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張偉,是全村的驕傲,一身軍功章?lián)Q來的前程??晌一卮宓牡谝患?,
就是頂著所有人的白眼,娶了趙家那個癱在床上的藥罐子,趙月。新婚夜,
三個女人堵在我家門口,一個是我那嫌貧愛富的前未婚妻,一個是青梅竹馬的鄰家妹妹,
還有一個是揚(yáng)言非我不嫁的公社書記的閨女。她們罵我是瘋子,娶個癱子斷子絕孫。
我沒理會,轉(zhuǎn)身進(jìn)屋,對上趙月那雙死寂的眼,反手將門落鎖。門外是滔天的吵鬧,
屋內(nèi)是我和她無聲的對峙。我知道,她們都猜錯了,我娶趙月,圖的,是她每晚入睡后,
脖子上那道淺淺的勒痕。01“張偉,你昏了頭!放著我這么個大活人不娶,偏要娶個癱子!
”白雪堵在新房門口,眼睛紅得像兔子。她是我前未婚妻,當(dāng)年我還是個窮大頭兵,
她媽拉著她來退了親,話說得比冬天里的石頭還冷?,F(xiàn)在我提干成了連長,
穿著四個兜的軍裝回來,她又貼了上來。我娶了趙月,全村的爆炸性新聞。趙月,
我們村曾經(jīng)最水靈的一枝花,一年前從拖拉機(jī)上摔下來,摔斷了腰,
從此只能在床上和輪椅上過活。村里人都傳,她不但癱了,還傷了根本,
這輩子都生不了孩子。我,張偉,全村最有出息的后生,放著大好的姑娘不要,
卻鐵了心要娶一個“廢人”?!熬褪牵ジ?,你怎么這么想不開??!
”另一個聲音尖利地插進(jìn)來,是鄰居家的陳紅,嫁了人,孩子都能打醬油了,
看我的眼神還是黏黏糊糊的,“你娶了她,你們老張家這不就絕后了嗎?”我皺了皺眉,
沒說話,視線越過她們,看向院子里那個穿著大紅衣裳,安靜坐在輪椅上的姑娘。
大紅的嫁衣襯得她的臉愈發(fā)蒼白,那雙曾經(jīng)亮得像星星的眼睛,此刻像一口深不見底的古井。
她就是趙月,我的新婚妻子?!岸甲岄_?!蔽业穆曇舨淮螅銐蜃岄T口的嘈雜安靜下來。
我推開白雪,走到趙月面前,彎下腰,什么也沒說,
直接將她連人帶薄薄的被子一起打橫抱起。她很輕,輕得像一片羽毛。懷里的人身子一僵,
我能感覺到她繃緊的肌肉,像一塊石頭?!皬垈?!”白雪不甘心地在后面尖叫。我沒回頭,
抱著趙-月,一步一步走進(jìn)這間我爹媽為我準(zhǔn)備的新房。屋里也貼著紅雙喜,
炕上鋪著嶄新的紅被面。我把趙月輕輕放在炕上,她立刻像只受驚的刺猬,
把自己縮到了最里面的角落,低著頭,一言不發(fā)。我看著她,心里五味雜陳。一年前,
我在邊境線上執(zhí)行任務(wù),是她哥趙陽,為了推開我,自己踩中了地雷。趙陽犧牲前,
抓著我的手,
斷續(xù)續(xù)地求我:“我妹……趙月……她性子烈……求你……幫我……照顧她……”我答應(yīng)了。
可我沒想到,等我?guī)е鴵嵝艚鸷挖w陽的遺物回來時,迎接我的是趙月摔癱在床的消息。
她父母拿著我給的錢,轉(zhuǎn)頭就給她說了門親事,對方是隔壁村一個四十多歲的老光棍,換親,
用她給家里的傻兒子換個媳婦。我是在他們要把趙月抬上驢車的時候趕到的。
那天趙月穿著一身洗得發(fā)白的舊衣服,被人像抬一口麻袋一樣往外抬,她不哭不鬧,
只是死死咬著嘴唇,眼睛里全是灰敗的絕望。我沖上去,一腳踹翻了那個老光棍,
紅著眼對趙家父母說:“趙月,我娶。”于是,就有了今天這場荒唐的婚禮。
我脫下軍裝外套,掛在墻上,露出里面的白襯衫。屋子里很靜,靜得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我沒看她,從兜里掏出一包大前門,點(diǎn)上一根,猛吸了一口。煙霧繚繞中,
我啞著嗓子開口:“以后,你就安心住下。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就餓不著你。
”炕上的人還是沒動靜。我知道她不想嫁給我,她覺得我是在可憐她,是在報恩。也是,
誰會想嫁給害死自己親哥哥的仇人呢?外面,白雪她們還在鬧,拍著門板,哭喊聲,咒罵聲,
