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禍現(xiàn)場,陸廷琛抱著他的白月光對我說:“先救晚晚?!蔽姨稍谘粗校?/p>
聽著他遠(yuǎn)去的腳步聲。離婚那天,他推來空白支票:“沈念,別鬧?!蔽液灪米?,
只帶走初遇時那枚硬幣。后來他翻遍全城,在我舊居發(fā)現(xiàn)一張信紙:“陸廷琛,我不等你了。
”落款日期,竟是車禍前三天。---冰冷的雨水,像斷了線的珠子,
噼里啪啦砸在扭曲變形的車頂上,聲音沉悶又急促,在死寂的車廂里無限放大,
敲打著我混亂的神經(jīng)。每一次撞擊,都震得我昏沉沉的腦袋嗡嗡作響。
濃重得化不開的鐵銹味,混合著汽油刺鼻的氣息,強(qiáng)行灌入我的鼻腔,
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窒息般的灼痛。我費(fèi)力地睜開眼,視野里一片模糊,
像是隔著一層被血染紅的毛玻璃。擋風(fēng)玻璃裂成了蛛網(wǎng),雨水正沿著猙獰的裂痕蜿蜒爬行,
匯成一道道渾濁的水流,模糊了外面那個破碎而顛倒的世界。疼。
全身的骨頭像是被粗暴地拆開又胡亂地拼湊在一起,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散架般的劇痛,
從四肢百骸尖銳地刺向腦海。我試著想動一動手指,回應(yīng)這無邊無際的痛苦,
可身體沉重得如同灌滿了冰冷的鉛水,徒勞地墜在變形的駕駛座里,動彈不得。
只有冰冷的雨水,順著車頂?shù)钠贫矗坏?,一滴,砸在我的額角,又順著臉頰滑落,
混合著溫?zé)岬囊后w流進(jìn)嘴角,嘗起來是苦澀的鐵腥味。意識在劇痛和冰冷的夾縫里沉沉浮浮,
黑暗如同貪婪的潮水,一次次試圖將我徹底吞沒。就在我快要放棄掙扎,
任由那黑暗拖拽下去的時候,一片混沌的雨幕外,傳來了聲音?!啊锩孢€有人!快!
”“……小心玻璃!”“……擔(dān)架!擔(dān)架這邊!
”那聲音穿透了密集的雨聲和耳畔尖銳的嗡鳴,遙遠(yuǎn)又清晰,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焦灼,
像黑暗中驟然亮起的一簇微弱火苗。求生的本能猛地攫住了我,
被劇痛碾碎的力氣奇跡般地凝聚起來一絲。喉嚨里火燒火燎,我拼盡全力,想發(fā)出一點(diǎn)聲音,
哪怕只是一個微弱的音節(jié)也好。嘴唇艱難地翕動了一下,卻只嘗到更濃的血腥味,
干澀的聲帶如同銹死的齒輪,發(fā)不出任何聲響。有人來了!救援來了!陸廷琛……他會來的!
這個念頭像強(qiáng)心針一樣刺入我混沌的意識。他會來的。他一定……會來的!就在這時,
腳步聲靠近了。踩在積水的地面上,發(fā)出嘩啦嘩啦的聲響,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急促。
隔著破碎的車窗,一個熟悉的身影撞入我模糊的視野。是陸廷琛!
