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瀾府壓抑的氣氛,因為林薇薇的到來,被短暫地攪動起一層虛偽的漣漪。她是被顧晚晴的求救電話催來的,穿著最新款的香奈兒套裝,拎著限量版手袋,妝容精致得無懈可擊,像一只花枝招展的蝴蝶,飛進了這座冰冷的牢籠。
沈硯舟坐在客廳的單人沙發(fā)里,手里拿著一份財經(jīng)雜志,目光落在紙頁上,卻一個字也沒看進去。顧晚晴挨著林薇薇坐在長沙發(fā)上,垂著眼,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抱枕的邊緣,一副受盡委屈的小媳婦模樣。
林薇薇一坐下,就開啟了她的表演模式。她先是夸張地嘆了口氣,拉著顧晚晴的手,聲音提高了八度,確保每一個字都能清晰地鉆進沈硯舟的耳朵里:“哎喲我的晚晴寶貝??!這才幾天沒見,怎么憔悴成這樣了?瞧瞧這小臉,都沒血色了!”她心疼地拍著顧晚晴的手背,目光卻狀似無意地瞟向沈硯舟的方向。
“晚晴性子軟,臉皮薄,受了委屈只會自己悶在心里,我看著都心疼死了!”林薇薇的聲音充滿了“義憤填膺”,“不就是跟客戶吃個飯嘛,還是為了工作室那么重要的項目!應酬場上,那些個老板,有幾個是規(guī)規(guī)矩矩的?喝點酒就管不住手腳,說點葷話,摸摸小手,太常見了!我們家老李應酬回來不也經(jīng)常一身香水味?晚晴就是太老實,不懂得應付這種場面,才讓人占了點小便宜!”
她刻意將性質(zhì)往“職場騷擾”上引,卻把顧晚晴摘得干干凈凈,成了無辜的受害者?!坝行┤税?,就是看準了晚晴單純好說話,才敢蹬鼻子上臉!”她意有所指,把矛頭暗戳戳地指向江楓,但很快又話鋒一轉(zhuǎn),帶著“公允”的口吻,“不過沈總,你也別太往心里去。晚晴是什么樣的人,你還不清楚嗎?她心里眼里可只有你!這些年,你工作忙,滿世界飛,家里大事小事不都是晚晴在操持?她為了這個家,為了不給你添麻煩,自己開工作室多辛苦??!起早貪黑,求爺爺告奶奶地拉業(yè)務,容易嗎?”
林薇薇的聲音充滿了煽動性,將顧晚晴塑造成一個為了家庭和事業(yè)默默付出、卻還要承受丈夫無端猜忌和冷落的可憐妻子。她嘆息著,目光再次瞟向沈硯舟,帶著一絲“語重心長”的暗示:“沈總,不是我說,這男人啊,事業(yè)重要,但也不能完全把老婆晾在一邊吧?女人是需要陪伴和關心的!晚晴就是太懂事了,什么都自己扛著,才讓一些‘別有用心’的人,覺得有機可乘,想鉆空子!但晚晴的人品,我拿腦袋擔保!絕對清清白白!就是被騷擾了,受了驚嚇,心里委屈!”
她巧妙地偷換概念,將背叛的嫌疑偷換成顧晚晴被“騷擾”后的委屈,同時把沈硯舟的“冷落”塑造成事件導火索。為了增加可信度,她“無意”間拋出一個“重磅消息”:“再說了,晚晴這么拼,還不是為了那個‘楓林雅筑’的樣板間項目?那可是個大單子!要是做成了,晚晴工作室在業(yè)內(nèi)就徹底站穩(wěn)腳跟了!江總…哦,就是那個楓林地產(chǎn)的老板,對晚晴的設計方案很欣賞,才一直談著,這不,機會難得嘛…” 她提到“楓林雅筑”和“江總”,試圖用“大項目”來合理化顧晚晴與江楓的頻繁接觸,坐實“純粹工作關系”。
林薇薇喋喋不休的“開導”在客廳里回蕩,每一句看似維護顧晚晴,實則都在為她的行為開脫,并將責任巧妙地引向沈硯舟的“疏忽”和江楓的“騷擾”。顧晚晴配合地低著頭,偶爾發(fā)出幾聲壓抑的抽泣,仿佛承受了天大的委屈。
就在林薇薇的表演漸入佳境,準備再加一把火的時候——
“啪。”
一聲輕響。
沈硯舟合上了手中的雜志,隨手扔在旁邊的茶幾上。那聲音不大,卻像按下了暫停鍵,瞬間打斷了林薇薇的滔滔不絕。
他抬起眼,目光沒有看口若懸河的林薇薇,而是像兩道冰冷的探照燈,直接射向顧晚晴。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穿透虛偽的金屬質(zhì)感,清晰地砸在驟然安靜下來的客廳里:
“‘楓林雅筑’的合同呢?”