混成一團(tuán)?!皬垈ィ∧汩_門!你不能這么對我!”“偉哥,你別犯糊涂啊!”屋里,
趙月終于有了動作。她慢慢抬起頭,那雙死寂的眼睛看向我,嘴唇?jīng)]什么血色,
聲音又輕又?。骸八齻冋f的對,你不該娶我?!薄澳銡Я四阕约骸!?2“我自己的事,
我心里有數(shù)?!蔽移缌藷煟Z氣平靜。我走到炕邊,從柜子里抱出一床新被子,
在地上鋪開。“你睡炕上,我睡地上?!壁w月看著我,眼神里閃過詫異。她或許以為,
我會像村里那些粗魯?shù)哪腥艘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該辦的事辦了。畢竟,
我們是名正言順的夫妻。她沒再說話,只是默默地躺了下去,用被子把自己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
我能感覺到,她緊繃的身體里,藏著的是深深的戒備和……恐懼。夜深了,
外面的吵鬧聲終于漸漸平息。屋子里只剩下我和她,一呼一吸,在黑暗中交織。
我躺在冰涼的地上,睜著眼睛看著房梁,腦子里全是趙陽犧牲時的畫面。血,漫山遍野的紅。
還有他最后那句囑托。我欠他們兄妹的,這輩子都還不清。后半夜,
我迷迷糊糊快要睡著的時候,炕上傳來一陣極力壓抑的抽泣聲。很輕,像小貓的嗚咽。
我沒動,甚至屏住了呼吸,假裝自己睡熟了。我知道她在哭。從一個活蹦亂跳的姑娘,
變成一個離了床和輪椅寸步難行的癱子,還要被父母當(dāng)成貨物一樣交易,
最后嫁給一個她認(rèn)為是“仇人”的男人。這些痛苦,換了誰都承受不住。
她需要一個發(fā)泄的出口。第二天一早,我醒來時,炕上的人已經(jīng)睜開了眼。
她的眼睛又紅又腫,臉上卻沒什么表情。我默默地起身,疊好被子,
去院子里打了盆熱水端進(jìn)來?!跋窗涯槹伞!蔽野衙斫瘢瑪Q干,遞給她。她遲疑了一下,
還是接了過去。她的手很漂亮,手指纖長,只是沒什么肉,顯得骨節(jié)分明。
我注意到她的指甲剪得很短,很干凈。這是她癱瘓后,唯一能自己打理的地方了。
我給她端來早飯,一碗稀飯,兩個窩窩頭。她吃得很少,小口小口地抿著,像一只鳥。
吃完飯,我把她抱到輪椅上,推她到院子里曬太陽。秋日的陽光暖洋洋的,
照在人身上很舒服。趙月微微瞇著眼,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這時,
院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白雪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雞湯走了進(jìn)來,
臉上帶著刻意討好的笑:“張偉,我……我給你燉了點(diǎn)雞湯,你剛回來,補(bǔ)補(bǔ)身子。
”她看都沒看輪椅上的趙月,仿佛她是空氣。我還沒開口,另一道身影就擠了進(jìn)來,
是公社書記的閨女李娟。李娟比白雪更直接,她手里拎著一瓶酒,一包點(diǎn)心,
徑直走到我面前,仰著下巴說:“張偉哥,我爸說了,只要你點(diǎn)頭,
明天就讓你去公社里當(dāng)個干事,鐵飯碗!”她的話里話外,都是施舍和引誘。
只要我拋棄趙月,前途和美人,唾手可得。我正要開口拒絕,一直沉默的趙月,卻突然動了。
她慢慢轉(zhuǎn)動輪椅,來到我身邊,抬起頭,看著那兩個“不速之客”,然后,
她做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沒想到的動作。她伸出手,輕輕地,卻異常堅(jiān)定地,抓住了我的衣角。
她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朵里:“他是我的男人。你們,請回吧。
”03白雪和李娟的臉,瞬間變得像調(diào)色盤一樣精彩。她們大概怎么也想不到,
這個在她們眼里任人宰割的“癱子”,竟然敢當(dāng)眾宣示主權(quán)。
