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的第七天,靈魂被困在沈聿修的私人畫廊里??粗咳詹潦媚亲馂槲业窨痰谋?,
聽著藝術(shù)評論家們盛贊這是“年度最令人心碎的悼亡之作”。多諷刺啊,
生前他從不讓我踏進(jìn)這里半步。只因他的白月光說了一句:“看到她會破壞我的創(chuàng)作靈感。
”1意識像沉入冰海的碎片,一點(diǎn)點(diǎn)拼湊回?cái)n。睜開“眼”的瞬間,
映入的是極高極闊的穹頂,冷白的光線從精心設(shè)計(jì)的射燈打下,
籠罩著展廳中央那尊巨大的、晶瑩剔透的物體。那是一座冰棺。雕刻得極盡精美,
棱角打磨得光滑如鏡,內(nèi)部鏤空出一個人形的凹陷,細(xì)節(jié)甚至能看清微微起伏的曲線,
仿佛曾有一個溫?zé)岬能|體在那里長久地安睡過。冰棺四周繚繞著白色的冷氣,如同仙境,
又像地獄的入口。我花了很長時間才反應(yīng)過來——那冰棺里曾經(jīng)躺著的,是我。而我此刻,
正飄蕩在沈聿修這座從不允許我踏足的私人畫廊里。靈魂輕飄飄的,沒有實(shí)體,
像一縷被無形繩索拴住的煙,只能在這偌大的空間里徒勞地打轉(zhuǎn)。生前,我無數(shù)次懇求他,
哪怕只是讓我進(jìn)來看看,倒杯水也好。他總是皺著眉,
語氣是不容置疑的冷淡:“顏妍在創(chuàng)作,需要絕對安靜,你別進(jìn)來打擾她?!鳖佸?/p>
他的白月光,那位才華橫溢、氣質(zhì)脫俗的女畫家。只需她輕輕蹙眉,說一句“聿修,
我看到她會找不到靈感”,我就成了被徹底隔絕在外的病毒。現(xiàn)在,我死了。
倒是有幸日日觀賞這畫廊的每一處細(xì)節(jié)了。畫廊里人來人往。
衣著光鮮的藝術(shù)評論家、收藏家、媒體記者,圍繞著那尊冰棺,發(fā)出嘖嘖的驚嘆。
“沈先生這件作品真是……震撼人心!極致的冰冷與極致的情感沖擊,這種矛盾太絕了!
”“聽說沈太太生前……唉,沈先生一定是悲痛至極,才能創(chuàng)作出這樣令人心碎的作品。
”“年度最偉大的悼亡之作!你看那人形凹陷的細(xì)節(jié),充滿了無限的眷戀和不舍?。?/p>
”他們管那叫“眷戀和不舍”。我只覺得冷。盡管靈魂已經(jīng)感受不到溫度。
沈聿修就站在人群中央,穿著一身剪裁合體的黑色西裝,臉色有些蒼白,
眼下帶著淡淡的青黑,讓他本就冷峻的側(cè)顏更添了幾分破碎感和……深情的憂郁。
他微微頷首,接受著眾人的安慰與恭維,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那尊冰棺,
指尖偶爾劃過冰冷的表面,動作輕柔得像是在撫摸情人的臉頰。好一場盛大而虛偽的演出。
我冷冷地看著。心底一片死寂的麻木。悲痛?眷戀?不舍?真是天大的笑話。我死的第七天,
我的丈夫,用我的尸體,完成了他驚世駭俗的藝術(shù)裝置,贏得了滿堂喝彩。
“沈先生對太太用情至深,真是令人感動?!币粋€女記者擦拭著眼角。
沈聿修適時地垂下眼睫,嗓音低沉沙啞,帶著恰到好處的痛楚:“她生前,我沒能給她太多。
現(xiàn)在……只想讓她以另一種方式,永恒地留在我的藝術(shù)生命里?!比巳河质且魂囘駠u感嘆。
我聽得幾乎要發(fā)笑,如果靈魂還能發(fā)出聲音的話。沈聿修,你沒給我的何止是“太多”?
你給過我一絲一毫的溫情嗎?記得那次我發(fā)高燒,顫抖著給你打電話,
你電話那頭是顏妍輕快的笑聲和畫筆的沙沙聲。你不耐煩地說:“一點(diǎn)小病自己不會吃藥嗎?
