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點的漢南洞,天幕仍是濃稠的深藍,只有天際線泛起一絲微弱的魚肚白。蘇晚站在那扇沉重的、隔絕了外界的豪宅大門前,深吸了一口微涼而稀薄的空氣,按響了門鈴。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動著,每一次搏動都像是在提醒她,那個名為“現(xiàn)實”的枷鎖已經(jīng)牢牢套在了脖子上。昨夜權(quán)志龍那句危險的耳語——“在我的廚房,你只需要聽我的”——如同幽靈般縈繞不去,與經(jīng)紀人李泰斌冰冷刻板的“必須嚴格按照合同條款執(zhí)行”形成尖銳的對峙,在她腦中反復(fù)拉鋸。
門無聲地滑開,迎接她的不是李泰斌,而是一位穿著整潔米白色制服、頭發(fā)一絲不茍盤在腦后的中年女人。她面容嚴肅,眼神銳利得像兩把小錐子,上下打量著蘇晚,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排斥。她是這棟豪宅的管家兼資深幫傭,金明淑。
“蘇晚廚師?”金明淑的聲音平板無波,帶著韓國年長者特有的威嚴腔調(diào),“請跟我來。你的工作區(qū)域在地下一層?!?/p>
沒有多余的寒暄,蘇晚沉默地跟在金明淑身后,高跟鞋敲擊在光潔如鏡的大理石地面上,發(fā)出清晰而空洞的回響,越發(fā)襯出這棟豪宅的空曠與冰冷。巨大的落地窗外,漢江在晨曦中泛著灰蒙蒙的光,如同一條凝固的鉛帶。她們沿著寬敞卻毫無裝飾的樓梯下行,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和昂貴香薰混合的、缺乏人情味的冰冷氣息。
地下一層并非想象中陰暗潮濕的地下室。這里被打造成一個極其專業(yè)、堪稱頂配的開放式廚房區(qū)域,不銹鋼臺面光可鑒人,嵌入式冰箱、烤箱、蒸箱、真空低溫料理機一應(yīng)俱全,全是蘇晚只在專業(yè)雜志上見過的頂級品牌。然而,這一切的“高級”,在蘇晚眼中卻更像一個精心設(shè)計的牢籠——一個只為執(zhí)行那份冰冷食譜而存在的精密儀器操作間。
她的目光,第一時間被牢牢釘在了中央島臺上那個醒目的白色文件夾上——那份“VIP Dietary Plan”,像一個無聲的監(jiān)工,宣示著絕對的統(tǒng)治權(quán)。旁邊,放著一臺嶄新的、閃爍著冰冷金屬光澤的精密電子秤。
金明淑停下腳步,下巴微抬,指向廚房角落一扇不起眼的門:“那是你的休息室兼儲藏室。里面有監(jiān)控屏幕,連接廚房和冷庫入口。李室長吩咐過,除了工作區(qū)域,其他地方,尤其是樓上,絕對禁止踏入。食材已經(jīng)按計劃配送到冷庫,每樣都有獨立包裝和標簽。你需要嚴格按照食譜操作,每一步都要拍照留存?!彼哪抗鈷哌^蘇晚年輕的臉龐,尤其是那雙此刻顯得有些茫然無措的眼睛,語氣里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質(zhì)疑,“希望你能勝任,蘇廚師。前幾位……都沒能堅持多久?!?/p>
這番話像一根細針,輕輕刺在蘇晚緊繃的神經(jīng)上。她聽出了那潛臺詞:又一個為了高薪而來、注定會失敗的外來者?尤其還是個年輕的中國女人。
“我會盡力,金阿姨?!碧K晚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而專業(yè),盡管喉嚨發(fā)緊。她需要這份工作,沒有退路。
