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聲的余韻在賀蘭心耳中嗡嗡作響,她揉了揉太陽穴,窗外的暮色已經(jīng)濃得化不開。那個神秘病人的手勢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那是什么意思?警告?求救?還是某種只有島上的人才能理解的暗號?
一陣輕柔的敲門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賀醫(yī)生,晚餐準備好了。"是白薇的聲音,隔著門板顯得有些沉悶。
賀蘭心整理了一下衣領,打開房門。白薇站在門外,已經(jīng)換了一身深藍色的制服,頭發(fā)一絲不茍地盤在腦后。在走廊昏暗的燈光下,她眼下的青影顯得更加明顯。
"謝謝,我馬上就去。"賀蘭心微笑道,同時注意到白薇的左手無意識地摩挲著那道疤痕。
白薇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目光,迅速將手背到身后:"葉院長在主餐廳等您。請跟我來。"
她們沿著來時的路返回一樓,但這次白薇帶她穿過大廳,走向一條賀蘭心之前沒注意到的側廊。這條走廊比主樓梯更加狹窄,兩側墻上掛著歷代院長的肖像畫,每一幅都籠罩在陰影中,只露出模糊的輪廓。
"這些是..."
"歷任院長,"白薇頭也不回地回答,"沉寂島療養(yǎng)院有一百多年的歷史了。"
賀蘭心放慢腳步,借著微弱的光線觀察那些畫像。最老的一幅已經(jīng)泛黃,畫中的男子留著清朝的辮子,卻穿著西式禮服,表情嚴肅得近乎冷酷。越往后的畫像風格越現(xiàn)代,但所有人物都有一個共同點——他們的眼睛。無論畫風如何變化,那些眼睛都栩栩如生到令人不安的程度,仿佛能穿透畫布直視觀者。
最后一幅畫前,賀蘭心猛地停住腳步——畫框是空的,只有一塊銅牌上刻著"葉懷遠"三個字和"1935-"的日期。
"葉院長不喜歡被畫像,"白薇解釋道,語氣中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緊張,"他說相機和畫筆都捕捉不到靈魂的真實模樣。"
賀蘭心正想追問,一陣濃郁的食物香氣飄來,勾起了她的食欲。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一整天沒正經(jīng)吃過東西了。
側廊盡頭是一扇雕花木門,白薇輕輕推開:"賀醫(yī)生到了。"
門內的景象讓賀蘭心怔了一瞬——這是一間裝飾考究的餐廳,中心擺放著一張足夠容納二十人的長桌,但此刻只在遠端擺了兩個人的餐具。水晶吊燈將暖黃的光灑在雪白的桌布上,銀質餐具閃爍著冷光。最令人驚訝的是,餐廳一側的落地窗外竟是懸崖和大海的壯麗景色,與療養(yǎng)院內部的壓抑氛圍形成鮮明對比。
葉懷遠站在窗邊,背對著門口,剪影修長挺拔。聽到動靜,他轉過身來,金絲眼鏡后的眼睛微微瞇起:"賀醫(yī)生,希望您休息得還好?"
"謝謝關心,房間很舒適。"賀蘭心謹慎地回答,同時注意到葉懷遠換了一身深灰色的三件套西裝,領帶上的寶石領針在燈光下泛著幽藍的光。
葉懷遠做了個請的手勢:"請坐??紤]到您旅途勞頓,我讓廚房準備了簡單的晚餐。"
簡單?賀蘭心看著侍者端上的前菜——奶油蘑菇湯配松露片,這在她平時生活的魔都法租界也算得上奢侈了。
"您太客氣了。"她小心地舀了一勺湯,味道醇厚得不可思議。
葉懷遠優(yōu)雅地切著盤中的食物:"賀醫(yī)生知道為什么我特別邀請您來沉寂島嗎?"
賀蘭心放下湯匙:"您在信中提到,希望我協(xié)助治療一些特殊病例。"
"特殊..."葉懷遠輕笑一聲,那笑聲像是經(jīng)過精心計算般恰到好處,"是的,非常特殊。您讀過我寄給您的資料了吧?"