“你……”白雪氣得手指都在抖,“趙月,你算個什么東西!要不是張偉可憐你,
你現(xiàn)在指不定在哪個老光棍的炕上!”話很難聽,像刀子一樣。
我看到趙月的肩膀瑟縮了一下,抓著我衣角的手也收緊了。我的火氣“噌”地一下就上來了。
“滾?!蔽叶⒅籽?,聲音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斑@里是我家,
再敢對我媳婦說一句不干不凈的話,別怪我不客氣?!薄拔蚁眿D”三個字,我說得又重又沉。
白雪的眼淚一下子就涌了出來,李娟也氣得臉色發(fā)白,跺了跺腳,拉著白雪跑了。
院子里終于又恢復(fù)了安靜。我低頭,看到趙月還抓著我的衣角,手指因?yàn)橛昧Γ?/p>
指節(jié)都泛白了。她低著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爸x謝。”過了很久,她才悶悶地說了一句。
“你是我媳婦,護(hù)著你是應(yīng)該的?!蔽叶紫律?,視線和她平齊,“以后有我在,
沒人敢欺負(fù)你?!彼龥]應(yīng)聲,只是抓著我衣角的手,慢慢松開了。我知道,她心里的那堵墻,
還厚著呢。中午,我做了點(diǎn)面條。我把飯桌搬到院子里,讓她就著太陽吃飯。我正吃著,
陳紅又來了。她不像白雪和李娟那么張揚(yáng),怯生生地站在門口,手里挎著個籃子,
上面蓋著塊布?!皞ジ纭彼÷暫拔??!坝惺??”我頭也沒抬。
“我……我給你和……嫂子,送點(diǎn)雞蛋來?!彼f著,掀開籃子上的布,
露出滿滿一籃子土雞蛋。她把籃子放在地上,局促地搓著手:“嫂子身子弱,吃這個補(bǔ)補(bǔ)。
”我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輪椅上的趙月。趙月始終低著頭,慢慢地攪著碗里的面條,
好像這一切都跟她沒關(guān)系。“東西放下,你走吧。”我淡淡地說。陳紅咬了咬嘴唇,
眼圈有點(diǎn)紅,但還是聽話地走了。等她走后,趙月才抬起頭,看著我,
問:“她們……都是你以前的對象?”“白雪是。”我沒隱瞞,“以前家里給訂的娃娃親,
后來退了。”“那你為什么不娶她?”她問,“她看起來……很喜歡你?!蔽曳畔驴曜?,
認(rèn)真地看著她:“因?yàn)槲乙呀?jīng)娶了你了。”我的回答似乎讓她有些意外,她愣了一下,
沒再追問。下午,我找來些木板和工具,開始在院子里忙活。我想給輪椅做個斜坡,
這樣趙月自己也能輕松地進(jìn)出屋子。我干得滿頭大汗,趙月就坐在不遠(yuǎn)處安靜地看著。
陽光灑在她身上,給她鍍上了一層金邊,讓她看起來不像前兩天那么蒼白了。我干活的時候,
眼角余光總能瞥見她。她手里拿著一根毛線針和一團(tuán)毛線,不知道在織什么。
她的手指很靈活,上下翻飛,不像個病人。我突然想起趙陽說過,
他妹妹是全村手最巧的姑娘,繡花、織毛衣,樣樣精通。那雙手,本該是拿繡花針的。
我心里一酸,手里的錘子差點(diǎn)砸到自己。傍晚,斜坡做好了。我推著趙月試了試,很穩(wěn)當(dāng)。
“以后你想出來曬太陽,或者想回屋,就不用等我了。”我說。她看著那個光滑的木質(zhì)斜坡,
眼神有些復(fù)雜?!盀槭裁磳ξ疫@么好?”她突然問,聲音很輕,“是因?yàn)槲腋鐔幔?/p>
”04我手上的動作頓住了。這個問題,像一把錐子,精準(zhǔn)地扎在我心里最不愿觸碰的地方。
我轉(zhuǎn)過身,背對著她,看著天邊最后一抹晚霞?!摆w陽是我最好的兄弟。”我聲音有些干澀,
“我答應(yīng)過他,要照顧你?!鄙砗笫且魂囬L久的沉默。我能想象到她此刻臉上的表情,
一定是失望,或許還有嘲諷。看吧,果然是施舍和憐憫?!拔抑懒?。
”她的聲音聽不出情緒,“以后,你不用這樣。你的恩情,我會想辦法還你。等我攢夠了錢,
或者我家里人……”“夠了!”我猛地回頭,打斷了她的話。我的情緒有些失控,“趙月,
你把我當(dāng)什么人了?我是那種挾恩圖報的小人嗎?我娶你,不是為了讓你還債!