雨水澆透了他昂貴的黑色大衣,緊貼在他寬闊的肩背上。
平日里總是打理得一絲不茍的頭發(fā)此刻濕漉漉地貼在額角,幾縷發(fā)絲狼狽地垂下來,
遮住了他緊蹙的眉頭。他臉上是我從未見過的驚惶,薄唇緊抿成一條蒼白的直線。
他懷里緊緊抱著一個人,一個纖弱的身影,蜷縮在他胸前,長長的卷發(fā)濕透了,
黏在蒼白的臉頰和頸側(cè),像脆弱的海藻。是林晚晚。他抱著她,動作是那樣的小心翼翼,
仿佛懷抱著什么稀世珍寶,生怕有一絲一毫的閃失。他看也沒看我這邊的方向,
所有的注意力都焦灼地傾注在懷中那張毫無生氣的臉上。他抱著她,
大步流星地朝著擔(dān)架的方向沖去,腳步?jīng)]有絲毫的遲疑。雨水順著他冷峻的下頜線滴落。
“先救晚晚!”他的聲音穿透雨幕傳來,斬釘截鐵,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決斷,
甚至……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卻唯獨(dú)沒有半分留給我的余地。那四個字,
像四把淬了冰的鋼錐,精準(zhǔn)無比地鑿穿了我剛剛?cè)计鸬哪屈c(diǎn)微末希望,狠狠釘進(jìn)心臟最深處。
“先救晚晚?!痹瓉恚沁@樣啊。世界的聲音驟然遠(yuǎn)去。密集的雨聲,救援人員的呼喊,
金屬扭曲的呻吟……全都消失了。只有他抱著林晚晚迅速遠(yuǎn)去的腳步聲,清晰得如同重錘,
一下,一下,砸在我的耳膜上,砸在我殘存的意識里。
那腳步聲毫不留戀地踏過地上的血水和碎玻璃,朝著光亮和人聲鼎沸的地方遠(yuǎn)去,
只留下越來越微弱的回響,最終徹底被雨聲吞沒。冰冷的絕望如同實(shí)質(zhì)的藤蔓,
瞬間纏繞上來,勒緊了我的心臟,扼住了我的喉嚨。原來,在他陸廷琛的生死抉擇里,
我沈念,從來都只有一個身份——林晚晚的替代品。當(dāng)正主歸來,這拙劣的仿品,
連存在的價值都瞬間清零。原來,他從未愛過我。甚至連一絲猶豫,都不曾有過。
最后一絲支撐著我的力氣瞬間抽離。黑暗終于徹底漫卷上來,帶著一種奇異的、冰冷的平靜。
也好。這樣……也好。意識沉入無邊的深海之前,我仿佛聽見自己心底深處,
有什么東西“咔嚓”一聲,徹底碎裂了。再醒來,是在醫(yī)院。入眼是刺目的白,
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特有的、冰冷而苦澀的味道。天花板上的燈光白得晃眼。身體依舊沉重,
但那種瀕死的劇痛已經(jīng)退潮,變成了無處不在的鈍痛和麻木。左腿打著厚厚的石膏,
被高高吊起,肋骨處也纏著束縛帶,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悶悶的疼。門被輕輕推開,
護(hù)士走進(jìn)來換藥。動作很輕,但牽扯到傷處,我還是忍不住蹙緊了眉頭?!靶蚜??
感覺怎么樣?”護(hù)士的聲音很溫和,帶著職業(yè)性的關(guān)切。
她熟練地檢查著吊瓶和儀器上的數(shù)據(jù)。我張了張嘴,喉嚨干得發(fā)不出聲音,
只能勉強(qiáng)點(diǎn)了下頭?!皠e擔(dān)心,手術(shù)很成功,好好養(yǎng)著,骨頭會長好的。
”她一邊調(diào)整我手臂上的輸液管,一邊像是隨口問道,“你家人呢?怎么一直沒見有人來?