"F.S.的預言畫作,L.Y.的讀心能力..."賀蘭心點頭,"作為科學工作者,我更傾向于認為這些是某種罕見的心理癥狀表現(xiàn)。"
葉懷遠的刀叉在盤子上輕輕一劃,發(fā)出刺耳的聲響:"科學?"他推了推眼鏡,"賀醫(yī)生,您相信這世上有科學解釋不了的事嗎?"
窗外的海浪聲突然變得響亮,一陣強風吹得吊燈微微晃動,在葉懷遠臉上投下變幻的光影。有那么一瞬間,賀蘭心覺得他的瞳孔似乎變成了不自然的豎條形,但眨眼的功夫又恢復了正常。
"心理學還是一門年輕的科學,"賀蘭心謹慎地回答,"很多現(xiàn)象我們暫時無法解釋,但這不意味著它們超自然。"
葉懷遠突然笑了,這次是發(fā)自內心的愉悅:"我喜歡您的態(tài)度,理性而不武斷。"他舉起酒杯,"為科學干杯?"
紅酒在杯中旋轉,呈現(xiàn)出不自然的深紫色。賀蘭心象征性地抿了一口,液體滑過喉嚨時帶著一絲金屬味。
"說到科學,"葉懷遠放下酒杯,"我必須提醒您,療養(yǎng)院有一些特殊規(guī)定需要遵守。"
賀蘭心拿出筆記本:"請說。"
"第一,所有病例資料不得帶出檔案室;第二,未經(jīng)允許不得進入東翼病房區(qū);第三..."他的目光突然變得銳利,"無論聽到什么聲音,午夜后絕對不要離開房間。"
賀蘭心的筆尖在紙上頓了一下:"這與治療效果有關?"
"與安全有關。"葉懷遠的聲音突然低沉下來,"島上有些...古老的習俗,居民們比較迷信。為了不干擾治療,我們需要尊重這些規(guī)矩。"
賀蘭心想起老船夫的警告和白薇的耳語,點了點頭:"我理解。"
主菜上來了——香煎鱸魚配蘆筍。就在賀蘭心準備動刀叉時,餐廳的門突然被撞開,一個穿著沾滿顏料的白大褂的男人沖了進來,頭發(fā)蓬亂,眼神狂亂。
"他來了!"男人尖叫著,聲音嘶啞,"我在畫里看到了!血...到處都是血!"
葉懷遠猛地站起,動作快得不可思議:"沈修然!誰讓你離開畫室的?"
被稱作沈修然的男人跌跌撞撞地撲到餐桌前,打翻了一杯紅酒。深紅色的液體在白色桌布上蔓延,像極了鮮血。他的目光突然鎖定賀蘭心,瞳孔劇烈收縮。
"你!"他指著賀蘭心,手指顫抖,"你也在他畫里!就在鐘樓下...血從你眼睛里流出來..."
兩個身材魁梧的護工沖進餐廳,一左一右架住沈修然。他掙扎著,白大褂的領口被扯開,露出鎖骨處一個奇怪的印記——像是被烙鐵燙出的鐘形圖案。
"帶他去鎮(zhèn)靜室!"葉懷遠厲聲道,隨即轉向賀蘭心,表情瞬間恢復平靜,"抱歉讓您受驚了。這位是沈修然,我們的...特殊病人之一。"
賀蘭心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專業(yè)素養(yǎng)壓過了恐懼:"他的癥狀發(fā)作有規(guī)律嗎?"
"通常與月相有關,"葉懷遠整理著袖口,"但最近越來越頻繁了。"他嘆了口氣,"這就是我們需要您的原因,賀醫(yī)生。這些病人的癥狀...正在惡化。"
侍者們無聲地收拾著殘局,更換桌布。賀蘭心注意到他們動作熟練得令人不安,仿佛對這種突發(fā)狀況習以為常。
"沈先生提到的'他'是誰?"賀蘭心問道,"還有那些畫..."
