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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么亓筆事 喜歡四胡的狄修斯 105765 字 2025-08-23 12:1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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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小兵是被一股刺鼻的油漆味嗆醒的。

天剛蒙蒙亮,他猛地坐起身,揉著眼睛往窗外看——隔壁的空鋪子正在翻新,幾個工人正站在梯子上刷油漆,翠綠的漆料順著木板流淌,在晨霧里泛著油膩的光。

“咳咳……這什么味兒?”亓明在口袋里劇烈地“咳嗽”,筆尖在布面上蹭出細碎的聲響,“比我當年辦公室樓下的印刷廠還難聞。”

么小兵摸了摸口袋,鋼筆的金屬外殼沾了層薄薄的露水,冰涼刺骨。他披上衣裳走到門口,剛拉開門閂,就見王強扛著木料從巷口拐進來,褲腳沾著白灰,臉上卻帶著笑:“老板,您醒啦?張嬸在后面熬了玉米粥,還買了倆糖包?!?/p>

“怎么這么早?”么小兵側身讓他進來。店里的貨架已經擺得滿滿當當,新做的六把靠背椅靠著墻根,凳面被砂紙磨得泛著淺黃的木色;林曉燕做的童裝掛在鐵絲上,粉藍相間的小褂子隨著穿堂風輕輕晃悠,像一串會飛的蝴蝶。

“昨兒個不是說要給桌椅刷漆嘛,我尋思著早點開工涼快?!蓖鯊姲涯玖洗a在墻角,拿起抹布擦著額角的汗,“對了,剛才路過街口,見著劉胖子跟幾個陌生人嘀咕,瞅著不像好事?!?/p>

么小兵心里咯噔一下。自從上次劉胖子摔了跤,這半個月沒敢再來找茬,難不成又想耍什么花樣?他正琢磨著,就見林曉燕拎著布包從外面進來,辮梢沾著片槐樹葉,看見么小兵就揚起手里的油紙包:“小兵哥,你看我買了啥?”

紙包里是六支嶄新的狼毫筆,筆桿裹著紅漆,筆鋒飽滿得像沾了晨露的麥穗?!白騼簜€供銷社進了新貨,想著亓明先生可能用得上?!绷謺匝喟压P遞過來,指尖不經意碰到么小兵的手,倏地縮回去,臉頰泛起紅暈,“我還買了兩盒朱砂墨,聽說畫紅符……不是,畫喜慶的圖案特別鮮亮?!?/p>

亓明在口袋里哼了一聲:“算她有點眼光。不過我畫畫用不上朱砂,要畫就畫真金白銀。”

么小兵沒理會他的嘀咕,把毛筆收進抽屜:“正好今天要給桌椅刷漆,你要是不忙,幫著描點花紋?”他指了指墻角的木凳,“昨天看張嬸家的孩子在木頭上畫小人,我尋思著要是給童椅描點花鳥,說不定更搶手?!?/p>

林曉燕眼睛一亮:“我試試?”她放下布包就去翻針線笸籮,從里面掏出半截鉛筆,蹲在椅子前比劃起來。晨光透過窗欞落在她發(fā)頂,把那縷垂在頰邊的碎發(fā)染成了金紅色,么小兵看得有些發(fā)怔,直到亓明在口袋里重重硌了他一下才回過神。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轉身去后廚,“我去看看粥熬好了沒?!?/p>

玉米粥的香氣混著油漆味在店里彌漫時,第一個客人掀簾進來了。是住在東頭的趙大媽,手里攥著塊藍布帕子,進門就直嚷嚷:“小兵啊,你這兒有結實的小方桌不?昨兒個我那孫砸把桌子腿蹦斷了,他爹正拿著斧頭追著打呢!”

么小兵剛要應聲,就見林曉燕舉著支鉛筆從椅子后面探出頭:“趙大媽,我給您選張帶花紋的?小兵哥說描了花的桌子結實,能傳三代?!?/p>

趙大媽被逗得直樂,指著最邊上的方桌:“就這個!上面要是能畫只胖娃娃,我多給五毛錢!”