金明淑不置可否地點點頭,轉(zhuǎn)身走向廚房另一端屬于幫傭的區(qū)域,那里有傳統(tǒng)的泡菜冰箱和韓式醬缸,與這邊冰冷精確的“科學(xué)廚房”格格不入。蘇晚能感覺到,那道銳利的目光并未完全移開,如同無形的探照燈,籠罩著她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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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主線情節(jié)) 蘇晚正式上崗,第一天的工作就是按照營養(yǎng)師給的嚴苛食譜準備三餐。食譜的無趣和對創(chuàng)造力的壓制讓她感到窒息。**
蘇晚深吸一口氣,走向那個白色的文件夾,仿佛走向刑場。她翻開第一頁,那些精確到克的數(shù)字、冰冷的烹飪指令再次撲面而來,每一個字都在嘲笑著她作為一個廚師的本能。
早餐:水煮蛋白、無糖燕麥粥、無油蒸西蘭花、黑咖啡。
她走到巨大的雙開門冷庫前,寒氣撲面而來。里面分門別類,整齊碼放著獨立真空包裝的食材,如同實驗室的樣本。她找到標有“雞蛋(蛋白專用)”、“有機燕麥片”、“西蘭花(指定農(nóng)場)”的盒子,取出精確的數(shù)量。
回到操作臺,她戴上一次性手套,拿起一顆雞蛋。以往在灶臺前,她掂量雞蛋的手感就能大致判斷新鮮度,此刻卻必須嚴格按照說明——只取蛋白。她小心地磕開蛋殼,讓粘稠的蛋清流入碗中,金黃的蛋黃被無情地分離,丟棄在旁邊的廚余桶里。三個蛋,九十克蛋清,分毫不差??粗羌儍舻媒跎n白的液體,蘇晚感到一種荒謬的浪費和對食材完整性的褻瀆。
燕麥粥的烹煮更是機械。三十克燕麥片,兩百毫升水。她將食材倒入小奶鍋,打開精準控溫的電磁爐。說明書要求“煮至粘稠無顆?!?,她就只能像個機器人一樣,拿著硅膠鏟,在鍋底一遍遍機械地滑動,防止任何一點可能的糊底。不能加奶,不能加任何代糖,甚至連一絲提升風(fēng)味的肉桂粉都是禁忌。水汽蒸騰上來,帶著谷物最原始、也最寡淡的氣息。
西蘭花被精確地切成一百克的小塊。蒸鍋的水早已沸騰,她將翠綠的菜塊放入,設(shè)定五分鐘的計時器。時間一到,立刻取出,過冷水以保持那死氣沉沉的“脆度”。沒有鹽,沒有蒜蓉,沒有一滴橄欖油。純粹的、未經(jīng)任何調(diào)味的植物纖維本身的味道,在蘇晚看來,與嚼蠟無異。
當(dāng)這三樣?xùn)|西被按照食譜上的圖示,精確地擺放在一個巨大的、設(shè)計感十足但同樣冰冷的白色骨瓷餐盤中時,旁邊再配上一杯黑得如同墨汁、散發(fā)著焦苦氣息的黑咖啡,蘇晚看著這份“作品”,內(nèi)心涌起的不是完成任務(wù)的滿足,而是深沉的窒息感。這根本不是在烹飪,這是在執(zhí)行死刑——對食材的死刑,更是對她廚藝靈魂的閹割。她引以為傲的刀工、對火候精妙的掌控、對味道層次豐富的調(diào)和……所有讓她在梨泰院那個狹小廚房里閃閃發(fā)光的東西,在這里都成了無用的、甚至是被禁止的累贅。
她麻木地拿出手機,對著這份毫無生氣、色彩單調(diào)的早餐,從各個角度拍照留存。閃光燈亮起又熄滅,像是在為這頓“燃料”做最后的死亡記錄。
七點整。金明淑準時出現(xiàn),像一道無聲的影子。她面無表情地端走了餐盤,走向通往樓上的專用電梯。蘇晚站在原地,看著電梯門無聲合攏,隔絕了視線。廚房里只剩下她一個人,和一片令人心慌的死寂。空氣里殘留著水煮蛋白和黑咖啡混合的、令人沮喪的氣味。她靠在冰冷的金屬操作臺上,指尖因為長時間機械的操作而微微發(fā)麻,胸腔里那股被束縛的窒息感,比清晨的寒意更加刺骨。第一天,僅僅是一個開始,這漫長的囚禁感已經(jīng)讓她喘不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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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輔助情節(jié)) 權(quán)志龍白天對她做的“營養(yǎng)餐”面無表情地吃完,對她也視若無睹,完全是公事公辦的態(tài)度,讓蘇晚覺得他是個極度疏離和難以捉摸的人。**