葉懷遠的表情變得難以捉摸:"明天您參觀完畫室就明白了?,F(xiàn)在..."他看了看懷表,"已經(jīng)八點半了,我建議您早點休息。明天上午九點,白薇會帶您參觀療養(yǎng)院。"
晚餐在詭異的氣氛中結束。葉懷遠親自送賀蘭心到樓梯口,月光透過彩色玻璃窗,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藍色光影。
"最后一件事,賀醫(yī)生,"他的聲音突然變得異常柔和,幾乎帶著催眠的韻律,"無論您看到或聽到什么,請記住——在這座島上,有些事實最好永遠埋藏。"
賀蘭心感到一陣莫名的眩暈,葉懷遠的臉在視野中扭曲變形。她扶住樓梯扶手才沒有跌倒,再抬頭時,葉懷遠已經(jīng)轉身離去,背影融入走廊的黑暗中。
回到房間,賀蘭心鎖好門,靠在門板上深呼吸。晚餐時的種種異常在她腦海中閃回——葉懷遠變色的瞳孔、沈修然的警告、那個鐘形烙印...這一切都指向某個她尚不能理解的可怕秘密。
她走到書桌前,翻開筆記本,開始記錄今天的觀察:
"葉懷遠:
- 表面溫文爾雅,實則控制欲極強
- 對'科學解釋不了的事'表現(xiàn)出異常興趣
- 瞳孔變化?可能是光線錯覺
- 似乎刻意隱瞞療養(yǎng)院歷史"
"沈修然:
- 明顯的精神裂變癥狀
- 幻覺內容具有連貫性(血、鐘樓)
- 鎖骨烙印表明長期受拘束
- 提到的'他'是誰?"
寫到這里,賀蘭心突然聽到窗外傳來細微的刮擦聲。她屏住呼吸,聲音又響了起來——像是有人在用指甲輕輕抓撓玻璃。
她慢慢走近窗戶,猛地拉開窗簾。月光下,窗臺上放著一張小紙條,被一塊形狀不規(guī)則的小石頭壓著。賀蘭心猶豫了一下,打開窗戶取回紙條。
紙上用潦草的鉛筆字寫著:
"不要相信他們的眼睛。事實在燈塔下面?!狶.Z."
賀蘭心翻過紙條,背面畫著一個簡單的鐘樓圖案,鐘面上指向十二點的時針被涂成了紅色。就在她試圖理解這個符號的含義時,走廊上突然傳來腳步聲,由遠及近,最后停在了她的門前。
一陣輕微的金屬碰撞聲響起——有人正在嘗試打開她的門鎖!
賀蘭心迅速將紙條塞進內衣口袋,輕手輕腳地走到門邊,耳朵貼在冰冷的木板上。她能聽到門外粗重的呼吸聲,還有衣物摩擦的窸窣聲。
"誰?"她鼓起勇氣問道。
沉默持續(xù)了幾秒,然后是一個低沉的男聲:"林昭。院長讓我檢查門窗...起風了。"
賀蘭心通過門縫看到一雙粗糙的工人靴,確實是晚餐前見過的那個園丁。但為什么要在深夜檢查?而且葉懷遠明明說過午夜后不要開門...
"謝謝,我的門窗都關好了。"她盡量讓聲音保持平穩(wěn)。
門外又是一陣沉默,然后腳步聲漸漸遠去。賀蘭心長舒一口氣,正準備回到床上,卻突然注意到一件事——林昭的腳步聲是朝著樓梯方向去的,但他剛才明明說是來"檢查門窗",那么他應該已經(jīng)檢查過其他房間才對...
除非,他是專門沖著她來的。
賀蘭心背靠著門緩緩滑坐在地上,手指無意識地摸著口袋里的紙條。燈塔下面藏著什么?L.Z.又是誰?更重要的是——在這座詭異的島嶼上,她究竟能相信誰?
窗外,月光被烏云遮蔽,整個療養(yǎng)院陷入一片黑暗。遠處,鐘聲又一次響起,這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清晰、更加接近,仿佛就在她的腦海中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