玻璃種翡翠】
【預估重量:約3.5kg】
【完整度:98%(近乎完美)】
【潛在市場價值:¥80,000,000以上(估值可能因市場波動而大幅提升)】
我僵在了原地,渾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瞬間凝固了。
八千萬?
不是八千,不是八萬,是八千萬!
我使勁地揉了揉眼睛,甚至狠狠地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劇烈的疼痛告訴我,這不是夢。那行金色的、帶著火焰特效般的標簽,依然懸浮在那塊墊桌腳的破石頭上,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深深地印在我的視網膜上。
二十多年了,我見過估值最高的,就是圖書館里那本一萬二的簽名書。而現(xiàn)在,一個億的小目標,就這么毫無征兆地,以一塊墊桌腳石頭的形態(tài),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
我的心臟開始瘋狂地擂動,像一臺失控的鼓風機,每一次跳動都撞擊著我的胸腔,讓我呼吸困難。我能聽到自己血液流動的聲音,耳朵里嗡嗡作響。
冷靜,陳默,冷靜!
我在心里對自己狂吼。這一定是我的病又加重了。壓力太大,出現(xiàn)幻覺了。八千萬的石頭墊桌腳?哪個敗家子會這么干?這不合邏輯!
我強迫自己移開視線,看向旁邊的一個茶杯。
【普通陶瓷杯,使用年限:3年,內部殘留茶垢,價值:¥1】
標簽很正常。
我又看向店老板,一個正在搖著蒲扇打瞌睡的胖大叔。
【張富貴,健康值:65、100(高血壓、高血脂),當前情緒:困倦,資產:約¥2,000,000】
標簽也很正常。
我再次,慢慢地,一寸一寸地,將目光移回到那塊石頭上。
那行燃燒的金色標簽,依然在那里。穩(wěn)定,清晰,不容置疑。
這一刻,我二十多年來建立的世界觀,我對自己是個“精神病”的認知,我那套“咸魚”的生存哲學,全部開始動搖、龜裂,直至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崩塌聲。
或許……
或許我看到的,一直都是真的?
這個瘋狂的念頭一旦冒出來,就再也無法遏制。
店老板被我的腳步聲驚醒,懶洋洋地抬起眼皮:“小伙子,看石頭啊?隨便看,看上哪塊跟我說?!?/p>
我的目光死死地盯著那塊墊桌腳的石頭,喉結上下滾動,聲音干澀地開口:“老板……你……你那塊墊桌腳的石頭,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