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賣部的日光燈晃得人眼暈，凌風捏著那瓶剛買的冰鎮(zhèn)啤酒，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離婚后這幾天，他搬回了之前租的單間，十幾平米的屋子擠著一張床、一個舊衣柜，空氣中總飄著股潮濕的霉味——和曾經(jīng)那個有林敏、有煙火氣的家，簡直是兩個世界。
他坐在床邊，擰開啤酒蓋，“?！钡囊宦曒p響，泡沫順著瓶口溢出來，濺在滿是污漬的地板上。在此之前，凌風幾乎滴酒不沾。跑外賣要時刻保持清醒，怕撞車、怕超時；和林敏在一起時，她總說“喝酒傷胃，你每天跑單夠累了，別遭這罪”，他便乖乖聽著，連朋友聚餐都只喝可樂。
可今天，他太想找點東西麻痹自己了。
他舉起瓶子，對著嘴猛灌了一大口。啤酒的苦味混著氣泡直沖喉嚨，像吞了口帶氣的中藥，嗆得他劇烈咳嗽，眼淚都咳了出來。他皺著眉，又硬灌了幾口——苦就苦吧，總比心里的疼好受點。
一瓶啤酒沒喝完，凌風的頭就開始發(fā)沉。他平時沒沾過酒，酒量淺得可憐，此刻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眼前的舊衣柜在晃，墻上的海報也在晃，連心里的委屈和后悔，都跟著晃成了一團模糊的霧。他把空酒瓶往地上一扔，“哐當”一聲，瓶子滾到墻角，他則一頭栽倒在床上，連鞋都沒脫，就沉沉睡了過去。
意識陷入黑暗的前一秒，他還在想：林敏現(xiàn)在在做什么？是不是也像他一樣，對著空屋子發(fā)呆？
……
夢里是熟悉的暖黃燈光。
凌風坐在曾經(jīng)家里的餐桌旁，林敏正給他夾菜，番茄炒蛋的香味飄進鼻子里，和記憶里的一模一樣?！澳懵c吃，沒人跟你搶?！绷置粜χ?，眼里的光軟得像棉花。
可下一秒，畫面就碎了。林敏的臉變得模糊，餐桌變成了民政局的柜臺，綠色的離婚證在他手里晃來晃去，晃得他心慌。他想抓住林敏的手，想跟她說“我錯了，我們別離婚了”，可手伸出去，卻抓了個空。
突然，一股濃烈的酒氣飄過來——是他剛才喝的啤酒味。緊接著，眼前的景象變了：他站在三年前認識林敏的超市里，貨架上擺滿了零食，林敏穿著超市的紅色工服，正踮著腳拿最上層的牛奶，側(cè)臉在燈光下亮得晃眼。
“你要幫忙嗎？”年輕的自己走過去，聲音里帶著緊張的局促。林敏回頭，笑著說“謝謝”，那笑容像顆糖，甜得他心都化了。
凌風愣在原地，渾身發(fā)冷又發(fā)熱。這不是回憶——他能清楚地聞到超市里的面包香，能摸到貨架冰涼的金屬桿，甚至能看見林敏工牌上“林敏”兩個字的筆畫。他低頭看自己的手，沒有跑外賣磨出的厚繭，皮膚是年輕的光滑質(zhì)感——這是三年前的他！
“我……穿越了？”他喃喃自語，剛想再往前走，一股劇烈的頭痛襲來，像有人用錘子在敲他的太陽穴。畫面瞬間黑了，耳邊傳來刺耳的鳴笛聲——是馬路上的喇叭聲。
凌風猛地睜開眼，窗外天已經(jīng)亮了，陽光透過破舊的窗簾縫照進來，在地上投下一道細長的光。他躺在出租屋的床上，渾身酸痛，喉嚨干得像要冒煙，宿醉的難受勁兒鋪天蓋地涌來——頭疼、惡心、四肢發(fā)軟，連動一下都覺得費勁。
昨晚的夢太真實了，真實得讓他心慌。
他坐起身，盯著地上的空啤酒瓶，心里亂糟糟的。夢見喝醉能穿越回過去？這也太荒唐了。可夢里超市的面包香、林敏的笑容，還有自己年輕的手，都清晰得不像幻覺。他摸了摸自己的臉，又捏了捏胳膊——是現(xiàn)在的觸感，粗糙、帶著疲憊的僵硬。
“肯定是喝多了胡思亂想。”凌風揉了揉太陽穴，把那個荒唐的夢壓了下去。先不說這夢是真是假，單是啤酒那股苦味，還有宿醉的難受勁兒，就夠他受的了——他可不想再遭一次罪。
