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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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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下意識地捂住了耳朵,但預想中的驚天巨響并沒有到來。

世界安靜了一瞬。

不是那種夜深人靜的安寧,而是一種被抽離的、令人作嘔的真空。我的耳膜沒有感受到任何沖擊,但我的大腦,我的靈魂,卻像是被一只無形巨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力拉扯。

嗡——

那聲音,不來自外界,而是在我顱內最深處爆開。

我眼前的空氣開始扭曲,像被燒紅的烙鐵燙過的塑料薄膜。走廊的墻壁、天花板、地面,所有的一切都開始不規(guī)則地蠕動、折疊。那名隊員面前的藍色晶體瞬間爆發(fā)出太陽般的光芒,但那光芒沒有溫度,只有一種將一切存在都抹除的蒼白。

一道無形的波紋以他為中心,穿透了我們面前的墻壁,射向我曾經的家。

就在那個瞬間,我感覺到了。

一種尖銳的、撕心裂肺的劇痛。

那痛楚不作用于我的肉體,而是直接烙印在我的意識里。仿佛我身體的某一部分,一個我從未察覺的器官,被活生生切除了。我“看”到了,在我的腦海里,我那間被物資塞滿的次臥,那面承重墻,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不是被炸開,不是化為齏粉。

就是消失了。

墻體,連同墻后的整個空間,連同里面堆積如山的物資,連同那個盤踞在其中的、以我的恐懼為食的“東西”,一同被一個憑空出現的黑洞吞噬。那黑洞只存在了千分之一秒,然后連同它自己一起,被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抹除。

“啊——!”

我控制不住地慘叫出聲,雙膝一軟跪倒在地。我死死掐住自己的太陽穴,感覺有什么東西正在從我腦子里被強行剝離。那些“末世”的記憶,那些關于饑餓、背叛和死亡的畫面,像被沖刷的照片一樣,開始褪色、模糊。

手腕上的銀環(huán)驟然收緊,一股冰涼的電流涌遍我全身,壓制住了那股幾乎要將我撕裂的抽離感。

我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汗水浸透了我的后背。

周圍扭曲的空間慢慢恢復了正常。那個隊員站起身,他面前的幽藍晶體也暗淡下去,恢復了原狀。他面無表情地將儀器收回手提箱,仿佛剛才只是進行了一場再普通不過的設備調試。

一切都結束了。

快得讓我覺得荒謬。

陳雪走到我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她的眼神很復雜,有審視,有警惕,但沒有一絲一毫的同情。

“感覺怎么樣?”她問,聲音冷得像手術刀。

“你……你們……”我抬起頭,視線模糊,“你們到底是什么人?”

“帶他走?!标愌]有回答我,而是對身后的隊員下了命令。

兩個隊員走上前來,一左一右,像拎小雞一樣把我架了起來,拖著我朝樓梯口走去。我的雙腿依舊發(fā)軟,幾乎無法自己行走。

我們沒有走電梯,而是從消防通道往下。

樓道里空空蕩蕩,沒有血跡,沒有尸體,甚至連一絲異味都沒有。干凈得就像我“記憶”中末世爆發(fā)前的樣子。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那些喪尸都是被我吸引來的,那“巢穴”被毀掉之后,他們去哪了?變回了正常人?還是和那個空間一樣,被一同抹除了?

我的大腦一團亂麻。

“你們到底對我做了什么?”我掙扎著,但架著我的那兩個人手臂如同鐵鉗,“那些喪尸……那些人呢?!”

陳雪走在最前面,腳步沒有一絲停頓。

“沒有什么喪尸,林舟?!彼穆曇魪那胺絺鱽?,平靜得可怕,“從始至終,都只有被‘巢穴’的輻射場扭曲了心智的普通人?,F在場源消失了,他們只會覺得做了一場噩夢,然后忘掉一切,回歸正常的生活。”

“回歸……正常?”我喃喃自語,覺得這個詞無比諷刺。

那我呢?我親手締造了這場噩夢,我還回得去嗎?

