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卷著走道的紙片碎屑撲在教室后窗上,林晚盯著課桌上的春游通知,指尖無意識地摳著塑料筆帽。前桌突然傳來一陣騷動,她抬頭時正撞見江嶼把折疊水杯塞進雙肩包,男生手腕翻轉(zhuǎn)的弧度落在晨光里,像道被揉碎的銀線。
“聽說要爬云棲山?!焙笞琅淖h論聲飄過來,“去年三班有人爬到一半低血糖暈倒了。”
林晚的指尖猛地收緊。她從小就不擅長運動,上次體測八百米跑了四分半,沖過終點時差點一頭栽進草坪。此刻書包側袋里的巧克力包裝紙硌著掌心,讓她想起昨晚特意塞進包里的應急糖。
“怕爬不動?”江嶼不知什么時候轉(zhuǎn)了過來,校服領口別著片櫻花花瓣。林晚慌忙把視線移向窗外,卻在玻璃倒影里看見自己發(fā)燙的耳垂。
“才沒有。”她梗著脖子反駁,筆尖在通知紙上戳出個小洞,“我體能好得很?!?/p>
這話逗笑了旁邊的許哲。他舉著相機假裝拍照,鏡頭里的林晚正對著桌角的橡皮發(fā)呆,耳尖紅得像浸了胭脂?!耙灰蛸€?”許哲晃了晃相機,“我賭某人走不到半山腰就得歇菜?!?/p>
林晚抓起橡皮砸過去,卻被江嶼伸手攔住。男生的指腹擦過她的手背,像片羽毛輕輕掃過,林晚感覺那處皮膚瞬間燒了起來,連帶著聲音都發(fā)了顫:“許哲你少管閑事!”
“別吵了?!苯瓗Z把橡皮遞回來,指尖沾著點墨水漬,“張老師說山腳有觀光車,實在不行可以坐?!彼f這話時眼神飄向別處,林晚卻莫名覺得,那抹藏在睫毛后的溫柔,是專門說給她聽的。
大巴車在盤山公路上顛簸時,林晚數(shù)著窗外掠過的櫻花樹。江嶼坐在斜前方的座位,正低頭翻看云棲山的導游圖,陽光透過車窗在他發(fā)梢鍍上金邊,有幾縷碎發(fā)垂在額前,隨著車身晃動輕輕顫動。
“喂,你帶了什么零食?”許哲突然湊過來,相機掛在脖子上晃悠,“我媽給我塞了兩袋牛肉干,分你點?”
林晚剛要開口,就見江嶼的肩膀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她鬼使神差地搖了搖頭:“不用,我?guī)Я嗣姘!闭f這話時,她瞥見江嶼背包側袋露出的牛奶盒,和自己書包里的是同一個牌子。
山腳的櫻花林美得讓人窒息。班主任舉著擴音器強調(diào)集合時間時,林晚正踮腳去夠枝頭那朵開得最盛的櫻花。指尖剛要碰到花瓣,突然有人從身后托了她一把——是江嶼的手掌,隔著校服布料傳來溫熱的力道,讓她瞬間僵在原地。
“小心摔了?!蹦猩穆曇舨吝^耳廓,帶著晨露的清冽。林晚猛地落地時差點崴腳,江嶼扶著她胳膊的手緊了緊,指尖不經(jīng)意間蹭到她的手腕內(nèi)側,像道微弱的電流竄進心臟。
爬山的隊伍像條彩色的蛇蜿蜒向上。起初的路還算平緩,林晚跟著人群說說笑笑,還能跟上江嶼的腳步??赊D(zhuǎn)過第三個彎道后,陡峭的石階突然像被抽走了盡頭,她的呼吸漸漸粗重起來,額前的碎發(fā)被汗水粘在皮膚上。
“慢點走?!痹S哲從后面趕上來,舉著相機給她拍了張照,“你看你臉都紅成猴屁股了?!?/p>
林晚搶過相機想刪照片,卻在屏幕里看見江嶼的背影——他站在前面的石階上,正回頭往這邊望。四目相對的瞬間,男生慌忙轉(zhuǎn)了回去,耳根卻紅得像被夕陽染過。
再往上走時,林晚的腿開始打顫。她落在隊伍最后,看著同學們的背影越來越小,突然覺得喉嚨發(fā)緊。背包帶勒得肩膀生疼,里面的礦泉水瓶晃來晃去,撞得她肋骨發(fā)疼。
“要不算了?”旁邊的女生勸她,“前面就有觀光車??奎c?!?/p>
林晚咬著牙搖頭。她看見江嶼的身影在前面的轉(zhuǎn)角閃了一下,不知怎么就生出股莫名的倔強。手剛扶上旁邊的松樹,突然聽見身后傳來腳步聲——江嶼正逆著人流往下走,校服外套被他系在腰間,額角的汗珠順著下頜線往下淌。
“我就知道你不行。”他的聲音帶著點喘,卻沒什么責備的意思。林晚剛想反駁,就被他不由分說地接過背包,“重死了,你裝了塊石頭嗎?”