可后悔的情緒，卻像潮水一樣，把他淹沒了。
離婚這幾天，他每天都在后悔。那天在民政局門口，看著林敏轉(zhuǎn)身走掉的背影，他就后悔了；回到空蕩蕩的出租屋，沒有熱飯、沒有她的嘮叨，他更后悔了。他不該那么沖動，不該因為一點小事就吵架，更不該說出“離婚”那兩個字。
他想起林敏曾經(jīng)說的話：“凌風，我們攢錢買房子，以后有個自己的家，再生個孩子，多好啊?！?那時他還笑著說“好”，可現(xiàn)在，家沒了，曾經(jīng)的美好也碎了。
第二天下午，凌風提前收了工，買了林敏愛吃卻舍不得買的榴蓮蛋糕，兩朵向日葵，站在曾經(jīng)的家樓下，猶豫了半天，才敢給她打電話。
“喂？”林敏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淡淡的，沒有了以前的熱絡。
“是我，凌風?！彼穆曇舭l(fā)顫，“我……我在你樓下，想跟你聊聊?！?/p>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后傳來一句“你上來吧”。
打開門，屋里的擺設沒變，還是他熟悉的樣子，只是少了他的東西，顯得有些空。林敏穿著家居服，頭發(fā)扎成馬尾，臉上沒化妝，眼底有淡淡的青黑——她好像也沒睡好。
“坐吧?！绷置糁噶酥干嘲l(fā)，轉(zhuǎn)身去廚房倒水。
凌風坐在沙發(fā)上，他看著林敏的背影，張了張嘴，千言萬語堵在喉嚨里，最后只說出一句：“林敏，我錯了，我們復婚好不好？”
林敏端著水杯走過來，把杯子放在他面前，沒看他，盯著茶幾上的木紋，輕聲說：“凌風，我們都太沖動了。離婚不是小事，不能說復婚就復婚?！?/p>
“我知道我沖動，我不該跟你吵架，不該說離婚，”凌風急忙解釋，聲音都帶著懇求，“我這幾天想了很多，沒有你的日子，我過得一團糟。我們再試試，好不好？”
林敏抬起頭，眼里有紅血絲，她看著凌風，眼神復雜：“我也需要時間。離婚這件事，對我打擊也很大。凌風，先讓大家都冷靜一下吧，別逼我，也別逼你自己。”
“冷靜？冷靜多久？”凌風追問。
“不知道，”林敏搖了搖頭，“等我們都想清楚了，再說吧。”
那天，凌風沒能挽回林敏。走出那扇熟悉的門，心里空落落的。他以為“冷靜”只是幾天，或者幾個星期，可他沒想到，這一冷靜，就是一整年。
這一年里，凌風換了份工作，不再跑外賣，去了一家快遞公司做分揀員，雖然累，但不用再受顧客的氣，也能準時下班。他每個月都會給林敏發(fā)一條消息，問問她的近況，有時是“天冷了，記得加衣服”，有時是“你愛吃的那家蛋糕店出新品了”，林敏偶爾會回復一句“謝謝”，大多時候，都石沉大海。
他也去過曾經(jīng)的家樓下幾次，每次都看見窗戶亮著燈，卻沒敢再上去。他怕自己的出現(xiàn)，會打擾到林敏的“冷靜”；更怕，得到一個徹底拒絕的答案。
只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他才會想起那個荒唐的夢。有時他會忍不住想：如果那個夢是真的，如果喝醉真的能回到過去，他會不會在第一次和林敏吵架時，就先低頭認錯？會不會在民政局門口，緊緊抓住她的手，不讓她走？
可每次拿起啤酒瓶，聞到那股熟悉的苦味，想起宿醉的難受，他又會把瓶子放下。他不敢賭，也賭不起——萬一夢是假的，萬一喝醉只會讓他更狼狽，怎么辦？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著，平靜得像一潭死水。直到那天，公司聚餐，他被同事灌了幾杯酒，暈暈乎乎地回到出租屋，那個被他壓了一年的夢，又重新浮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