我們很快下到了一樓。推開布滿灰塵的消防門,外面不是我想象中的廢墟,而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地下停車場。幾輛車零散地停著,頂燈發(fā)出昏黃的光。

一輛黑色的、看起來像是軍用防爆車的龐然大物停在不遠處。車身線條硬朗,沒有車窗,只有幾道狹長的觀察口。

車門無聲地滑開,一個身影從駕駛座上跳了下來。

他穿著和陳雪他們一樣的黑色作戰(zhàn)服,身形精悍,臉上有一道從眉骨劃到嘴角的猙獰傷疤。他嘴里叼著一根沒點燃的煙,看到我們,咧嘴笑了笑。

當我看清他的臉時,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了。

那張臉,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就算他年輕了二十歲,就算他滿臉煞氣,就算他有一道恐怖的傷疤,我也認得出來。

是老王。

那個在我的“記憶”里,帶著人劈開我的門,搶走我的一切,最后把我推向尸群的老王!

他不是死了嗎?不是被喪尸淹沒了嗎?

“搞定了?”老王的聲音沙啞,帶著一股子兵痞的味道。他看了一眼被架著的我,眼神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秒,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就像在看一件貨物,“這就是那個‘信標’?看起來不怎么結實啊?!?/p>

“閉嘴,王建國?!标愌├淅涞?,“把他弄上車,我們得馬上離開這里?!疅熁稹膭屿o太大了,很快會有人來探查?!?/p>

“是,隊長?!?/p>

老王懶洋洋地應了一聲,走過來,粗暴地把我從那兩個隊員手里接過去,一把推向車里。

我踉蹌著摔在冰冷的金屬地板上。

一股無法遏制的怒火和恨意從我心底最深處炸開,壓倒了恐懼和困惑。

“是你!”我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掙扎著想爬起來,眼睛死死地盯著老王,“王建狗!”

我忘了這是我給他起的外號,在那個地獄般的三年里,我在心里罵了他無數遍。

老王準備上車的動作頓住了。他回過頭,那道傷疤在他臉上扭動了一下,他似乎覺得有些好笑。

“小子,你認識我?”

“我化成灰都認得你!”我咆哮著,像一頭發(fā)狂的野獸,用盡全身力氣朝他撲了過去,“你這個雜種!你不得好死!”

上一世被他背叛、被喪尸撕碎的痛苦記憶,在此刻前所未有地清晰。哪怕我知道那段記憶可能是假的,但那種刻骨的恨意卻真實得讓我發(fā)瘋。

老王甚至都沒躲。

他只是在我撲到面前時,隨意地抬起腳,一腳踹在我的胸口。

砰。

我感覺自己像是被一輛高速行駛的卡車撞中,整個人倒飛出去,后背重重地撞在車廂的另一側墻壁上,然后滑落在地。我喉頭一甜,一口血噴了出來。

“老實點。”老王收回腳,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眼神里沒有憤怒,只有一種純粹的、不耐煩的漠然,“再敢亂動,我擰斷你的脖子。”

陳雪和另外兩名隊員也上了車。車門關閉,車廂內陷入一片昏暗,只有儀表盤上亮著幽幽的綠光。

“給他注射鎮(zhèn)定劑?!标愌┑穆曇舨粠б唤z感情。

其中一個隊員打開一個醫(yī)療箱,拿出一支注射器。

“不……不要……”我掙扎著想后退,但全身的骨頭都像散了架一樣疼。

冰冷的針頭刺入我的脖子,一股涼意迅速擴散開。我的眼皮越來越重,意識開始模糊。在徹底失去知覺前,我聽到陳雪和老王的對話。

“他怎么會認識你?‘α型植入記憶’里,你應該在他被推出門后就死了?!?/p>

“誰知道。也許是‘巢穴’為了增加他的恐懼,給他加了點戲吧?!崩贤醯恼Z氣滿不在乎,“這小子,恨我恨得牙根癢癢。有點意思。”

“別大意。他現在很關鍵,不能出任何差錯?!?/p>

“放心吧,隊長。一個還沒搞清楚狀況的‘信標’而已,翻不了天?!?/p>

……信標?