需要幫你聯(lián)系嗎?”家人?這個詞像一根細(xì)小的針,輕輕扎了一下。我垂下眼睫,
目光落在自己纏著紗布的手上。病房里很安靜,只有儀器發(fā)出規(guī)律的、微弱的滴答聲。
窗外的陽光斜斜地照進(jìn)來,在雪白的被單上投下明亮的方塊,空氣里漂浮著細(xì)微的塵埃。
我搖了搖頭,動作很輕微,牽扯到頸部的肌肉又是一陣酸痛。喉嚨里干澀得發(fā)不出任何音節(jié),
只有無聲的沉默在病房里彌漫開。護(hù)士似乎理解了什么,眼神里掠過一絲同情,沒再追問,
只是輕輕嘆了口氣:“那你好好休息,有事按鈴?!彼龓祥T離開了。
病房里重新陷入一片寂靜。我看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幾只麻雀在光禿禿的枝椏間跳躍。
陽光透過玻璃窗,暖洋洋地灑在臉上,卻驅(qū)不散心底那片徹骨的寒涼。沒有親人需要通知。
我的存在,對那個人而言,從來都只是一個錯誤的符號,一個填補(bǔ)空缺的影子。
如今影子該退場了,連一聲通知,都顯得多余。
時間在消毒水的味道和身體的鈍痛中緩慢流逝。我像一臺設(shè)定好程序的機(jī)器,配合治療,
沉默地吃飯,看著窗外的天空從灰白變成深藍(lán),再被城市的霓虹染上顏色。陸廷琛沒有出現(xiàn)。
一次也沒有。意料之中。直到醫(yī)生宣告我可以出院的那天下午,病房門再次被推開。他來了。
陸廷琛站在門口,身形依舊挺拔,穿著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裝,一絲褶皺也無。
外面大概剛下過雨,他的肩頭帶著些許濕意。他臉上沒什么表情,
那副慣常的、掌控一切的平靜面具戴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仿佛那天暴雨夜里的驚惶從未存在過。
只是眼底,似乎比往日多了一絲難以察覺的疲憊,眼下的淡青色在冷白的燈光下無所遁形。
他手里拿著一份文件,步履沉穩(wěn)地走進(jìn)來。皮鞋踩在光潔的地板上,發(fā)出篤定的輕響,
每一步都像是丈量好的距離??諝饫锬枪墒煜さ?、清冽的雪松氣息隨著他的靠近而變得清晰,
曾經(jīng)讓我眷戀不已,此刻卻只讓我胃里泛起一陣冰冷的惡心。他停在我的病床前,
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目光在我打著石膏的腿和纏著束縛帶的胸口短暫地停留了一瞬,
快得讓人抓不住。然后,他的視線重新落回我的臉上,像是在審視一件物品的損毀程度。
“能走了?”他的聲音低沉平穩(wěn),聽不出任何波瀾,如同在詢問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日程安排。
我沒回答,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粗唤z不茍的領(lǐng)帶,看著他緊抿的薄唇,
看著他深不見底的眼睛里,映不出我此刻蒼白狼狽的倒影。他似乎也并不需要我的回答。
他拉開病床邊的椅子,姿態(tài)優(yōu)雅地坐了下來,將那疊文件隨意地放在床頭的柜子上。然后,
他慢條斯理地從西裝內(nèi)袋里取出一個支票夾。動作流暢,帶著一種處理公事般的漠然。
他翻開支票夾,抽出一張空白的支票,用那支價值不菲的定制鋼筆,
在金額欄利落地簽下他的名字——“陸廷琛”。筆尖劃過紙張的聲音,
在過分安靜的病房里顯得格外清晰。
他兩根修長的手指夾著那張輕飄飄、卻又重若千鈞的支票,隨意地推到我面前的被子上。
支票的邊角蹭過白色的被面,留下一點(diǎn)細(xì)微的褶皺?!昂灹税?。”他的目光沒有落在支票上,
而是直直地看著我,帶著一種慣有的、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甚至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仿佛在包容無理取鬧的疲憊,“沈念,別鬧了。
”他的聲音很輕,語氣甚至算得上平靜,卻像裹著冰渣的風(fēng),瞬間凍結(jié)了病房里所有的空氣。
那三個字——“別鬧了”——輕飄飄地砸下來,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理所當(dāng)然的否定。