他微微停頓,目光銳利如刀,“意向書?報價單?”
他身體微微前傾,無形的壓迫感瞬間籠罩過去,“任何能證明你們在正經(jīng)談合作的書面文件,”
他的聲音陡然加重,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拿出來?,F(xiàn)在?!?/p>
空氣瞬間凝固!
顧晚晴臉上的委屈和可憐瞬間僵住,血色褪盡,眼神慌亂得像受驚的兔子,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我…我…” 她求助般地看向林薇薇,身體不自覺地往沙發(fā)里縮。
林薇薇臉上的“義憤填膺”也僵了一下,顯然沒料到沈硯舟會如此直接、如此不留情面地直擊要害。她反應也算快,立刻堆起笑臉打圓場,試圖把話題拉回“情有可原”的軌道:“哎呀!沈總!瞧您這話說的,也太心急了點!生意場上的事情,哪有一蹴而就的?‘楓林雅筑’這么大的項目,從接觸到立項再到簽合同,流程長著呢!現(xiàn)在肯定還在初步接觸、方案溝通的階段嘛!意向書報價單這些,哪能說有就有?晚晴這不正努力著嘛!對吧晚晴?”
她用手肘輕輕碰了碰顧晚晴,示意她趕緊順著臺階下。
“對對對!”顧晚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連忙點頭,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還…還在初步接觸階段…江總那邊…還沒…還沒給明確反饋…” 她的解釋蒼白無力,眼神躲閃,根本不敢看沈硯舟的眼睛。
沈硯舟的目光在顧晚晴慌亂心虛的臉上和林薇薇那虛偽圓滑的笑容之間掃了一個來回。那眼神里的了然和毫不掩飾的諷刺,像兩記無聲的耳光,狠狠抽在兩人臉上。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冰冷到極致的、近乎嘲弄的弧度。沒有再追問,也沒有再看她們一眼。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帶來一片陰影。
“你們聊?!?他丟下這三個毫無溫度的字,不再理會身后兩個女人尷尬難堪的臉色,轉(zhuǎn)身,邁著沉穩(wěn)而決絕的步伐,徑直離開了客廳,走向書房的方向。
沉重的關門聲再次響起,像一記重錘,砸在顧晚晴和林薇薇的心上??蛷d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和難堪。
***
書房的門在身后合攏,隔絕了外面那場令人作嘔的鬧劇。沈硯舟靠在門板上,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試圖平復胸腔里翻騰的戾氣。林薇薇的話在他腦中盤旋——“應酬”、“騷擾”、“楓林雅筑”、“初步接觸”… 每一個詞都像裹著蜜糖的毒藥。
他走到書桌前坐下,手指無意識地在冰冷的桌面上敲擊。證據(jù)…他需要更直接的證據(jù)。周明遠的話在耳邊響起:行車記錄儀…
目光掃過桌上的車鑰匙。那輛白色Mini Cooper,顧晚晴幾乎天天在開。
沈硯舟眼神一凝,立刻拿起手機,點開一個APP。那是連接Mini Cooper行車記錄儀的專用軟件。他快速登錄,調(diào)取行車記錄儀存儲的影像文件。
記錄儀是前后雙錄,文件按日期時間自動存儲。由于存儲空間有限,大部分早期的記錄已經(jīng)被循環(huán)覆蓋,只保留了最近幾天的影像。
沈硯舟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動,目光銳利地掃過一個個時間戳。他的目標很明確——顧晚晴聲稱和林薇薇一起去做SPA的那天晚上。