這是我昏迷前,聽到的最后一個詞。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再次醒來時,我發(fā)現自己躺在一張狹窄的行軍床上。

這里像是一個臨時搭建的營房,四周是灰色的金屬墻壁,沒有窗戶,只有一盞白色的節(jié)能燈掛在天花板上,散發(fā)著慘白的光。

我坐起身,感覺身體沒什么大礙,只是被老王踹中的胸口還有些隱隱作痛。

手腕上的銀環(huán)依然在。

我打量著這個房間,除了我躺著的床,只有一個金屬桌子和一把椅子。桌子上,放著一杯水和一個密封的白色餐盤。

門開了。

陳雪走了進來。她換下了一身黑色的作戰(zhàn)服,穿上了一件白色的研究員大褂,頭發(fā)扎成了馬尾,看起來少了幾分煞氣,多了幾分知性的冷漠。

她把一個平板電腦放在桌子上,然后拉開椅子坐下,看著我。

“醒了?”

我沒有回答,只是用一種戒備的眼神盯著她。

“吃點東西吧。”她指了指餐盤,“高能營養(yǎng)膏,沒什么味道,但能快速補充體力。”

我依然沒動。

“你到底想怎么樣?”我終于開口,聲音沙啞。

“我不想怎么樣,林舟?!标愌┑氖附徊妫旁谧烂嫔?,“我只是來告訴你一些……你現在需要知道的事?!?/p>

“比如,我其實沒有重生?我那三年的末世記憶,都是假的?”我自嘲地笑了一聲,“比如,我不是什么幸存者,而是你們口中的……‘信標’?”

陳雪的臉上沒有什么意外的表情。

“看來你昏迷前聽到了不少。”她點了點頭,“沒錯。你沒有重生,那段記憶,是我們稱之為‘病源性模因’的東西,由一個高維存在,我們稱之為‘深空鳴響’,投射到你意識里的?!?/p>

“深空鳴響?”我咀嚼著這個陌生的詞匯。

“你可以把它理解成一個……宇宙級的捕食者?!标愌┑谋砬楹車烂C,“它不吃血肉,它以智慧生命產生的強烈負面情緒為食。尤其是恐懼、偏執(zhí)和絕望?!?/p>

“它無法直接干涉我們的世界,所以它會尋找合適的‘信標’。也就是像你這樣,精神頻率能與它產生共鳴的人。它將一段預設好的、充滿苦難的‘未來記憶’植入你的腦中,就像給魚掛上魚餌?!?/p>

她頓了頓,看著我的眼睛。

“你的反應,沒有讓它失望。你對末日的恐懼,讓你產生了極大的偏執(zhí)。你瘋狂地囤積物資,將自己與世隔絕,不信任任何人。這些行為產生了海量的負面情緒,成為了最好的‘養(yǎng)料’。這些養(yǎng)料在你家匯集,最終形成了一個穩(wěn)定的時空薄弱點,也就是我們說的‘巢穴’?!?/p>

“‘巢穴’一旦成型,就會開始輻射周圍,扭曲現實。你看到的那些‘喪尸’,就是被輻射扭曲了心智的普通人。而你,林舟,就是這一切的中心。你不是在建造堡壘,你是在為那個怪物筑巢?!?/p>

我聽著她的解釋,感覺自己的世界觀正在被一片片撕碎,然后重組。

這一切太瘋狂,太荒誕了。

“那你們呢?”我問道,“你們是……什么部門的?專門處理這種事?”

“你可以叫我們‘異常干涉局’。”陳雪言簡意賅,“我們的任務,就是在‘巢穴’徹底固化,對現實世界造成不可逆轉的破壞前,找到并清除它?!?/p>

“所以,你們早就盯上我了?”