時間在精確的等待和機械的準備中緩慢流逝。
午餐的食譜是:水煮去皮雞胸肉一百五十克,水煮蘆筍八十克,糙米飯五十克(生重),兩片檸檬片(僅裝飾)。
蘇晚重復(fù)著類似早餐的流程。精確稱量,精確烹煮。雞胸肉在沸水中翻滾八分鐘,撈出立刻浸入冰水,以保持那“緊實”卻注定柴而無味的口感。蘆筍掐頭去尾,沸水里焯兩分鐘,撈出過冰水,翠綠得虛假。糙米飯在精煮鍋里設(shè)定好程序。她看著那兩片薄薄的、黃澄澄的檸檬片,諷刺地擺在盤子邊緣,仿佛在嘲笑這份餐食對“色香味”中唯一能勉強做到的“色”的拙劣模仿。
十二點二十五分,金明淑再次出現(xiàn)。她依舊沉默,只是眼神在掃過餐盤時,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言喻的情緒——或許是憐憫,或許是早已習(xí)慣的麻木。她端起盤子,走向電梯。
這一次,蘇晚的心懸得更高。早餐權(quán)志龍是在樓上用的,她無從得知他的反應(yīng)。而午餐,用餐地點在位于地下一層另一端、與廚房相鄰的私人小餐廳。那里有一面巨大的單向玻璃墻,廚房這邊看不到里面,但里面似乎可以看到廚房的操作區(qū)?蘇晚不確定,但李泰斌的警告言猶在耳:禁止與藝人產(chǎn)生不必要交集。
十二點三十分整。小餐廳的門被推開。
權(quán)志龍走了進來。
他換下了家居服,穿著一身剪裁極佳的黑色絲絨休閑西裝,內(nèi)搭簡單的白色T恤,頭發(fā)精心打理過,露出光潔的額頭。巨星的光環(huán)在他踏入空間的瞬間便無聲彌漫開來,帶著一種無形的距離感。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既沒有昨夜的挑剔神秘,也沒有簽約時那令人心悸的幽深。只有一片徹底的、冰封般的平靜,仿佛戴上了一張完美的、名為“G-Dragon”的面具。
他甚至沒有看站在廚房操作臺后、穿著嶄新廚師服的蘇晚一眼。目光徑直落在餐桌上那盤嚴格按照食譜制作、寡淡得令人絕望的午餐上。他拉開椅子坐下,動作優(yōu)雅而疏離。
蘇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目光無法控制地投向那個方向,盡管只能看到一個側(cè)影。她看到他拿起筷子,動作流暢,精準地夾起一條水煮雞胸肉,送入口中。咀嚼。臉上沒有任何波瀾,沒有皺眉,沒有厭惡,也沒有……任何享受的痕跡。那感覺不像在品嘗食物,更像在執(zhí)行一個必須完成的程序:攝入能量。
然后是蘆筍。糙米飯。他的動作穩(wěn)定、規(guī)律,如同設(shè)定好的機器。偶爾,他會端起旁邊的冰水喝一口。整個用餐過程持續(xù)了大約十五分鐘。期間,他沒有發(fā)出一點聲音,沒有對食物做出任何評價,更沒有看向廚房這邊。
當(dāng)餐盤里只剩下那兩片檸檬片時,他放下了筷子,用餐巾極其優(yōu)雅地擦了擦嘴角,動作一絲不茍。全程,他沒有向蘇晚的方向投去哪怕一瞥。仿佛廚房里那個屏息凝神、手心微微出汗的廚師,只是一個透明的、負責(zé)提供燃料的背景板。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袖口,徑直走向門口,推門離開。整個過程行云流水,沒有一絲拖沓,也沒有留下任何可供解讀的情緒碎片。
直到小餐廳的門完全合攏,蘇晚才感覺自己能重新呼吸??諝庵羞€殘留著他身上那獨特的、帶著冷冽雪松氣息的高級香水味,混合著水煮雞胸肉的寡淡氣息,形成一種怪異的氛圍。
公事公辦。視若無睹。極度疏離。
這就是她服務(wù)的對象?那個在梨泰院雨夜里,用近乎任性的口吻要求“能讓人忘記煩惱的菜”的男人?那個在面試廚房里,因為她化腐朽為神奇的廚藝而露出難得一見的、近乎沉迷神情的男人?那個在簽約時,貼著她耳邊說出那句充滿矛盾與危險的“只需要聽我的”的男人?