么小兵笑著應下來,拿起刷子蘸了點米黃的漆料。這油漆是他托老李頭買的調合漆,比普通桐油貴三成,但干得快,還帶股淡淡的松木香。他剛在桌腿刷了第一下,就聽門口傳來粗嘎的笑:“么老板這生意,真是越來越紅火了?!?/p>

劉胖子挺著圓滾滾的肚子堵在門口,身后跟著兩個穿的確良襯衫的男人,袖口別著紅袖章,上面印著“市場管理”四個黑字。劉胖子手里把玩著串鑰匙,三角眼斜睨著桌上的油漆桶:“這油漆味夠沖的,不知道的還以為開了家漆坊呢?!?/p>

穿紅袖章的男人往前邁了一步,掏出個小本子:“我們是街道市場管理隊的,有人舉報你這兒無照經營,還違規(guī)使用易燃品?!彼噶酥笁堑挠推嵬?,“調合漆屬于危險品,沒消防許可不能隨便存放?!?/p>

么小兵心里一沉。開店時托老李頭辦了營業(yè)執(zhí)照,可誰能想到油漆也算危險品?他剛要掏證件,劉胖子就搶著說:“王干事您瞧見沒?這小子啥都不懂就敢開店,前陣子還賣來路不明的手表呢,指不定藏著多少貓膩?!?/p>

“你胡說!”林曉燕猛地站起來,手里的鉛筆“啪”地掉在地上,“小兵哥的手表是正經渠道來的,你別血口噴人!”

“喲,這小丫頭片子還挺護著他?!眲⑴肿有Φ脻M臉橫肉都在顫,“我可聽說了,這店是你們倆合伙開的?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傳出去怕是不好聽吧?”

林曉燕氣得眼圈發(fā)紅,抓起身邊的木尺就要往前沖,被么小兵一把拉住。他盯著王干事的紅袖章,突然想起上周去街道辦交管理費時,見過這人在宣傳欄貼通知,胸前的鋼筆是英雄牌的,筆帽上還缺了塊漆。

“王干事,您看這是我的執(zhí)照?!泵葱”统鲇糜筒及淖C件,又從抽屜里摸出包牡丹煙遞過去,“油漆確實是我考慮不周,這就叫人挪到后院庫房,保證不礙事。至于劉大哥說的手表,是幫親戚代賣的,手續(xù)都在老李頭那兒存著,您要是不信,我這就帶您去問?!?/p>

王干事翻了翻執(zhí)照,又瞥了眼劉胖子,眉頭皺成個疙瘩:“執(zhí)照沒問題,但油漆必須馬上處理。還有,以后不準在店里刷漆,嗆得街坊四鄰都沒法過日子?!彼褕?zhí)照遞回來,接過煙揣進兜里,“下次再犯,可就不是警告這么簡單了?!?/p>

劉胖子見沒抓到把柄,臉漲得像豬肝色,臨走時狠狠踹了腳門檻:“么小兵,你給我等著!”

等人走遠了,林曉燕才蹲在地上撿鉛筆,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都怪我,剛才不該跟他吵的?!?/p>

“不關你的事。”么小兵拍了拍她的后背,心里卻翻江倒海。劉胖子這次沒占到便宜,肯定還會再來找事,得想個一勞永逸的法子。他正琢磨著,就聽亓明在口袋里說:“我有個主意。上次在老李頭那兒不是見著本《刑法》嗎?我記得里面寫著敲詐勒索能判三年以上,要不我畫張傳票嚇嚇他?”

“別胡鬧。”么小兵沒好氣地說,“畫傳票是犯法的?!?/p>

“那畫只老鼠咬爛他的錢袋子?”亓明不依不饒,“或者畫串鞭炮扔他被窩里?”

么小兵被他吵得頭疼,轉身對王強說:“王叔,你先把油漆搬到后院,我去趟老李頭那兒?!彼テ鸩菝笨墼陬^上,剛走到門口,就見張嬸慌慌張張從外面跑進來,手里的菜籃子歪在一邊,菠菜撒了一路:“老板!不好了!剛才我去買菜,見著劉胖子跟派出所的人說……說您賣的童裝是偷的布料!”

