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鹿正蹲在床頭盯著我。
她的黑發(fā)垂下來掃在我臉上,癢得像蜘蛛爬。
"醒啦?"她歪著頭,瞳孔在陽光下呈現(xiàn)出詭異的琥珀色,"該去清風(fēng)寺了。"
我看了眼手機(jī)——早上六點(diǎn)半,屏幕上還有條未讀短信。
點(diǎn)開后我差點(diǎn)從床上滾下去:是林小媛發(fā)來的,內(nèi)容只有一張照片:她站在公司樓頂邊緣,日期顯示是今天。
"她等不到晚上了。"鹿鹿飄到天花板,裙擺滴著水,"我們得快點(diǎn)。"
洗漱時我發(fā)現(xiàn)鏡子上用血寫著"別去",旁邊畫著個歪歪扭扭的符咒。小紅從馬桶里探出頭,濕漉漉的長發(fā)纏滿了隔間。
"她說得對。"小紅的聲音像是從水下傳來,"那地方...比井還深..."
鹿鹿一把將她的頭按回馬桶:"多管閑事!"
去清風(fēng)寺的路上,鹿鹿異常安靜。她蜷縮在出租車后座,手指不停絞著裙角。每當(dāng)路過寺廟或道觀,她的身體就會變得透明幾分。
"你還好吧?"我小聲問。
她沒回答,只是突然抓住我的手。雖然碰不到實(shí)體,但一股刺骨寒意順著指尖竄上來,我眼前閃過片段畫面:穿著民國學(xué)生裝的少女被拖向古井,幾個和尚模樣的男人在念咒,井口的紅繩閃著詭異的光。
"到了。"司機(jī)突然剎車,"前面是景區(qū)入口,車進(jìn)不去。"
清風(fēng)寺建在半山腰,青石臺階上擠滿游客。售票處旁邊立著塊牌子:"千年古剎,高僧坐鎮(zhèn),專治邪祟"。
"專治個屁。"鹿鹿冷笑,指甲變長劃著臺階,"都是騙子..."
剛踏進(jìn)山門,我脖子上的懷表突然發(fā)燙。鹿鹿像被什么拽住似的,猛地向后飄了十幾米。
"有結(jié)界。"她咬著嘴唇,"你帶著我的信物才能進(jìn)去..."
我解下懷表遞給她,她卻搖頭:"你拿著。如果遇到危險...就打開表蓋。"
寺內(nèi)香火鼎盛,大雄寶殿前擠滿求簽的游客。我正想打聽當(dāng)年的事,突然被個穿袈裟的胖和尚攔住。
"施主印堂發(fā)黑啊。"他瞇著眼打量我,"最近是不是總做噩夢?"
我還沒開口,懷表突然在我口袋里震動起來。胖和尚臉色驟變,連退好幾步:"你身上...有東西..."
"師父好眼力。"我壓低聲音,"實(shí)不相瞞,我被女鬼纏上了。"
胖和尚的表情從驚恐變成貪婪:"本寺有開光法器,兩萬八一件..."
"我是來打聽事的。"我掏出手機(jī)給他看林小媛的照片,"這姑娘今天要跳樓,和你們寺有關(guān)。"
胖和尚的臉?biāo)查g慘白:"你...你是她什么人?"
"路見不平的。"我盯著他的眼睛,"1948年,你們寺是不是害死過個女學(xué)生?"
他手里的念珠"啪"地斷了,珠子滾了一地。沒等他回答,殿后傳來一聲厲喝:"慧明!又在騙香火錢?"
走出來的老和尚瘦得像具骷髏,深陷的眼窩里嵌著兩顆渾濁的眼珠。他手腕上纏著圈紅繩,和井口的一模一樣。
"這位施主..."老和尚盯著我的口袋,"你帶了不該帶的東西。"
懷表燙得我大腿發(fā)疼。老和尚突然伸手抓來,我側(cè)身躲開,他枯爪般的五指在石欄上留下五道白痕。
"臥槽!"我扭頭就跑,"鹿鹿!救命!"
