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透過布滿灰塵的窗戶，在冰冷的地板上切割出幾塊蒼白的光斑。
陸川睜開眼，第一個感覺依舊是深入骨髓的饑餓，如同附骨之疽，提醒著他身體深處那個幽暗漩渦對能量的無盡渴求。第二個感覺，則是前所未有的清晰。
他甚至能看清空氣中每一粒塵埃漂浮的軌跡，能聽到隔壁街區(qū)早餐攤販的叫賣聲，能聞到地板縫隙里殘留的、上周打翻的營養(yǎng)膏的微弱酸味。
這種超感知是一種恩賜，也是一種折磨。世界以過載的信息量涌入他的大腦，需要他集中精神去過濾、去適應。
他坐起身，感受了一下體內。那微小的幽暗漩渦緩慢地自行旋轉著，散發(fā)著微弱到極致的能量波動，完美地偽裝成淬體境三、四層的樣子——這是他昨夜耗盡心力才勉強維持住的狀態(tài)。
“必須找到穩(wěn)定的能量來源?！彼吐曌哉Z，聲音在空曠的房間里顯得格外清晰。那三塊廢能晶石和家里僅存的一點食物，連塞牙縫都不夠。
推開吱呀作響的房門，破敗的街道映入眼簾。懸浮車低空掠過，帶起陣陣微風。行人匆匆，大多面色疲憊，為生計奔波。這里是蔚藍星的“舊城區(qū)”，能量管線老化，星塵濃度比學院區(qū)和市中心低得多。
每多吸收一口這里貧瘠的空氣，都讓陸川體內的饑餓感加劇一分。
他裹緊了洗得發(fā)白的舊外套，低著頭，匯入稀疏的人流，向著天穹學院的方向走去。
天穹學院，人類在蔚藍星乃至整個天穹星域的最高學府，是人類文明在銀河聯盟高壓統治下艱難保留的火種和希望象征——至少表面上是如此。它宏偉，潔白，充滿未來感的建筑群與陸川所在的舊城區(qū)仿佛是兩個世界。
越是靠近學院，空氣中的能量粒子似乎都變得活躍和濃郁了一絲。陸川體內的幽暗漩渦本能地產生了一絲躁動，被他強行壓制下去。
學院大門氣勢恢宏，不時有穿著光鮮、氣息明顯不弱的學員進出。他們看到陸川，目光大多帶著審視和輕蔑。
“看，那不是陸川嗎？” “嘖，他還真敢來??？” “聽說昨天測試結果是零？創(chuàng)紀錄了！” “零親和還來學院干什么？浪費資源嗎？” “噓，小聲點，他父母畢竟……” “畢竟什么？失蹤的罪人罷了！”
低語聲像毒蛇一樣鉆進耳朵。陸川面無表情，握緊了口袋里的學員證——那是他如今還能踏入這里的唯一憑證，也是恥辱的標記。
他繞開正門，走向側面的雜物通道。旁聽生和雜役，沒資格走大門。
通道陰暗潮濕，彌漫著消毒水和機油混合的味道。幾個穿著灰色工服的雜役正推著清潔車忙碌著，看到陸川，也只是麻木地瞥了一眼。
在通道盡頭的一間小辦公室里，他見到了負責管理旁聽生和雜役的劉管事。一個禿頂、肥胖、眼神渾濁的中年男人，正端著能量茶杯，看著墻壁光幕上的無聊新聞。
“劉管事。”陸川低聲開口，遞上自己的學員證。
劉管事慢悠悠地轉過頭，瞇著眼打量了他一下，嘴角撇了撇：“哦，是陸川啊。昨天的測試結果……嗯，我知道了?！彼祥L了語調，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惋惜，但眼底深處只有冷漠和不耐煩。
他在光幕上操作了幾下，讀取了陸川的信息。
“星塵親和度零……嗯，按規(guī)定，學院無法再為你提供免費住宿和基礎資源配給?！眲⒐苁路畔虏璞?，聲音沒有任何波瀾，“不過，念在你父母曾為學院做出過貢獻，也為了……嗯，人道主義。學院允許你保留旁聽資格，但住宿需要你自己解決。此外，你必須承擔相應的勞動，來抵扣部分費用。”
陸川沉默地點了點頭。這結果，他早已料到。
“這是你本周的任務分配?！眲⒐苁聦⑿畔l(fā)送到陸川老舊的個人終端上，“能量反應爐廢渣清理，每天下午課后，三號輔助動力區(qū)。積分會自動劃扣你的欠款?！?/p>