眼前的權(quán)志龍,像一座被堅冰覆蓋的孤島,遙遠、寒冷、難以接近,充滿了令人窒息的謎團。蘇晚感到一陣強烈的挫敗和茫然。她精心(盡管被束縛)準備的食物,在他眼中,似乎與那些營養(yǎng)師團隊提供的、被他棄如敝履的餐食毫無區(qū)別。他錄用她,難道真的只是為了換一個更聽話的執(zhí)行者?那句耳語,真的只是她壓力下的幻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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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輔助情節(jié)) 家里的幫傭阿姨對蘇晚這個年輕的中國廚師抱有懷疑和排斥的態(tài)度,暗中觀察她的一舉一動。**
下午準備晚餐的間隙,蘇晚試圖熟悉一下這個巨大而冰冷的廚房,尋找一些能讓自己感覺不那么像囚徒的角落。她走到巨大的嵌入式冰箱前,想看看里面的食材分區(qū),手指剛觸到冰冷的金屬把手——
“蘇廚師?!?/p>
金明淑的聲音毫無預(yù)兆地在身后響起,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驚得蘇晚猛地縮回手。
蘇晚轉(zhuǎn)過身,看到金明淑站在幫傭區(qū)域的門口,手里拿著一塊抹布,正擦拭著一個早已光潔如新的不銹鋼水龍頭。她的目光落在蘇晚剛剛碰過的冰箱把手上,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冷庫的食材都是按需配送,精確計算過的?!苯鹈魇绲穆曇羝桨鍩o波,像是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除了取用當(dāng)餐所需,請不要隨意打開,影響內(nèi)部溫度穩(wěn)定。這是李室長特別交代的?!彼难凵皲J利,仿佛蘇晚剛才的舉動是一種潛在的越界和破壞。
蘇晚心頭一緊,連忙解釋:“金阿姨,我只是想熟悉一下存放位置,方便工作?!?/p>
“熟悉?”金明淑的嘴角似乎向下撇了一下,一個極其細微、卻飽含不認同的弧度,“做好你食譜上的工作就夠了。其他的,不需要你‘熟悉’。”她把“熟悉”兩個字咬得略重,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言下之意再明顯不過:你只需要當(dāng)一個按按鈕的機器,別做多余的事。
蘇晚感到一陣難堪和委屈涌上心頭,她強壓下去,低聲道:“我知道了,謝謝金阿姨提醒。”
金明淑沒再說話,只是繼續(xù)擦拭著那個锃亮的水龍頭,目光卻像黏在了蘇晚身上。那目光并非直勾勾的盯視,而是一種無處不在的、帶著審視和評估的余光掃視。當(dāng)蘇晚在精確稱量魔芋絲時,那目光在;當(dāng)蘇晚嚴格按照時間設(shè)定烤箱溫度烤制小番茄時,那目光在;當(dāng)蘇晚清洗刀具、擦拭操作臺時,那目光依舊在。
這目光如同跗骨之蛆,讓蘇晚的每一個動作都變得僵硬而不自然。她感覺自己像個被放在顯微鏡下的標本,一舉一動都被嚴密監(jiān)控,任何一點微小的“不規(guī)范”都可能成為被攻擊的把柄。金明淑代表著這棟豪宅里根深蒂固的舊有秩序,她對新來的、年輕的外國廚師充滿了天然的不信任和排斥。蘇晚的存在,對她而言,或許本身就是一種潛在的威脅和對她“領(lǐng)地”的入侵。
蘇晚強迫自己專注于眼前的晚餐:清蒸鱈魚、水煮菠菜、無油烤小番茄、魔芋絲。她嚴格按照步驟操作,精確到秒。當(dāng)最后一份魔芋絲用沸水煮好,撈出瀝干,精確稱量后擺盤時,她甚至產(chǎn)生了一種錯覺——自己已經(jīng)變成了食譜本身,一個沒有靈魂的執(zhí)行代碼。
六點差五分。金明淑再次準時出現(xiàn),端走了那份在蘇晚眼中毫無靈魂、僅僅符合熱量和營養(yǎng)學(xué)數(shù)據(jù)的晚餐,走向小餐廳。
蘇晚靠在冰冷的操作臺邊,疲憊感如潮水般席卷全身。第一天的正式上崗,在精確的束縛、權(quán)志龍冰封般的疏離、以及金明淑無處不在的審視目光中,終于接近尾聲。手腕因為長時間機械的操作而酸痛,但更沉重的是心靈上的枷鎖。那份“魔鬼合約”的陰影,從未如此真實地籠罩下來。她看著金明淑消失在餐廳門口的背影,又想起權(quán)志龍午餐時那視她如無物的冷漠側(cè)影。
這棟光鮮亮麗的豪宅,就像一個巨大的、運轉(zhuǎn)精密的冰冷機器。而她,蘇晚,這個懷揣著廚藝夢想、背負著沉重債務(wù)而來的中國女孩,只是被強行嵌入其中的一顆螺絲釘,一顆被要求絕對服從、絕對精準、絕對沉默的螺絲釘。
她閉上眼,父親佝僂的背影像鞭子一樣抽在心上。為了那筆能救命的薪水,她必須忍受這一切。只是,這窒息般的囚籠感,何時才是個頭?權(quán)志龍那句危險的耳語,究竟是打開牢籠的鑰匙,還是將她推向更黑暗深淵的誘餌?晚餐,他又會如何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