身后傳來沉重的腳步聲,老和尚的袈裟像蝙蝠翅膀般展開。我沖進(jìn)側(cè)殿,迎面撞上個小沙彌。
"快走!"他推著我往后門跑,"師父瘋了十幾年了!"
后門通向一片竹林,地上散落著紙錢。小沙彌喘著氣說:"師父練邪功,專門抓女鬼煉藥..."
"林小媛呢?"
"前天來上香,被師父下了咒。"小沙彌掏出一張符塞給我,"她今晚子時就會變成新的藥引..."
竹林突然無風(fēng)自動。小沙彌臉色大變:"他來了!"說完就鉆進(jìn)竹林不見了。
老和尚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把懷表交出來...那是我的..."
我摸出懷表,表蓋自動彈開。照片里的鹿鹿突然眨了眨眼,井口的紅繩開始蠕動。一股黑氣從表盤涌出,在空中凝結(jié)成鹿鹿的模樣——但比平時更實(shí)體化,裙角滴下的水珠甚至打濕了地面。
"老東西。"鹿鹿的聲音帶著回聲,"還記得我嗎?"
老和尚從竹林里跌跌撞撞沖出來,手腕上的紅繩瘋狂扭動:"不可能...你明明被鎮(zhèn)在井里..."
"多虧他呀。"鹿鹿飄到我身邊,冰涼的手指虛撫我的臉,"特別的人...解開了封印..."
老和尚突然掏出一把骨刀刺向自己手腕。血濺到紅繩上,整片竹林瞬間被染成暗紅色。無數(shù)紅繩從地下鉆出,像活蛇般朝我們撲來。
鹿鹿尖叫一聲,長發(fā)暴漲成黑色瀑布。她擋在我前面,紅繩纏上她的四肢開始灼燒,發(fā)出皮肉焦糊的聲音。
"跑!"她回頭對我喊,"去后山找枯井!"
我抄起地上一根斷竹當(dāng)武器,拼命打那些紅繩。老和尚趁機(jī)撲向鹿鹿,骨刀直刺她心口。
千鈞一發(fā)之際,懷表里的照片突然燃燒起來。井口的鹿鹿從照片里伸出手,一把抓住老和尚的手腕。
"這是...雙魂一體?!"老和尚驚恐地掙扎,"你居然分裂了自己..."
趁這機(jī)會,我掄圓了竹子砸在他光頭上。老和尚悶哼一聲倒地,紅繩全部軟綿綿地垂下來。
鹿鹿的身體變得近乎透明。我抱起她(居然能抱到了?。┩笊脚埽闹亓枯p得像片羽毛,卻在不斷消散。
"堅(jiān)持?。?我喘著粗氣,"枯井在哪?"
她虛弱地指向一片灌木叢。撥開雜草,果然有口被石板封住的古井,井沿上纏著密密麻麻的紅繩。
"把我...放進(jìn)去..."鹿鹿氣若游絲,"我的另一半...在下面..."
我剛要搬開石板,身后傳來老和尚的獰笑:"晚了!"
他滿腦袋是血地追來,手里舉著個骨灰壇。壇口對準(zhǔn)鹿鹿,一股吸力瞬間將她扯向壇中。
"不!"我死死抓住鹿鹿的手腕——這次居然抓住了實(shí)體!我們像拔河一樣僵持著,老和尚不斷念咒,骨灰壇的吸力越來越大。
懷表突然從我口袋飛出,"啪"地貼在骨灰壇上。老和尚慘叫一聲,壇子炸成碎片。沖擊波把我們?nèi)骑w,我后背重重撞在井沿上。
"現(xiàn)在!"鹿鹿掙扎著爬向我,"推開石板!"
我和她一起用力,沉重的石板緩緩挪開。井底傳來令人毛骨悚然的哭聲,像是千萬個女人在同時啜泣。
老和尚瘋了似的撲來:"不能開!里面的東西會——"
話沒說完,一根紅繩從井里射出,直接刺穿了他的喉嚨。更多紅繩涌出,將他拖向井口。老和尚拼命抓住井沿,朝我伸出手:"救...我..."
