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禛說話的語氣都不自覺軟了些許,他自己都沒發(fā)現(xiàn)。
“外面雪下得大,你先在紫宸殿養(yǎng)幾日身體,免得病情反復(fù),倒是還得麻煩太醫(yī)院的太醫(yī)?!?/p>
這話說的,不知道的以為他多體諒太醫(yī)呢。
原是紫宸殿。
沈珮玉嘴角綻出一抹笑,“是,臣妾謝陛下恩典。”
她看向他的目光溫柔又繾綣,病里的皮膚更顯楚楚可憐,兩縷發(fā)絲垂在鎖骨處,明明咳得渾身發(fā)顫,眼尾還泛著病態(tài)的潮紅,卻笑得這般明媚。
他的心頭像是被羽毛輕輕掃過,莫名發(fā)燙,連耳尖都跟著紅了。
發(fā)覺自己失態(tài),驟然別開眼,故作鎮(zhèn)定地冷哼一聲,"養(yǎng)好病就走,少賴在朕的紫宸殿。"
寬大龍袍下的手卻在微微發(fā)抖,泄露了他此刻紊亂的心。
他身上有些燥熱,應(yīng)當(dāng)是地龍燒得太旺盛的緣故。
霍然起身,硬邦邦道,“你好好養(yǎng)病,朕去前面批折子。”
說完就閉了嘴。
這話怎么聽著不大對勁呢。
沈珮玉聽見這類似報備的話,眉眼一彎,笑吟吟道,“臣妾遵旨,一定等著陛下回來。”
“你胡言亂語什么,朕什么時候說過要回來看你!”裴玄禛像被踩了尾巴的貓。
然而她卻微微一怔,“臣妾以為,陛下許是要回紫宸殿……”
脖子倏然紅了一片,好好好,合著是他自作多情了!
裴玄禛衣袖一揮,冷哼一聲,“朕如何自有決斷!”
說完,抬步就走。
“是,臣妾恭送陛下?!?/p>
一直到殿內(nèi)沒了人,沈珮玉臉上的柔情消失殆盡,眼角泛起冷意,躺進(jìn)錦被,轉(zhuǎn)身朝里側(cè)補(bǔ)覺去了。
唱戲不僅是個體力活,還得遭受心理折磨。
裴玄禛坐在前殿批折子,但這心怎么都靜不下來,她蒼白又溫柔的笑意在他腦中久久揮之不去。
修長的手指揉了揉發(fā)脹的額頭,“妖精!”
“陛下?!?/p>
小順子跪下稟告,“啟稟陛下,皇后娘娘在殿外昏倒了?!?/p>
裴玄禛的眉頭不耐煩一皺,“朕不是讓她回宮了么?”
小順子不敢抬頭,哆嗦著道,“奴才將陛下的話原模原樣轉(zhuǎn)告給皇后娘娘,可娘娘無論如何都不離去,非要站在乾元宮外等候,奴才有罪!”
他看了一眼這奴才渾身沒清理干凈的雪沫子,皇后算是自作自受。
也沒過分苛責(zé),“行了,下去吧,讓太醫(yī)去頤華宮仔細(xì)診治?!?/p>
“是,奴才謝陛下隆恩?!毙№樧雍莺菟闪丝跉?,紫蘇姑娘這法子還真好用!
磕完頭立刻退出去跑腿了。
月上梢頭,夜色漸濃,前殿中燈火通明,李恪忠替宵衣旰食的陛下送上一盅參湯。
“陛下,您喝碗?yún)恍伞!?/p>
裴玄禛落下最后一筆,把折子放在另一摞上,看了一眼高度才放下筆。
他接過參湯,剛嘗了一口,便頓住,看向李恪忠,“石斛麥冬湯?”
李恪忠滿臉堆笑,“什么都瞞不過陛下,是充媛娘娘見陛下勞累至深夜,特意吩咐奴才去熬了鴨湯給您送來,徐太醫(yī)也說,可潤肺清心,靜心除煩?!?/p>
裴玄禛從前身為東宮太子,他父皇又一心向道,非說什么能為他母后招魂,一應(yīng)朝務(wù)幾乎全壓在他身上,埋頭苦干到深夜也是常有的事。
但每回她都會端著一碗石斛麥冬湯來書房,只要她一來,這折子肯定就是批不下去了。
熱湯氤氳了他的墨眸,讓人看不清神色,李恪忠未聽到上首之人開口,老老實實躬立在一旁。
就這樣,殿內(nèi)詭異的只有細(xì)微喝湯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碰’地一聲,瓷碗放回托盤上,上首之人起身,“折子明日再批?!?/p>
李恪忠:?如此簡單就不批了?
他看了一眼時辰,不早了。
但跟陛下從前歇息的時辰比,那可太早了!
之前陛下您批到深夜,奴才口干舌燥也不見得不批了啊。
他麻利地收拾好干干凈凈見底的湯盅,一把遞給小順子,自己趕緊跟上去伺候了。
裴玄禛的腳步走到后殿,一門之隔時,他的手停在半空,沒動彈。
“娘娘,您身子都這樣了,何苦要親自去熬湯,奴婢去也是一樣的?!弊咸K哭著勸說的聲音傳出。
緊接著便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
“陛下辛苦……交給旁人,我總是不放心的……咳咳……”沈珮玉虛弱的聲音響起,“左右都和從前在東宮時一樣,不算什么?!?/p>
門外的人眸子一顫。
原來,這么多年深夜里無數(shù)次的羹湯,全都是她親手所做。
紫蘇不滿地嘟囔,“一樣什么,陛下有妻有妾,哪里輪的上姑娘您拖著病體……”
“放肆!”
紫蘇話沒說完,就被沈珮玉厲喝聲打斷,“你若再如此口直心快,本宮身邊容不下你!”
“奴婢知錯,再也不敢了。”
緊接著是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許是她勞累至極,已然睡下了。
裴玄禛回首,瞪了埋著頭的李恪忠一眼。
避重就輕的狗奴才!
他轉(zhuǎn)身去東配殿,夜里雪已經(jīng)停了,身上披著大氅,冷風(fēng)吹在臉上有些疼。
他冷不丁地開口,“日后不許她再進(jìn)小廚房。”
“是。”李恪忠縮了縮肩膀,苦著臉道,“奴才也攔了,可娘娘說您龍體要緊,實在堅持,奴才這才……”
他聲音加重,“怎么,乾元宮養(yǎng)了一群廢物,只能讓主子動手?”
李恪忠立刻住了嘴,“奴才不敢,奴才知錯?!?/p>
“叫太醫(yī)去紫宸殿看看,別在朕宮里養(yǎng)了幾日病情還更重了?!迸嵝G的心怎么都落不下來。
“是,奴才這就去?!?/p>
東配殿的宮人恭恭敬敬打簾,他邁步而入。
紫宸殿
沈珮玉余光看著殿外的人影消失,她停止了咳嗽聲,抹了抹嘴角因嗆水而留下的水漬。
幸虧從前她做羹湯時紫蘇都在一旁打下手,若不然還要讓她親自動手,這副身子怕是真要撐不住。
睡前,她還特意囑咐紫蘇,“夜里睡得沉一點(diǎn)?!?/p>
“???”紫蘇頭一回聽到這種要求,不過自家娘娘說的肯定都是對的,她只顧著點(diǎn)頭,“哦,奴婢知道了?!?/p>
她湊近小聲呢喃,“娘娘,采蘋說您拜托陸世子的事早已妥當(dāng)?!?/p>
“嗯?!鄙颢樣駧撞豢陕剳?yīng)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