么小兵心里一沉。林曉燕做衣服的布料都是從供銷社買的,每次都開著發(fā)票,怎么可能是偷的?他正想說話,就見兩個穿警服的人已經走進巷口,帽檐下的目光在店鋪門臉上掃來掃去。

“小兵哥……”林曉燕的聲音帶著哭腔,手里緊緊攥著布料的發(fā)票,指節(jié)都泛了白。

么小兵按住她的肩膀,示意她別慌。他走到門口迎著警察,剛要掏出發(fā)票,就見老李頭拄著拐杖從對面的茶館里出來,隔著街就喊:“王警官!這事兒我能作證!”

老李頭顫巍巍地走到跟前,往警察手里塞了袋瓜子,又指了指劉胖子常去的賭檔:“那胖小子上周還在我這兒賒了瓶二鍋頭,說要去騙城西張寡婦的錢呢!他的話能信?”他從懷里掏出個小本子,“你看,這是曉燕丫頭每次買布料的記錄,我親眼見她給供銷社的老李交的錢?!?/p>

警察翻了翻本子,又看了看么小兵遞來的發(fā)票,眉頭漸漸松開:“劉建國那小子確實沒少惹事,這次多謝李大爺作證?!彼D向么小兵,“以后要是再有人搗亂,直接去派出所找我。”

等人都走了,林曉燕突然蹲在地上哭了起來,肩膀一抽一抽的,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獸。么小兵蹲下來想遞手帕,卻見她猛地抬起頭,眼淚掛在睫毛上,聲音卻很亮:“小兵哥,咱們不能就這么算了!”

“你想怎么著?”么小兵心里一動。

“我要讓大家都知道劉胖子是個騙子!”林曉燕抹了把臉,抓起桌上的剪刀,“我這就去扯塊紅布,寫個告示貼在街口!”

亓明在口袋里嘖嘖稱奇:“這小丫頭片子,看著柔柔弱弱的,倒有股子狠勁。我喜歡?!?/p>

么小兵沒理會他的調侃,拉住林曉燕的手:“別寫告示,我有個更好的主意?!彼噶酥笁堑哪景?,“咱們做塊大招牌,把劉胖子干的好事都寫上,再畫個丑八怪的漫畫,保證比告示管用。”

林曉燕眼睛一亮,破涕為笑:“那我來畫!我最會畫丑八怪了!”

晌午的日頭正毒時,么記雜貨鋪門口突然熱鬧起來。王強踩著梯子,把塊門板釘在門框上方,林曉燕站在板凳上,拿著紅漆在上面寫字。她的字娟秀有力,一筆一劃都透著認真,么小兵在旁邊遞著漆桶,偶爾幫她扶扶搖晃的板凳。

“‘劉胖子訛詐街坊’——這句夠狠!”亓明在口袋里叫好,“再添句‘偷看寡婦洗澡’,保證他以后沒法在這街面混?!?/p>

么小兵沒理他,往門板上刷著清漆。路過的街坊都圍過來看熱鬧,趙大媽抱著孫子站在最前面,指著門板上的字念得抑揚頓挫:“還敢說曉燕丫頭偷布料?上回他還想騙我買假雞蛋呢!”

正說著,就見劉胖子從巷口鉆出來,看見門板上的字,臉瞬間漲成了紫茄子。他攥著拳頭沖過來,剛要伸手去撕,就被王強伸胳膊攔住:“劉胖子,想耍橫?這街上的街坊可都看著呢!”

周圍頓時響起一片罵聲,有說他騙錢的,有說他偷雞的,劉胖子被罵得抬不起頭,灰溜溜地鉆進巷子里,再也沒敢出來。

“搞定!”林曉燕從板凳上跳下來,鼻尖沾著點紅漆,像只偷吃了櫻桃的小松鼠,“小兵哥,咱們是不是該慶祝一下?我去買兩斤豬肉,中午包餃子!”