很快,他找到了目標日期:兩天前。
他點開對應時間段的視頻文件。畫面開始播放。先是顧晚晴開車從觀瀾府車庫駛出,接著是市區(qū)道路的行駛畫面,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沈硯舟快進了幾分鐘,畫面顯示車輛駛?cè)肓艘粋€停車場入口。
沈硯舟的手指頓住,目光緊緊鎖住屏幕。
畫面穩(wěn)定下來。記錄儀清晰地拍攝到車輛停入了一個光線明亮、標識清晰的室內(nèi)停車場車位。車停穩(wěn)后,駕駛座的門打開,顧晚晴的身影出現(xiàn)在畫面中。她穿著一條修身連衣裙,外面罩著一件風衣,正是她那天出門時的裝扮。她下車,鎖好車,然后朝著停車場出口的方向走去。記錄儀清晰地記錄下她離開的時間點:晚上8點47分。
沈硯舟沒有快進,他需要確認她離開的時長。他盯著屏幕右下角的時間數(shù)字跳動。
五分鐘…十分鐘…二十分鐘…三十分鐘…畫面一直定格在空無一人的車內(nèi)視角,只有車外停車場偶爾駛過的車輛燈光掃過。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一個小時…一個半小時…
直到晚上11點03分!顧晚晴的身影才再次出現(xiàn)在畫面中!她快步走向車輛,解鎖,拉開車門坐了進來,臉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潮紅和…疲憊?她啟動車子,駛離了停車場。
沈硯舟立刻切到記錄儀的后置攝像頭畫面。在車輛駛出停車場出口的瞬間,后置攝像頭清晰地捕捉到了停車場入口上方巨大而醒目的霓虹招牌:
“悅瀾國際酒店”。
“悅瀾”兩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沈硯舟的視網(wǎng)膜上!
而就在那天晚上,顧晚晴回家后,面對他的詢問,她是如何回答的?
——“哦,我和薇薇去做SPA了,那家新開的‘碧水閣’,環(huán)境不錯,手法也挺好,就是人有點多,等了一會兒,所以回來晚了點。”
林薇薇…SPA…碧水閣…
沈硯舟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極致的弧度,那弧度里沒有一絲笑意,只有徹骨的寒意和一種近乎殘忍的了然。
他退出APP,手指在通訊錄里找到林薇薇的號碼,撥了過去。電話很快接通,那頭傳來林薇薇刻意放柔、帶著點試探的聲音:“喂?沈總?您找我?”
沈硯舟的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仿佛只是在確認一個無關緊要的行程:“林小姐,打擾。問個事。兩天前,也就是周三晚上,晚晴說和你一起去‘碧水閣’做SPA了?”
電話那頭明顯頓了一下,隨即響起林薇薇帶著笑意的、無比自然的聲音:“是啊是?。∩蚩偰趺赐蝗粏栠@個?那天我們是去了‘碧水閣’,新開的嘛,晚晴說想去試試,我就陪她一起了。環(huán)境是還行,就是人太多了,等位等了好久,做完出來都挺晚了。怎么?晚晴回去跟您抱怨等太久了?”
她的謊言,如此流暢,如此自然,和顧晚晴的說辭嚴絲合縫。
沈硯舟靜靜地聽著,沒有戳破。他甚至能想象出電話那頭林薇薇臉上那虛偽的笑容?!皼]有,隨便問問。謝謝?!?他聲音平淡地說完,掛斷了電話。
手機屏幕暗了下去,映出沈硯舟冰冷如霜的臉。謊言如同精心編織的蛛網(wǎng),一環(huán)扣著一環(huán)。而“悅瀾國際酒店”停車場那長達兩個多小時的停留記錄,像一把鋒利的剪刀,無聲地將這張網(wǎng)撕開了一道猙獰的口子。夜色中的“悅瀾”,像一個巨大的謎團,散發(fā)著不祥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