我猶豫了一秒,還是后退了。他最后的表情凝固在難以置信上,然后被徹底拖入黑暗。
井口的紅繩突然全部燃燒起來,火焰卻是詭異的藍(lán)色。鹿鹿拉著我后退:"要出來了..."
井底傳來嘩啦水聲,一個身影緩緩升起。當(dāng)我看清那張臉時,全身血液都凝固了——是鹿鹿,但又不完全是。這個"鹿鹿"穿著破爛的民國校服,皮膚泡得發(fā)白,眼睛是兩個黑洞。
"終于..."她開口說話,聲音像是很多人同時在說,"合體吧...妹妹..."
我身邊的鹿鹿顫抖起來:"不...我不要變回那樣..."
井中鹿鹿的表情瞬間扭曲:"你寧愿魂飛魄散...也要跟著這個活人?!"
她猛地?fù)鋪?,兩個鹿鹿扭打在一起。我試圖拉開她們,卻被一股力量彈開。
混亂中,懷表掉進(jìn)了井里。
"不!"兩個鹿鹿同時尖叫。井水突然沸騰,懷表在水底發(fā)出刺目的紅光。
一道身影從光中浮現(xiàn)——是個穿學(xué)生裝的少女,笑容干凈明朗。
她輕輕擁抱了兩個鹿鹿,然后看向我:"謝謝你...解開封印..."
兩個鹿鹿開始融合,皮膚上的水漬褪去,眼睛恢復(fù)成琥珀色。
當(dāng)她再次睜開眼時,氣質(zhì)完全不同了——既有少女的天真,又有歷經(jīng)滄桑的平靜。
"我想起來了..."她輕聲說,"我不是病死的...是被他們活祭的..."
井水漸漸平靜,浮現(xiàn)出當(dāng)年的景象:年輕的和尚們將生病的少女綁上紅繩,聲稱要用她鎮(zhèn)壓井里的"惡鬼"。實(shí)際上是為了煉某種邪術(shù),需要純潔的靈魂做引子。
"現(xiàn)在呢?"我小心翼翼地問,"你自由了嗎?"
鹿鹿搖搖頭,舉起手腕——那里還纏著一截紅繩:"我的尸骨還在井里...只有超度才能..."
話音未落,寺廟方向突然傳來警笛聲。我們趕緊離開后山,混在游客中下山?;爻堑某鲎廛嚿?,鹿鹿一直盯著窗外不說話。
"那個小沙彌..."我打破沉默,"他說林小媛今晚..."
"子時。"鹿鹿點(diǎn)點(diǎn)頭,"老和尚死了,咒術(shù)反而會加速發(fā)作。"
我看了眼時間——晚上八點(diǎn)半。
公司大樓在夜色中燈火通明,頂樓隱約有個身影在邊緣徘徊。
"來得及嗎?"
鹿鹿突然握住我的手,這次有了真實(shí)的觸感:"有個辦法...但你需要相信我。"
"什么辦法?"
"讓我...暫時附在你身上。"她直視我的眼睛,"我能用你的陽氣中和咒術(shù),但..."
"但什么?"
"你會看見我的記憶...所有...包括死亡那一刻..."
我咽了口唾沫。鹿鹿死亡時的痛苦,加上林小媛跳樓的沖擊,我的大腦可能會直接宕機(jī)。
"來吧。"我解開領(lǐng)口,"別弄死我就行。"
鹿鹿微微一笑,然后化作一道寒流鉆入我胸口。
世界瞬間天旋地轉(zhuǎn),無數(shù)畫面在眼前閃回:
穿學(xué)生裝的少女在雨中咳血...和尚們猙獰的臉...井水灌入肺部的窒息感...七十年的孤獨(dú)等待...還有...我?
最后一個畫面讓我愣住了——
那是我自己的臉,卻穿著民國長衫,在井邊放下懷表...
"那是...前世的我?"
鹿鹿的聲音在我腦海中響起:"現(xiàn)在你知道...為什么只有你能看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