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順著屋檐滴落,在林府后院的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聲響。我跪在祠堂冰冷的地面上,左臉火辣辣的疼。方才林詩瑤那一巴掌,指甲刻意劃過我本就猙獰的傷疤,現(xiàn)在怕是又滲出血來。
"丑八怪,也配偷看九王爺?"她尖細(xì)的聲音還在我耳邊回蕩,"別忘了你的身份!"
我攥緊了藏在袖中的帕子,那上面繡著一枝墨梅——三日前九王爺來府中賞梅時遺落的。我只是...只是想把它洗凈還回去罷了。
"雪染小姐,老爺讓您立刻去前廳。"丫鬟春桃站在門外,聲音里帶著幾分不忍,"說是...九王爺來了,要聽琴。"
我苦笑一聲,用帕子按住左臉的傷口,起身時膝蓋一陣刺痛。昨日跪了三個時辰,淤青還未消。
前廳燈火通明,我熟練地繞到屏風(fēng)后的小凳上坐下。這張紫檀木屏風(fēng)繡著百鳥朝鳳,是林詩瑤十五歲生辰時父親特意從江南運(yùn)來的。透過細(xì)密的繡線,我能隱約看到廳中情形。
九王爺蕭景琰一襲月白長袍,正與父親對飲。他修長的手指輕扣桌面,那節(jié)奏我熟悉得很——《陽關(guān)三疊》的曲調(diào)。
"詩瑤,九王爺想聽你彈一曲。"父親的聲音滿是諂媚。
"那...那詩瑤就獻(xiàn)丑了。"林詩瑤裝模作樣地福了福身,轉(zhuǎn)身時朝屏風(fēng)這邊瞪了一眼。
我深吸一口氣,將手放在早已備好的古琴上。這架"松風(fēng)"是母親留給我的唯一物件,如今卻成了林詩瑤炫耀的工具。
指尖觸弦的瞬間,我仿佛忘記了臉上的疼痛。琴聲如流水傾瀉而出,時而似高山巍峨,時而似幽谷回響。我能感覺到九王爺坐直了身體,目光灼灼地望向...望向坐在琴前裝模作樣的林詩瑤。
一曲終了,廳中靜得可怕。
"好!"九王爺突然擊掌,"本王從未聽過如此精妙的《陽關(guān)三疊》。林小姐琴藝超群,當(dāng)真名不虛傳。"
我咬破了下唇,血腥味在口中蔓延。這樣的場景,這三年來我已經(jīng)歷了無數(shù)次。林詩瑤連宮商角徵羽都分不清,卻頂著"京城第一才女"的名號,而我...而我這個真正的彈琴人,永遠(yuǎn)只能躲在屏風(fēng)后面,做一抹見不得光的影子。
"王爺過獎了。"林詩瑤嬌滴滴的聲音傳來,"不知王爺可愿常來聽琴?詩瑤還有許多曲子想為您彈奏呢。"
"求之不得。"九王爺?shù)穆曇衾飵еσ狻?/p>
我猛地按住琴弦,發(fā)出一聲刺耳的雜音。屏風(fēng)外頓時安靜下來。
"怎么回事?"父親厲聲喝道。
我急忙起身跪下:"奴婢...奴婢不小心碰到了琴弦。"
"沒規(guī)矩的東西!"父親怒道,"還不快滾出去!"
我抱著琴倉皇退出,卻在轉(zhuǎn)角處撞上一堵"墻"——不,是九王爺?shù)男靥?。他不知何時離席,竟站在這里。
"奴...奴婢該死!"我慌忙跪下,長發(fā)垂落遮住左臉。
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伸到我面前,掌心躺著一方雪白帕子:"你的琴彈得很好。"
我渾身一顫,不敢抬頭。他...他知道?
"雖然刻意模仿生澀,但指法騙不了人。"九王爺?shù)穆曇艉茌p,卻如驚雷炸響在我耳邊,"《陽關(guān)三疊》第七節(jié)的輪指,全京城只有一個人會那樣彈。"
我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嘗到血腥味。三年來,他是第一個認(rèn)出我琴聲的人。
"王爺!您怎么在這兒?"林詩瑤的聲音由遠(yuǎn)及近。
我慌忙起身,抱著琴落荒而逃。轉(zhuǎn)身的瞬間,風(fēng)吹起我的長發(fā),露出了左臉猙獰的傷疤。我清楚地看到九王爺眼中閃過的驚詫,隨即是...是厭惡嗎?
回到柴房,我蜷縮在角落,淚水終于決堤。三年前那場大火不僅奪走了我的容貌,也奪走了我的一切。母親為救我葬身火海,父親視我為恥辱,而林詩瑤...她奪走了本該屬于我的一切。
門外突然傳來腳步聲,我趕緊擦干眼淚。
"雪染小姐,"是春桃的聲音,"老爺讓您明日去城郊采藥,說是...說是九王爺向二小姐提親了,府里要準(zhǔn)備婚事,您...您暫時別回來了。"
我怔在原地,耳邊嗡嗡作響。
"老爺還說..."春桃的聲音更低了,"您若敢在九王爺面前露面,就把您娘的牌位扔出祠堂。"
我死死攥住母親的琴,指甲深深掐入木頭。這一夜,我抱著琴坐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