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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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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衡這夜睡得極不安穩(wěn),半夢半醒間總覺頸側(cè)微涼,仿佛還殘留著灰云粗糲的觸感,又或是宋宴指尖那帶著薄怒的力道。天光微亮?xí)r他猛地睜眼,窗外已透進淡青色的光,主院靜悄悄的,外間軟榻上的身影早已不見。

他起身時腳步有些虛浮,推門出去,正撞見小廝端著水盆過來,見了他便躬身道:“玉衡公子醒了?殿下一早去前殿議事了,吩咐說讓您醒了先用早膳?!?/p>

玉衡點點頭,目光不自覺地飄向西側(cè)客房的方向。那里門窗緊閉,想來灰云還被鎖著。他心里有些發(fā)悶,卻也知道宋宴的性子,此刻去求情只會適得其反。

早膳是清淡的粥品與幾樣點心,玉衡沒什么胃口,勉強喝了半碗粥,便借口消食,往后院走去。路過西側(cè)客房時,他腳步頓了頓,隱約聽見里面?zhèn)鱽磔p微的響動,像是有人在踱步。

“灰云?”他試探著輕喚。

里面的響動戛然而止,片刻后,傳來灰云沙啞的聲音:“清河?”

“你怎么樣了?傷還疼嗎?”玉衡走到窗邊,壓低聲音問。

“死不了?!被以频穆曇魩е┎荒?,更多的卻是委屈,“他憑什么鎖著我?這地方跟籠子一樣。”

玉衡嘆了口氣:“殿下只是……只是還不了解你。等過些日子他氣消了,我再跟他說,讓他放你出來?!?/p>

“我不要等?!被以频穆曇魷惤诵?,似乎就在窗紙那端,“清河,跟我走好不好?回松山洞去,那里有雪,有野兔,還有你喜歡的凍漿果,比這冷冰冰的院子好多了?!?/p>

玉衡心頭一動,松山洞的雪,灰云背著他在雪地里跑的暖意,那些被京城安穩(wěn)日子漸漸覆蓋的記憶,此刻又清晰起來??伤粗h處飛檐上的琉璃瓦,想起宋宴偶爾流露的溫和,搖了搖頭:“我不能走?!?/p>

“為什么?”灰云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解與憤怒,“就因為那個男人?他把你關(guān)在這宮里,哪里有山里自在?”

“不是的……”玉衡一時不知該如何解釋。他對宋宴,有感激,有依賴,甚至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畏懼,這些纏在一起,早已不是“自在”二字能輕易割舍的。

正說著,身后忽然傳來腳步聲,沉穩(wěn)而熟悉。玉衡心頭一緊,猛地回頭,果然見宋宴不知何時已站在不遠處,臉色陰沉地看著他。

“殿下……”玉衡下意識地往后退了半步,像個被抓包的做錯事的孩子。

宋宴沒看他,目光落在緊閉的房門上,聲音冷得像冰:“傅霖?!?/p>

傅霖立刻從廊下走出來,垂首聽令。

“把他帶到別院去,沒有我的命令,不準(zhǔn)任何人靠近?!彼窝绲穆曇魶]有一絲波瀾,卻帶著不容置喙的決絕。

“殿下!”玉衡急忙上前,“不要!他剛化形,對外面不熟,去別院會害怕的!”

宋宴終于轉(zhuǎn)頭看他,眸子里沒什么情緒,卻讓玉衡莫名心慌:“玉衡,你似乎忘了,誰才是這里的主子。”

他的語氣很淡,卻像一根針,刺破了玉衡心底那點微妙的平衡。是啊,他是宋宴救回來的,是寄人籬下的,又有什么資格替別人求情?

玉衡的臉色瞬間白了,嘴唇動了動,終究沒再說一個字,只是攥緊了衣袖,指尖泛白。

客房的門被打開,灰云看見宋宴,金色的眸子里立刻燃起敵意,剛要說話,就被傅霖按住了肩膀。他掙扎著看向玉衡,眼神里滿是質(zhì)問與失望:“清河!你就任由他這樣對我?”

玉衡別過臉,不敢看他,只覺得眼眶發(fā)燙。

灰云被帶走時,腳步重重地踩在青石板上,像是在無聲地控訴。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月亮門外,玉衡才敢抬起頭,卻對上宋宴深不見底的目光。

“你就這么舍不得他?”宋宴的聲音很輕,卻帶著沉甸甸的重量。

玉衡低下頭,聲音細若蚊蚋:“他是我哥哥。”

“哥哥?”宋宴笑了一聲,笑意卻未達眼底,“一個會對你做那種事的哥哥?”