男生的手掌覆在她剛才拎包的位置,殘留的溫度透過布料滲進來。林晚看著他把兩個背包摞在一起甩到肩上,突然發(fā)現(xiàn)他的肩膀比看起來要寬很多,能穩(wěn)穩(wěn)地撐起兩份重量。
“休息會兒吧。”江嶼在溪邊的大石頭旁停下,從自己包里掏出水瓶遞過來。林晚接過來時手一抖,水灑在虎口處,冰涼的觸感讓她打了個激靈。
“笨手笨腳的?!苯瓗Z從口袋里掏紙巾,指尖擦過她手背上的水漬時,兩人都頓了一下。山風吹過溪谷,帶來松針的清香,林晚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混著流水聲,敲得耳膜發(fā)疼。
他們并肩坐在石頭上,腳下的溪水潺潺流過,陽光透過枝葉在兩人之間投下斑駁的光影。林晚偷偷數(shù)著江嶼喝水時滾動的喉結,突然發(fā)現(xiàn)他脖頸左側有顆小小的痣,像被誰點上去的墨痕。
“你小時候爬過山嗎?”江嶼突然開口,手里轉(zhuǎn)著空水瓶。林晚搖搖頭,想起小時候總被媽媽鎖在家里練鋼琴,窗外的梧桐葉綠了又黃,她的童年卻只有黑白琴鍵。
“我以前住鄉(xiāng)下奶奶家?!苯瓗Z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溪水里的魚,“后山有片竹林,我總跟在堂哥屁股后面掏鳥窩?!彼f這話時嘴角微微上揚,睫毛在眼瞼投下淺淺的陰影,“有次從竹子上摔下來,膝蓋磕出個洞,現(xiàn)在還有疤?!?/p>
林晚忍不住低頭去看他的膝蓋,校服褲管下的輪廓清瘦卻挺拔?!罢娴??”她的指尖差點碰到他的褲腿,又觸電般收了回來,“能看看嗎?”
話一出口就后悔了。江嶼明顯愣了一下,耳根泛起可疑的紅。山風突然變得燥熱,林晚感覺自己的臉頰在發(fā)燙,剛想找別的話說,就見男生彎腰卷起了褲管——膝蓋內(nèi)側果然有塊淺褐色的疤痕,像片小小的楓葉。
“你看?!彼氖种更c在疤痕上,動作自然得像在展示顆普通的石子。林晚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慌忙移開視線去看溪水,卻在水面倒影里看見自己紅透的臉。
“我小時候總被鎖在家里?!彼硎股癫畹亻_口,指尖攪著衣角,“我媽說女孩子要文靜,不讓我跟樓下的男生爬樹?!庇衅瑱鸦ɑò曷湓谒陌l(fā)間,江嶼伸手替她摘下來時,指尖掃過她的鬢角,像只停落的蝴蝶。
“那你現(xiàn)在想爬嗎?”他突然問。林晚抬頭時撞進他的眼睛,那里盛著細碎的陽光,像她畫海報時調(diào)不出的金色。
“想?!彼犚娮约旱穆曇麸h在風里,輕得像片羽毛。
江嶼從背包里掏出袋餅干,包裝紙撕開的聲音在溪谷里格外清晰。林晚接過來時發(fā)現(xiàn)是她喜歡的巧克力味,突然想起上周在美術室,她隨口說過這種餅干好吃。
“你也喜歡這個?”她假裝驚訝,指尖捏著餅干邊緣不敢用力。江嶼“嗯”了一聲,從自己的瓶里倒了半杯水給她,“剛才看你沒怎么喝水?!?/p>
紙杯邊緣還留著他的唇印,淺淺的一圈。林晚抿著水不敢碰到那個位置,卻在低頭時看見水面里兩人的倒影——靠得那么近,仿佛頭頂?shù)臋鸦ǘ悸湓诹艘黄稹?/p>
“許哲他們應該走很遠了吧。”林晚突然想起什么,往山路上方望去。江嶼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嘴角卻勾起點不易察覺的弧度:“管他們呢?!?/p>
他從包里掏出個小小的速寫本,翻開的頁面上畫著顆歪歪扭扭的星星?!白蛱飚嫷??!彼闹讣鈩澾^紙面,“像不像我們模型里的冥王星?”