么小兵剛要應聲,就見老李頭拄著拐杖走進來,往桌上拍了個布包:“小兵,看看我給你帶啥好東西了?!?/p>

布包里是塊巴掌大的牛角,泛著溫潤的黃,上面還帶著層細密的紋路?!斑@是前陣子收的老物件,據(jù)說能辟邪。”老李頭神秘兮兮地說,“我看你這店最近總出事,掛在門口鎮(zhèn)鎮(zhèn)邪。”

么小兵剛要道謝,就聽亓明在口袋里喊:“別動!這牛角里有東西!”

他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嚴肅,么小兵心里一凜,不動聲色地把牛角收進抽屜:“多謝李大爺,我這就掛起來?!?/p>

等老李頭走了,他關上門,把牛角從抽屜里拿出來。牛角沉甸甸的,用指甲刮一下,表面竟簌簌掉下來層金粉似的碎屑。

“這不是普通牛角?!必撩鞯穆曇舭l(fā)顫,筆尖在口袋里劇烈抖動,“是用龍角的粉末混著犀牛角做的,里面封著東西。”

么小兵捏著牛角的手猛地收緊。他想起穿越前在博物館見過的古籍記載,說古代方士會用異獸角封存靈體,難不成這里面封著……他剛要把牛角湊到耳邊,就聽外面?zhèn)鱽砹謺匝嗟穆曇簦骸靶”?,豬肉買回來了,咱們包餃子吧!”

傍晚的霞光把窗戶染成橘紅色時,店里飄起了餃子的香氣。張嬸搟著面皮,搟面杖在案板上敲出咚咚的響;王強蹲在灶前添柴,火光映得他臉上油光锃亮;林曉燕坐在小板凳上包餃子,指尖捏出的褶子像朵盛開的花。

么小兵把牛角鎖進木箱,剛轉身就被林曉燕塞了個餃子:“快嘗嘗,我放了點蝦皮,可鮮了。”

餃子燙得他直哈氣,心里卻暖融融的。他看著眼前的人,突然想起穿越前那個冷颼颼的冬夜,自己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辦公室,對著電腦屏幕啃冷掉的外賣,眼淚差點掉下來。

“發(fā)啥愣呢?”林曉燕用胳膊肘碰了碰他,“是不是覺得我包的餃子不好吃?”

“好吃,太好吃了?!泵葱”B忙擺手,剛想說點什么,就聽亓明在口袋里喊:“快看外面!那牛角發(fā)光了!”

他猛地轉頭,就見窗臺上的牛角正泛著淡淡的金光,像浸在水里的琥珀。更奇的是,金光里竟浮出幾行字,像用毛筆寫的小楷:“七月初七,城西破廟,月圓則啟,遇水則靈。”

么小兵的心怦怦直跳。這牛角里藏的到底是什么?難道和亓明的來歷有關?他正琢磨著,就聽林曉燕說:“小兵哥,你看那牛角,好像在發(fā)光呢!”

王強和張嬸也湊過來看,張嬸指著牛角上的紋路:“這花紋看著像朵蓮花,莫不是菩薩顯靈了?”

么小兵沒說話,把牛角小心翼翼地收進懷里。他知道,這個七月初七,他必須去趟城西的破廟。

夜色漸濃時,街坊們都散了。么小兵送林曉燕回家,月光把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像兩條糾纏的藤蔓。走到巷口,林曉燕突然停下腳步,從布包里掏出個香囊:“這個給你?!?/p>

香囊是用藍布縫的,里面裝著曬干的艾草,還繡著只歪歪扭扭的小老虎?!拔夷镎f帶這個能辟邪?!绷謺匝喟严隳胰M么小兵手里,轉身就跑,辮梢的紅繩在月光下一閃,像只飛走的螢火蟲。

么小兵攥著香囊站在原地,艾草的清香混著晚風撲面而來。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鋼筆,又摸了摸懷里的牛角,突然覺得,這個1983年的夏天,或許會發(fā)生很多意想不到的事。

亓明在口袋里嘆了口氣:“年輕真好啊……想當年我追我媳婦的時候,可比你浪漫多了?!?/p>

么小兵沒理他,腳步輕快地往回走。巷子里的槐花開得正盛,落了他一肩膀的白,像場永遠不會停的雪。他抬頭望著月亮,心里暗暗盤算著:還有七天,就是七月初七了。


更新時間:2025-08-23 12:10: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