“在你開始反常地大量購買物資時,你的行為模式就觸發(fā)了我們的監(jiān)控系統(tǒng)?!标愌┱f,“我們一直在觀察你,評估你成為‘巢穴’核心的風險等級。直到我們確認‘巢穴’即將成型,我們才決定介入?!?/p>

我明白了。

我像個傻子一樣,以為自己掌握了未來的秘密,殊不知,我從頭到尾都只是一個被觀察的小白鼠。我的所有行動,都在別人的監(jiān)視之下。

“那個……王建國。”我提起了那個名字,“他也是你們的人?我記憶里他只是個保安?!?/p>

“王建國是我們的外勤行動組組長。他以前確實是軍人,退役后以保安的身份在你的小區(qū)潛伏,就是為了近距離監(jiān)控你?!?/p>

“那我‘記憶’里,他帶人殺了我……”

“那是‘病源性模因’根據你內心深處對他的不信任,為你量身定做的場景?!标愌┙忉尩溃八枰顝娏业暮抟夂徒^望作為最后的‘催化劑’,來完成‘巢穴’的構筑。所以,它讓你‘體驗’了最慘烈的背叛?!?/p>

我靠在冰冷的墻壁上,感覺一陣無力。

原來是這樣。

我最大的敵人,那個我恨了“一輩子”的人,居然是負責監(jiān)控我的官方人員。我以為的背叛,只是一場為了刺激我而編排的戲劇。

何其可笑。

“那你們毀了‘巢穴’,現在是不是就沒事了?”我抱著最后一絲希望問道,“我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陳雪看著我,搖了搖頭。

那個動作,讓我心里咯噔一下。

“不,林舟?!彼f,“事情,才剛剛開始?!?/p>

“什么意思?”

“我們摧毀的,只是‘深空鳴響’伸過來的一只觸手。它的本體,依然在外面?!标愌┑谋砬樽兊们八从械哪?,“而且,通過這次的‘巢穴’,它已經徹底標記了你的精神頻率。就像鯊魚聞到了血腥味?!?/p>

“它會再次嘗試在你身上建立新的‘巢穴’?;蛘哒f,任何靠近你的、精神脆弱的人,都有可能被你的頻率影響,成為新的‘巢穴’的溫床?!?/p>

我僵住了。

“你的意思是……我成了一個移動的災難源?”

“可以這么理解?!标愌┖敛涣羟榈負羲榱宋业幕孟?,“你走到哪里,災難就可能跟到哪里。所以,你回不去了。你不能再接觸任何普通的社會環(huán)境?!?/p>

我看著手腕上的銀環(huán)。

“這個東西,就是為了壓制我?”

“這是‘諧振抑制環(huán)’。它可以擾亂你的精神頻率,讓你在‘深空鳴響’的感知里變得模糊,像打了馬賽克。但它不是萬能的,只能起到抑制作用,無法根除?!?/p>

絕望。

一種比“末日”降臨時更深沉的絕望,淹沒了我。

我以為我逃離了地獄,結果卻發(fā)現,我自己就是地獄。

“那你們打算怎么處置我?”我慘笑著問,“把我關起來?還是直接人道毀滅?”

陳雪沒有立刻回答。

她站起身,走到我面前,蹲了下來,第一次用平視的角度看著我。

“我們不會關你,更不會殺了你。”她的聲音,似乎多了一絲我從未聽過的復雜情緒,“因為,你也成了我們唯一的武器?!?/p>

“武器?”

“你被它‘污染’過,你的精神里,留下了它的‘痕跡’。”陳雪一字一句地說,“這讓你對它的‘巢穴’,有了一種超乎尋常的直覺。就像……獵犬能聞到獵物的氣味。”

“‘深空鳴響’的入侵是無聲無息的,我們的監(jiān)控系統(tǒng)總會有延遲。但你,你能比我們更早地感覺到新的‘巢穴’在何處萌芽?!?/p>

“林舟,我們想邀請你加入我們。”

“成為‘異常干涉局’的一員。用你的能力,去尋找并定位那些隱藏在城市陰影里的‘巢穴’?!?/p>

“你不是災難源?!?/p>

“你是我們的……哨兵?!?/p>

我愣愣地看著她。

從一個自以為是的重生者,到一個被監(jiān)視的小白鼠,再到一個行走的災難源,現在,我又成了什么“哨兵”?

我的身份,在短短幾個小時內,被反復打敗,反復定義。


更新時間:2025-08-24 14:1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