玉衡的臉“騰”地紅了,頸間的紅痕仿佛又在發(fā)燙。他張了張嘴,想解釋灰云只是不懂規(guī)矩,卻被宋宴打斷。

“從今日起,禁足?!彼窝绲穆曇衾溆财饋恚皼]我的允許,不準(zhǔn)踏出主院半步?!?/p>

說完,他轉(zhuǎn)身就走,玄色的衣袍掃過廊柱,帶起一陣?yán)滹L(fēng)。

玉衡僵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又酸又澀。他知道宋宴是生氣了,氣他維護灰云,氣灰云對他的逾矩,可他沒想到,宋宴會罰他禁足。

這禁足,一禁便是三日。

三日里,宋宴沒再踏入主院半步。玉衡每日坐在窗前,看著日頭升起又落下,心里空落落的。他想不通,事情怎么會變成這樣?;以票凰妥吡?,宋宴不理他了,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他一個人,比在松山洞里獨自等待灰云回來時,還要冷清。

第三日傍晚,傅霖忽然來了,手里捧著一套嶄新的月白色錦袍。

“小白,殿下讓你去前殿用晚膳?!备盗氐恼Z氣對他很溫和,卻少了往日的熱鬧。

玉衡愣了愣,隨即心頭涌上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他接過錦袍,低聲問:“殿下……不氣了?”

傅霖干笑兩聲:“殿下的心思,我哪里敢猜。小白快換上衣服吧,殿下在等著呢?!?/p>

玉衡點點頭,拿著錦袍回房換上。月白色襯得他膚色愈發(fā)白皙,只是眉宇間帶著幾分郁色,顯得有些憔悴。

走到前殿時,宋宴正坐在主位上看書,聽見腳步聲,抬眸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便移開了,淡淡道:“坐吧。”

桌上擺著幾樣精致的菜肴,都是玉衡平日里愛吃的。可他坐在那里,卻覺得渾身不自在,食不知味。

兩人沉默地吃著飯,只有碗筷輕碰的聲音。玉衡幾次想開口問灰云的情況,都被宋宴那淡漠的眼神堵了回去。

直到飯后,宋宴放下筷子,才緩緩開口:“灰云在別院很安分。”

玉衡猛地抬頭,眼里閃過一絲欣喜:“真的?他的傷……”

“醫(yī)者說已無大礙?!彼窝绱驍嗨Z氣平淡,“你若是想去看他,明日可以去?!?/p>

玉衡愣住了,他沒想到宋宴會突然松口,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反應(yīng)。

宋宴看著他怔愣的模樣,眸色暗了暗,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玉衡,你要明白,不是所有靠近你的人,都心懷善意?!?/p>

玉衡低下頭:“我知道灰云他……他做的不對,但他沒有惡意。”

“有沒有惡意,不是你說了算的?!彼窝缯酒鹕?,走到他面前,俯身看著他,“他是狼妖,野性難馴,今日能對你親昵,明日就可能因為別的事傷害你。你太心軟,容易被表象迷惑。”

玉衡抬起頭,對上他深邃的眼眸,鼓起勇氣道:“我也是妖,狐妖,我也有野性!”

話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果然,宋宴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周身的氣壓陡然降低。他盯著玉衡,眸子里翻涌著復(fù)雜的情緒,有驚訝,有慍怒,還有一絲……受傷?

“玉衡.....本殿不是那個意思”宋宴的聲音低沉得可怕。

玉衡心里一慌,連忙搖頭:“嗯.....我知道?!?/p>

宋宴沉默了片刻,直起身,背對著他,聲音恢復(fù)了慣有的冰冷:“明日去看了他,就該斷了念想了。”

說完,他便大步離開了,留下玉衡一個人在空蕩蕩的前殿里,心里亂成一團麻。

他不知道自己哪句話觸怒了宋宴,只覺得兩人之間,仿佛隔了一層看不見的冰墻,比之前的禁足,還要讓人心慌。

第二日一早,傅霖便備好了馬車,送玉衡去別院。

別院離京城不遠,坐落在一片竹林深處,環(huán)境清幽。灰云被安置在東廂房,見了玉衡,金色的眸子里先是閃過狂喜,隨即又被怒意取代。

“你終于肯來了?我還以為你忘了我?!被以频恼Z氣帶著刺。

玉衡走到他面前,看著他臉色好了許多,松了口氣:“你的傷好些了嗎?”

“死不了?!被以苿e過臉,“怎么?來看我這個‘籠中獸’最后一眼?”