我在忙?!边€有那次,我燉了你最喜歡的湯,守在畫廊外整整四個小時,手腳凍得冰涼,
只想看你一眼。你出來,看到我,眼神冷得像冰:“誰讓你來的?拿回去,
顏妍對油煙味過敏?!蹦闼械臏厝?、耐心、甚至熱烈的情緒,都只給了顏妍和她的畫。
而我,蘇念,你的合法妻子,只是你們藝術(shù)世界里一個多余又礙眼的注腳,
一個連靠近都會破壞“靈感”的俗物?,F(xiàn)在,我這俗物的尸體,
倒成了你藝術(shù)靈感的絕佳注腳了。多諷刺。2畫廊的展覽持續(xù)了整整一周。
沈聿修幾乎寸步不離地守著他的“杰作”,日夜擦拭那冰棺,確保它始終晶瑩剔透,
完美無瑕。他對著媒體的鏡頭,訴說他的“思念”和“痛苦”,演技精湛,
足以拿下任何影帝獎杯。我飄在他身邊,看著這一切,從最初的麻木,
漸漸變成一種極致的厭倦。我甚至開始懷疑,我是否真的存在過。
我那短暫而卑微的二十多年生命,
是否就是為了最終成就沈聿修這件“年度最令人心碎的作品”。直到拍賣會那天。
畫廊被布置得更加奢華,社會名流齊聚一堂。那尊冰棺被擺在最中央的位置,燈光聚焦,
使它看起來更像一件圣物而非棺槨。競拍價一路飆升。最終,
被一位匿名收藏家以驚人的天價拍下。全場響起熱烈的掌聲。聚光燈打在沈聿修身上。
他站在臺上,手里拿著香檳杯,蒼白的臉上終于露出了這些天第一個真心的、輕松的笑容。
那笑容里,有驕傲,有釋然,或許還有對巨額支票的滿意。他舉起杯,
似乎想要發(fā)表一番感言。就在此時——“啪!”畫廊所有的燈,驟然熄滅!
整個空間陷入一片絕對的黑暗,人群發(fā)出一陣驚愕的低呼。緊接著,
懸掛在四面八方的液晶顯示屏,同時亮起刺眼的白光!
屏幕里開始播放一段明顯是監(jiān)控?cái)z像頭拍攝的畫面,角度有些隱蔽,
但畫面和聲音都清晰無比——那是我的畫室。時間顯示是三個月前的深夜。畫面里,
我舉著一張紙,臉色是壓抑不住的激動和驚喜,甚至忘了敲門就沖了進(jìn)去?!绊残?!你快看!
你……”我的聲音戛然而止。因?yàn)楫嬍抑醒?,沈聿修正站在顏妍身后,幾乎是半環(huán)抱著她,
手握著她執(zhí)筆的手,在畫布上輕輕涂抹調(diào)色。顏妍微微側(cè)頭,臉頰幾乎貼上他的,
笑容溫柔又依賴。好一幅琴瑟和鳴、紅袖添香的溫馨畫面。我的闖入,顯得那么突兀而可笑。
沈聿修抬起頭,看到我,眉頭立刻不耐地蹙起:“誰讓你進(jìn)來的?出去!
”我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干干凈凈,舉著那張紙的手僵硬地垂了下來。嘴唇哆嗦著,
想說什么,卻一個字也發(fā)不出。顏妍依偎在沈聿修懷里,柔柔地開口:“聿修,別這么兇嘛,
蘇念姐可能是有急事呢?”她看向我,目光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和優(yōu)越,“蘇念姐,
我們在忙,有什么事能等會兒再說嗎?”沈聿修的眉頭皺得更緊:“她能有什么急事?出去,
別讓我說第三遍?!蔽铱粗麄儯凵窭锏墓庖稽c(diǎn)點(diǎn)寂滅下去。最終,我低下頭,
輕聲說了句:“……對不起,打擾了?!蔽肄D(zhuǎn)過身,像個灰溜溜的逃兵,離開了畫室。
那張紙被我緊緊攥在手心,揉成了一團(tuán)。3視頻并沒有結(jié)束。畫面切換,變成了醫(yī)院走廊。
我獨(dú)自一人坐在冰冷的塑料長椅上,手里拿著同樣的那張紙,
ow flattened out but wrinkled. 一位醫(yī)生站在我面前,
臉色沉重?!啊K小姐,你的檢查結(jié)果出來了……情況不太好,
癌細(xì)胞擴(kuò)散的速度比我們預(yù)想的要快……而且你已經(jīng)懷孕四周了,
這個情況……治療會很棘手,孩子很可能保不住,甚至你……”后面的話,變得模糊不清。
只能看到我坐在那里,一動不動,像一尊瞬間風(fēng)化的石像。手里的孕檢單飄落在地上。
視頻最后定格了。定格在我失魂落魄、蒼白如紙的臉上。定格在我手機(jī)屏幕上,
那一條編輯好,卻最終沒有發(fā)出去的短信收件人,赫然是“沈聿修”。
短信內(nèi)容清晰可見:“聿修,醫(yī)生說我癌細(xì)胞擴(kuò)散,可能等不到寶寶出生了。
我們……還有可能嗎?”……“滋——”電流聲響起,燈光恢復(fù)。整個畫廊亮如白晝,
卻死寂得如同墳?zāi)?。所有人都僵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著那些尚未暗下去的屏幕?/p>
看著屏幕上我那絕望的臉和那行字。空氣凝固了。方才的喧囂、贊美、感動,
全都化作了無形的耳光,狠狠扇在每個人的臉上。沈聿修還維持著舉杯的姿勢。
臉上的笑容徹底僵死,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他臉上褪去,比畫廊的墻壁還要白。
香檳杯從他顫抖的手中滑落,“啪”地一聲摔得粉碎,金色的酒液濺在他昂貴的西褲上,
他卻毫無所覺。他死死地盯著正前方那塊最大的屏幕,眼球劇烈震顫著,
像是無法理解自己看到了什么,又像是被那畫面里的內(nèi)容瞬間抽走了所有的靈魂。
“……不……”一聲極輕的、破碎的氣音從他喉嚨里擠出來。下一秒,他猛地抬手捂住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