”“那你是為了什么?”她抬起頭,倔強(qiáng)地看著我,眼眶里泛著紅,“為了心安嗎?張偉,
你不用這樣!我哥的死不怪你,你不用把你自己的一輩子搭進(jìn)來!”“我樂意!
”我?guī)缀跏呛鸪鰜淼?。吼完,我們兩個都愣住了。院子里靜得可怕。我看著她泛紅的眼睛,
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又脹又痛。我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轉(zhuǎn)身進(jìn)了屋。那天晚上,
我們誰也沒再說話。我依舊睡在地上,她依舊縮在炕角??晌抑?,有什么東西,
已經(jīng)不一樣了。接下來的幾天,白雪她們沒再來鬧。村子里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也少了一些,
大概是看我態(tài)度堅(jiān)決,覺得沒什么熱鬧可看了。我和趙月之間,形成了一種奇怪的默契。
我每天照常給她做飯,抱她上下輪椅,晚上睡在地上。她話不多,
但不再像一開始那樣渾身是刺。有時候我從外面回來,
會看到她已經(jīng)自己搖著輪椅到了院子里,手里織著那件不知道給誰的毛衣。
那團(tuán)毛線已經(jīng)漸漸有了雛形,看起來像是一件小孩子的衣服。我沒問,她也沒說。這天,
我從公社回來,給她帶了一包糖炒栗子。這是她以前最愛吃的東西。我把油紙包遞給她,
她愣了一下,接了過去。“趁熱吃。”我說。她剝開一個,
熱氣騰騰的栗子肉冒著香甜的氣味。她沒有馬上吃,而是把第一顆遞到了我嘴邊。我看著她,
她的手指離我的嘴唇只有一寸的距離。我鬼使神差地張開嘴,把那顆栗子吃了進(jìn)去。很甜,
很糯?!昂贸詥??”她問,眼睛里有我看不懂的情緒?!班拧!蔽尹c(diǎn)點(diǎn)頭。她笑了,
很淺的一個笑容,像冬日里悄然綻放的臘梅。這是我回來后,第一次見她笑。我的心,
莫名地漏跳了一拍。就在這時,院門外傳來一陣嘈雜聲,還夾雜著女人的哭喊。我眉頭一皺,
走了出去。只見白雪被她媽死死拽著,正往我們家這邊拖。白雪的臉上掛著淚,頭發(fā)也亂了,
看起來狼狽不堪?!皬垈?!你快出來!你快看看你干的好事!”白雪她媽一看到我,
就跟見了救星似的,嚎啕大哭起來,“我家白雪,被那個殺千刀的給……給欺負(fù)了??!
”05我心里“咯噔”一下。白雪她媽的話,像一顆炸雷在村里炸開。很快,
我家門口就圍滿了看熱鬧的村民?!霸趺椿厥掳??”“聽說是被村東頭的二流子給……唉,
作孽?。 薄斑@白雪也是,天天往張偉家跑,這下好了吧,讓人鉆了空子。”議論聲,
同情聲,幸災(zāi)樂禍聲,交織在一起。白雪她媽坐在地上,拍著大腿哭天搶地:“張偉啊!
這事都怪你!你要是娶了我們家白雪,哪會有這種事??!現(xiàn)在我們家白雪的名聲全毀了,
她以后可怎么活??!”她這話,明擺著是想把責(zé)任推到我身上,想讓我負(fù)責(zé)。
我看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白雪,心里一陣煩躁。“嬸兒,你先起來,有話好好說。
到底是誰干的?”“還能有誰!就是王二麻子那個畜生!”白雪她媽咬牙切齒地說,
“他……他昨天晚上,把我們家白雪拖到玉米地里……”王二麻子,村里有名的無賴,
游手好閑,凈干些偷雞摸狗的事?!皥缶藛??”我問?!皥罅?!可那畜生不承認(rèn)??!
他說……他說我們家白雪是自愿的!警察說沒有證據(jù),抓不了他!”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