“灰云,你別這樣說?!庇窈鈬@了口氣,“殿下他……他只是擔(dān)心我?!?/p>

“擔(dān)心你?我看他是想把你據(jù)為己有!”灰云猛地轉(zhuǎn)頭,金色的眸子里滿是戾氣,“清河,你跟我走,現(xiàn)在就走!我已經(jīng)弄清楚這別院的路了,我們能逃出去的!”

玉衡愣住了:“逃?灰云,我們不能逃?!?/p>

“為什么不能?”灰云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很大,“你難道想一輩子被他困在這里?”

“我不是被困?。 庇窈鈷炅藪?,沒掙開,“殿下對我很好,給我住的地方,給我吃的,還教我讀書寫字……”

“那又怎樣?”灰云的聲音拔高,“那些比得上松山洞的自由嗎?比得上我們一起在雪地里追兔子嗎?”

玉衡看著他,忽然覺得有些陌生。眼前的灰云,不再是記憶里那個會把最后一塊肉干分給他的哥哥,而是被憤怒和偏執(zhí)沖昏了頭腦的狼妖。

“灰云哥哥,”玉衡的聲音平靜下來,“我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年那個只會躲在你身后的小孩了。我在這里,有我想留下的理由?!?/p>

灰云愣住了,抓著他手腕的力道不自覺地松了。他看著玉衡清澈的眼睛,那雙眼睛里,有他看不懂的堅定。

“理由……是那個男人?”灰云的聲音有些發(fā)顫。

玉衡沒點頭,也沒搖頭,只是輕輕抽回自己的手腕:“灰云,你留下吧,在這里養(yǎng)傷,學(xué)些規(guī)矩,不要再想著逃,也不要再想著跟殿下作對,好嗎?”

灰云看著他,金色的眸子里漸漸蓄滿了水汽,像只被拋棄的幼狼:“清河,你變了?!?/p>

玉衡的心猛地一疼,別過臉:“我只是……長大了?!?/p>

是啊,他長大了,不再是那個只能依靠灰云生存的孩子了。他有了自己的想法,有了舍不得的人和事,哪怕這些人和事里,夾雜著束縛與無奈。

灰云沒再說話,只是背過身,肩膀微微顫抖。

玉衡看著他的背影,心里五味雜陳。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和灰云之間,有什么東西,已經(jīng)不一樣了。

他默默地轉(zhuǎn)身離開,走出東廂房時,陽光透過竹葉灑下來,落在地上,斑駁陸離,像他此刻的心情。

回到王府時,已是傍晚。宋宴正在書房處理公務(wù),見他回來,抬眸看了一眼:“回來了?!?/p>

“嗯。”玉衡點點頭,站在門口,有些不知所措。

“他怎么樣?”宋宴放下筆,問道。

“挺好的,就是……還是不太高興。”玉衡小聲說。

宋宴沒再追問,只是道:“晚膳在書房用吧,我還有些事要問你。”

玉衡愣了愣,隨即點點頭,走到一旁的小桌前坐下。

晚膳很簡單,兩菜一湯。宋宴一邊吃飯,一邊問他些讀書的事,語氣平和,仿佛前幾日的冷戰(zhàn)從未發(fā)生過。

玉衡漸漸放松下來,有問必答。直到飯后,宋宴看著他,忽然道:“明日起,跟我學(xué)些防身術(shù)吧?!?/p>

玉衡愣住了:“防身術(shù)?我……我學(xué)那個做什么?”

“防人,也防妖?!彼窝绲哪抗饴湓谒i間早已淡去的紅痕上,眸色深沉,“這個世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你想的那么好。”

玉衡看著他認真的眼神,心里忽然一暖。他知道,宋宴是在為他著想。

“好?!彼p輕點頭,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一絲笑意。

宋宴看著他的笑,眸子里的冰冷也融化了些許,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fā),動作自然而親昵。

玉衡的臉頰微微發(fā)燙,卻沒有躲開。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欞灑進來,落在兩人身上,仿佛驅(qū)散了連日來的陰霾。只是他們都沒意識到,有些裂痕一旦產(chǎn)生,即便暫時被溫情掩蓋,也終究存在著,只待一個契機,便會再次裂開。

而被留在別院的灰云,正站在窗前,望著京城的方向,金色的眸子里閃爍著幽暗的光。他不懂什么叫長大,只知道清河選擇了那個男人,選擇了那座牢籠。

但他不會放棄的。

他不介意再等下去,等到清河回心轉(zhuǎn)意的那一天。

如果等不到……

狼妖的眸子里閃過一絲狠厲,像蟄伏在暗處的獵手,鎖定了自己的獵物。


更新時間:2025-08-23 08:16: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