仿佛我躺在血泊里的絕望,我這些天獨(dú)自吞咽的疼痛和屈辱,
都只是一場不合時宜的、需要他紆尊降貴來安撫的“鬧劇”。別鬧了。
我看著那張被推到我面前的空白支票。紙張很薄,邊緣鋒利,上面印著銀行復(fù)雜的防偽花紋。
陸廷琛三個字簽得龍飛鳳舞,力透紙背,帶著他一貫的自信和掌控。
空白金額欄像一張貪婪的嘴,嘲笑著我過去五年自以為是的深情。原來我的感情,我的婚姻,
我這條差點(diǎn)丟掉的命,在他眼里,都不過是可以用金錢填平的“鬧劇”。
一股冰冷的怒意猛地從心底竄起,瞬間沖散了身體的疼痛和虛弱,燒得我指尖都在發(fā)顫。
不是因?yàn)槲?,不是因?yàn)殡y過,而是因?yàn)橐环N徹頭徹尾的荒謬和被徹底輕賤的憤怒。
我深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灌入肺腑,反而奇異地壓下了那股灼燒的怒火。
血液里沸騰的喧囂漸漸平息,只剩下一種近乎死寂的平靜。我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
沒有憤怒,沒有悲傷,甚至沒有一絲漣漪。我的眼神平靜得像結(jié)了冰的湖面,
清晰地映出他此刻微微蹙起的眉頭,和他眼底那一閃而過的、幾乎難以捕捉的困惑?!昂?。
”我的聲音干澀沙啞,卻異常平穩(wěn),沒有任何起伏。像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guān)的事實(shí)。
這個單音節(jié)的回應(yīng)似乎出乎他的意料。他搭在膝蓋上的手指幾不可查地蜷了一下,
深不見底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掠過一絲詫異,像是平靜的水面被投入了一顆微小的石子。
我沒有再看他的表情。我的目光落在那份離婚協(xié)議上。協(xié)議很厚,裝訂得一絲不茍。
我伸出沒有受傷的右手,指尖冰涼,帶著一點(diǎn)不易察覺的顫抖。不是害怕,
而是這具身體在抗拒著某種深入骨髓的疲憊。我翻開了協(xié)議,紙張發(fā)出嘩啦的輕響。
密密麻麻的條款,分割著財產(chǎn),界定著權(quán)利和義務(wù)。我的目光卻越過那些冰冷枯燥的文字,
精準(zhǔn)地落在最后一頁,那行需要簽名的地方。陸廷琛的名字已經(jīng)簽好了。
依舊是那凌厲的筆鋒,占據(jù)了大半的位置,帶著強(qiáng)烈的存在感。旁邊,留給我簽名的地方,
空蕩蕩的。我沒有絲毫猶豫。我甚至沒有去碰他放在旁邊的那支昂貴的鋼筆。我伸手,
拿起了護(hù)士留在床頭柜上記錄體溫用的、最普通不過的藍(lán)色圓珠筆。
冰涼的塑料筆桿握在手里,帶著一種粗糲的真實(shí)感。筆尖落在光滑的紙面上。我微微側(cè)過身,
避開左胸束縛帶的牽扯。手腕很穩(wěn),一筆一劃,緩慢而清晰地寫下我的名字。沈念。兩個字,
寫在陸廷琛那氣勢磅礴的名字旁邊,顯得異常渺小,卻無比清晰、決絕。最后一筆落下,
我輕輕吁出一口氣。仿佛卸下了千斤重?fù)?dān),又仿佛親手埋葬了某種早已腐朽的東西。
“可以了?!蔽覍⒑灪米值膮f(xié)議推回他面前,聲音依舊平靜無波。
陸廷琛的視線緊緊鎖在那兩個并排的名字上。他臉上慣有的平靜面具終于出現(xiàn)了一絲裂痕。
他的目光在我簽下的名字上停留了許久,像是在確認(rèn)那拙劣的筆跡是否真的出自我手。然后,
他抬起眼,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臉上,帶著審視,帶著一種被冒犯般的冷意,
還有一絲……連他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覺的茫然?!澳恪彼〈轿ⅲ坪跸胝f什么,
但終究沒有說出口。那份空白支票,依舊孤零零地躺在我的被子上,像一個巨大的諷刺。
我沒有再看那張支票一眼,也沒有再看他。我掀開被子,忍著左腿和肋骨的劇痛,
一點(diǎn)點(diǎn)挪下床。動作很慢,牽扯到傷處,額角立刻滲出了細(xì)密的冷汗。我咬緊牙關(gu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