林晚的心跳突然快了起來。她想起自己偷偷在海報背面畫過他的側影,此刻那幅畫正躺在書包的夾層里,被她用數(shù)學試卷蓋著。
“有點像?!彼穆曇粲悬c發(fā)飄,“就是……畫得比我好?!?/p>
江嶼的耳尖又紅了。他合上書往包里塞時,掉出來顆用金色錫紙包著的糖,滾到林晚腳邊。她撿起來時發(fā)現(xiàn)和上次那顆星星糖一模一樣,突然明白男生的背包里,原來藏著和她一樣的小心思。
“給你?!彼炎约喊锏那煽肆f過去,包裝紙被手心的汗浸得有點軟,“補充體力?!?/p>
江嶼接過去時指尖相觸,像有電流竄過。兩人同時縮回手,卻在對視時忍不住笑了起來。山風卷著他們的笑聲掠過溪谷,驚起幾只停在石頭上的蜻蜓,撲棱棱地飛向陽光深處。
往山上走時,江嶼把兩個背包都背在自己肩上。林晚想搶回來,卻被他按住手腕:“省點力氣吧,一會兒到山頂還要拍照。”他說這話時眼神很認真,林晚突然想起許哲的相機,不知他會不會拍下他們此刻的樣子。
轉(zhuǎn)過一個彎時,林晚看見前面的石階上有個熟悉的身影——許哲正背著相機往下走,臉上帶著點焦急。看見他們時,男生明顯松了口氣,卻又故意板起臉:“你們倆私奔???全班都在等你們拍照呢!”
“才沒有?!绷滞淼哪橋v地紅了,快步想超過許哲,卻被他伸胳膊攔住?!敖瓗Z,你可以啊?!痹S哲拍著江嶼的肩膀擠眉弄眼,“借口幫同學,實則……”
話沒說完就被江嶼踹了一腳。男生的臉有點紅,卻還是把林晚護在身后:“別瞎說?!标柟馔高^枝葉落在他的側臉上,林晚突然覺得,這個總是沉默的男生,原來也會用自己的方式保護人。
三個人往上走時,許哲故意落后幾步,舉著相機不停拍照。林晚看見他鏡頭對著自己和江嶼交疊的影子,突然想起美術室那張被他偷拍的照片,不知他到底刪沒刪。
“許哲,把照片刪了?!彼仡^時正好對上相機鏡頭,陽光晃得她瞇起眼睛。男生笑著往旁邊躲:“不刪,這可是科普展宣傳素材?!彼麤_江嶼使了個眼色,“到時候貼在太陽系板塊旁邊,就叫‘探索者的足跡’?!?/p>
江嶼突然停下腳步,從許哲手里搶過相機翻看。林晚湊過去時看見屏幕里的照片——她和江嶼坐在溪邊的石頭上,陽光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像有層金色的光暈。
“刪了?!苯瓗Z的手指懸在刪除鍵上,卻遲遲沒按下去。許哲突然喊了聲“快看”,指著山頂?shù)姆较颉瑢W們正舉著班旗朝他們揮手,紅色的旗幟在風里招展,像團燃燒的火焰。
最后的路程走得很快。林晚的腿雖然還在發(fā)軟,卻覺得心里有股奇怪的力氣,讓她能跟上江嶼的腳步。男生偶爾會回頭等她,目光落在她身上時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溫柔,像山澗里的溪水,輕輕漫過她的心臟。
山頂?shù)娘L很大,吹得人頭發(fā)亂舞。林晚剛站定就被江嶼拽了一把——她差點踩到懸崖邊的碎石。男生的手掌裹著她的手腕,溫熱的觸感透過校服傳過來,讓她想起溪谷邊那杯帶著他體溫的水。
“小心點?!彼穆曇艋熘L聲漫過來,林晚抬頭時看見他額前的碎發(fā)被吹得很亂,卻擋不住那雙明亮的眼睛。
全班合影時,林晚站在江嶼左邊,中間隔著小半個身位。攝影師喊“靠近點”時,男生悄悄往她這邊挪了挪,胳膊肘碰到她的校服袖子,像片羽毛輕輕搔著心尖。
許哲舉著相機在旁邊拍花絮,鏡頭掃過兩人交疊的影子時,突然發(fā)現(xiàn)林晚的手指上沾著點金色顏料——和江嶼畫模型時蹭到的一模一樣。他笑著按下快門,心想這張照片一定要洗出來,貼在科普展的太陽系海報旁邊。
下山時,林晚的背包又回到了江嶼肩上。男生走在她前面半步,步伐不快不慢,剛好能讓她跟上。林晚數(shù)著他背包上晃動的掛件,突然發(fā)現(xiàn)那是個小小的土星模型,和他們以前做的那個一模一樣。
山風卷著櫻花落在兩人之間,像撒下的粉色星星。林晚摸著口袋里那顆金色的糖,突然明白有些距離,看似很遠,其實只要有人愿意等一等,就總能走到一起。就像此刻蜿蜒的山路,雖然漫長,卻終將通向彼此的方向。
她加快腳步跟上江嶼,看著男生被夕陽拉長的影子,突然期待起科普展那天的到來?;蛟S在轉(zhuǎn)動的行星模型下,她能鼓起勇氣,把藏在海報背面的畫,偷偷塞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