能量反應爐廢渣清理——這是學院里最臟、最累、也最沒人愿意干的活之一。不僅又臟又臭，長期接觸低劑量輻射和能量殘留對普通人的身體還有損害，報酬也最低。
“謝謝劉管事?！标懘ㄊ栈貙W員證，聲音依舊平靜。
劉管事揮了揮手，像趕蒼蠅一樣：“去吧去吧，第一節(jié)課快開始了，別耽誤了。雖然……呵，聽聽也好?！?/p>
離開雜物通道，陸川深吸了一口學院內相對純凈許多的空氣，強行壓下身體對能量的渴望，快步向初級理論課的教室走去。
理論課教室很大，足以容納數百人。前排坐滿了衣著光鮮、氣息昂揚的正式學員，他們大多家世良好，天賦不錯，是學院的未來。而后排和角落，則零星坐著一些像陸川一樣的旁聽生，大多低著頭，氣息微弱，存在感極低。
陸川悄無聲息地在一個最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坐下，拿出老舊的電子筆記板。
授課的是一位頭發(fā)花白的老導師，講的的是《星塵能量基礎概論》，內容枯燥但卻是修煉的根基。正式學員們大多聽得漫不經心，甚至有人在下面用個人終端玩游戲。對他們來說，這些理論早已滾瓜爛熟。
但陸川卻聽得無比專注。
過去三年，他因為無法引氣入體，對這些理論的理解始終隔著一層厚厚的膜，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但此刻，擁有了內視能力、親身體驗過能量吞噬、并且感知力暴漲的他，再聽這些基礎理論，竟有一種豁然開朗、觸類旁通的感覺！
老導師講到能量在經脈中的運行速率與親和度的關系時，陸川立刻對照自身。他的親和度是零，按理說經脈應該完全堵塞，但星神傳承卻粗暴地開辟了新的路徑，那幽暗漩渦的吸力根本無視了親和度的限制，強行掠奪能量！
講到不同體質對能量屬性的偏斜時，他內視那幽暗漩渦，它吞噬一切能量，似乎本身并無屬性，轉化出的也是一種極為純粹、近乎本源的力量。
講到基礎引導術的十七個標準能量節(jié)點時，他發(fā)現自己體內運轉的路線遠比這個復雜玄奧成千上萬倍，那些節(jié)點如同星辰般繁多，許多甚至不在已知的經脈圖譜上！
這禁忌的傳承，正在以一種打敗性的方式，為他重新詮釋這個宇宙的能量規(guī)則！
他如饑似渴地吸收著知識，飛快地在筆記板上記錄下自己的理解和疑問。這一刻，他暫時忘記了饑餓，忘記了屈辱，完全沉浸在了對未知力量的探索和認知中。
然而，平靜很快被打破。
下課鈴聲響起，學員們熙熙攘攘地起身離開。
陸川收拾好東西，正準備離開，幾個身影不懷好意地堵在了他的座位前。
為首的，正是昨天測試出風頭的趙銘。他身邊跟著幾個同樣家世不錯的跟班，臉上帶著戲謔的笑容。
“喲，這不是我們的零親和天才嗎？”趙銘抱著手臂，故意提高了音量，吸引了不少正準備離開的學員的注意，“聽得這么認真？筆記記了不少嘛？怎么，還想從理論課上找到突破不成？哈哈哈！”
周圍響起一陣附和的笑聲。
陸川握緊了筆記板，低著頭，想從旁邊繞過去。
一個跟班立刻挪了一步，再次擋住他的去路。
“別急著走啊，陸大學者?！绷硪粋€跟班陰陽怪氣地笑道，“給我們講講，零親和是怎么感受到星塵能量的？靠想象力嗎？”
“說不定人家有什么祖?zhèn)鞯拿胤兀俊壁w銘嗤笑一聲，目光掃過陸川洗得發(fā)白的外套和舊筆記板，惡意毫不掩飾，“不過可惜啊，你爹媽好像沒把本事傳下來，只留下了一堆麻煩。我聽說，聯盟調查團最近又要來學院復查當年的資料了，你猜，會不會查出點什么新的……‘驚喜’？”
父母是陸川絕不能觸碰的逆鱗！
他的身體瞬間繃緊，猛地抬起頭，黑色的眼眸中第一次迸發(fā)出冰冷的光芒，直刺趙銘。
那眼神不再是以往的麻木和隱忍，而是帶著一種被觸及底線后的兇狠和冰冷，仿佛蟄伏的兇獸睜開了眼睛。
趙銘被這突如其來的冰冷眼神瞪得心里莫名一寒，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但他隨即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頓覺惱羞成怒。
“你看什么看？一個廢物，還敢瞪我？”趙銘臉上掛不住，伸手就要去推搡陸川。
就在這時，一個略顯清冷的聲音響起：“上課時間已經結束了，你們圍在這里做什么？”
眾人回頭，只見門口站著一位身材高挑、穿著導師制服的年輕女子。她面容秀麗，但眼神銳利，正是學院的紀律督察之一，冷汐顏。
看到冷汐顏，趙銘幾人的氣焰頓時收斂了不少。冷汐顏以嚴厲和不講情面著稱，而且據說背景很不一般。
“冷督察，沒什么，我們就是和陸川同學交流一下學習心得?！壁w銘立刻換上一副虛偽的笑臉。
冷汐顏目光掃過低著頭看不清表情的陸川，又看了看明顯不懷好意的趙銘幾人，冷聲道：“交流心得需要堵著路？需要這么多人？需要下課了還不走？”
連續(xù)幾個問題讓趙銘啞口無言，臉色有些難看。
“都散了。”冷汐顏的語氣不容置疑，“陸川，你跟我來一下?！?/p>
趙銘幾人悻悻地瞪了陸川一眼，低聲罵了幾句，這才轉身離開。
圍觀的人群也漸漸散去。
陸川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怒火和殺意，跟著冷汐顏走出了教室。
走廊上，冷汐顏停下腳步，轉身看著他。她的目光帶著一種審視，似乎想從他身上看出些什么。
“學院有學院的規(guī)矩。”她淡淡地開口，“禁止私下斗毆。尤其是你，陸川，你的情況特殊，更應該謹言慎行，不要惹麻煩。”
她的語氣很平淡，聽不出是關心還是警告。
陸川沉默著，點了點頭。他知道，冷汐顏的出現或許解了圍，但也意味著他依舊在學院的密切注視之下。
“你的住宿問題，劉管事應該跟你說了?！崩湎伬^續(xù)道，“能量爐清理的工作很辛苦，也有一定風險，自己注意安全。如果……如果實在堅持不下去，可以申請退學?！?/p>
最后那句話，聽起來像是一句忠告，但陸川卻從中聽出了一絲別的意味。是勸退？還是某種暗示？
“謝謝冷督察，我知道了?！标懘ǖ吐暬貞琅f沒有抬頭。
冷汐顏看了他幾秒，似乎沒看出什么異常，最終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去吧?！?/p>
陸川轉身離開，走向下午任務的地點——三號輔助動力區(qū)。他的背影在空曠的走廊里顯得格外瘦削和孤獨。
冷汐顏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微微蹙起了眉頭。剛才那一瞬間，她從那個一直低著頭、看似逆來順受的少年身上，似乎感覺到了一絲極其微弱、卻又異常冰冷的波動。
是錯覺嗎？
她搖了搖頭，轉身走向另一個方向。
而此刻，陸川握緊了拳頭。趙銘的羞辱，冷汐顏模糊的警告，學院的冷漠，還有體內無時無刻不在灼燒的饑餓感……所有這些，都像是一根根荊棘，纏繞著他。
但他知道，他必須忍耐。
至少，在找到穩(wěn)定的能量來源，擁有足夠的力量之前，他必須蟄伏在這荊棘之中，默默汲取著一切能讓他活下去、變強大的養(yǎng)分。
包括知識，也包括……那些無人問津的“廢渣”。
他的目光，投向了遠處那高聳的、散發(fā)著低沉嗡鳴的能量反應爐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