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倉庫,瞬間恢復了死一樣的寂靜。
所有活過來的娃娃,也“咔嚓”一聲,全部倒在了地上,變回了沒有生命的玩具。
一切都結(jié)束了。
老王從女孩身上爬起來,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架住我的兩名隊員也松開了手。
我雙腿一軟,跪倒在地,巨大的虛脫感讓我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
陳雪收起注射槍,走到我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她的眼神很復雜。
有震驚,有懷疑,但更多的是一種審視。
“林舟,”她緩緩開口,“現(xiàn)在,我需要一個解釋?!?/p>
“你,到底是什么?”我,到底是什么?
陳雪的聲音像一把冰冷的錐子,扎進我混亂的腦子里。
我跪在地上,渾身脫力,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肌肉撕裂的劇痛。黑色的角質(zhì)層已經(jīng)褪盡,但那種力量流失后留下的空洞感,比任何傷口都更讓人恐懼。
是什么?
我剛剛才得到答案。
我是巢穴。我是病源。我是這個扭曲世界的中心。
這個認知像一塊燒紅的烙鐵,印在我的靈魂上,讓我痛得幾乎要昏厥過去。
我抬起頭,看著她。
那個我記憶里柔弱、天真,最終為了活命出賣我的女孩,此刻正穿著戰(zhàn)術(shù)背心,手持著我從未見過的武器,用審判般的眼神俯視著我。
她的身后,是那兩個同樣全副武裝的隊員,他們的槍口雖然沒有指著我,但警戒的姿態(tài)說明了一切。
而更遠處,老王——不,王隊長——正扶著腰,大口喘息,他的眼神同樣復雜,混雜著忌憚、疲憊,還有一絲……探究?
我記憶里那個為了幾包餅干就劈開我門的保安,那個滿臉猙獰的背叛者,剛剛卻用身體護住了一個危險的“怪物”,還對我這個“昔日鄰居”吼出了“住手”。
一切都錯了。
我所堅信不疑的,用三年血淚換來的記憶,就像一個被戳破的肥皂泡,在現(xiàn)實面前碎得無影無蹤。
我的堡壘,我的計劃,我的重生……
全他媽是個笑話。
一股混雜著屈辱、憤怒和絕望的癲狂從心底涌起。
“我他媽怎么知道我是什么?”我從牙縫里擠出聲音,喉嚨沙啞得厲害,笑聲卻像破風箱一樣扯了出來,“呵呵……呵呵呵……你應(yīng)該去問問她!”
我的手指顫抖著,指向地上那個昏迷不醒的女孩。
“是她,是她把我弄成這樣的!她毀了我的熊!她……”
我的聲音戛然而止。
因為我看到陳雪的眼神變了。
那不是懷疑,不是憤怒,而是一種……憐憫?
她像在看一個胡言亂語,已經(jīng)徹底瘋掉的人。
“毀了你的熊?”她重復了一遍,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林舟,根據(jù)我們的記錄,那只布偶熊,是你一個月前在網(wǎng)上訂購的普通玩具。而這個‘女孩’,”她指了指地上的人,“代號‘豎琴’,是二級‘傳導體’。她從三天前開始,才在城市的另一端出現(xiàn)。在這之前,你們沒有任何交集?!?/p>
“你撒謊!”我嘶吼起來,試圖撐起身體,卻又無力地摔了回去,“是她!就是她!她一直在我家,她……”
我的話再次卡住。
她一直在我家?
不。
我的記憶里,家里一直只有我和我的貓,煤球。
那個女孩的形象,是憑空出現(xiàn)的。她坐在我的沙發(fā)上,用那雙空洞的眼睛看著我,用我的聲音說話,手里拿著我的布偶熊。
那個畫面,真實得就像發(fā)生過一樣。
可現(xiàn)在,在陳雪冰冷的話語下,那段“記憶”開始出現(xiàn)裂痕,變得模糊,像信號不良的電視雪花。
是我的幻覺?
還是……別的什么東西,在我腦子里制造的幻覺?
“你看起來狀態(tài)很糟?!崩贤踝吡诉^來,他的步伐還有些蹣跚,但眼神已經(jīng)恢復了銳利。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和我記憶中那個諂媚的保安判若兩人。
“我們不想傷害你,”他沉聲說,“前提是,你值得我們不傷害你。現(xiàn)在,收起你那套瘋話,老老實實回答問題。”
我看著他的臉。這張我發(fā)誓要親手撕爛的臉。
可笑的是,我現(xiàn)在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問題?”我低聲笑了,笑聲里充滿了自嘲,“好啊。在我回答你們之前,你們是不是也該回答我?guī)讉€問題?”
“你沒有討價還價的資格?!标愌├淅涞卣f。
“是嗎?”我抬起頭,直視著她的眼睛。
就在我與她對視的瞬間,我感覺到了一絲異樣。
那種盤踞在我身體里的,冰冷的,被我稱為“巢穴”的東西,似乎并沒有完全消失。它只是蟄伏了下來,像一條冬眠的蛇,藏在我意識的最深處。
我試著,用盡全部意念,去觸碰它。
“咔噠?!?/p>
一聲輕微的脆響。
倉庫的角落里,一個倒下的塑料兵人,手指輕微地動了一下。
動作很小,幾乎無法察C察。
但陳雪的瞳孔,猛地收縮了。
她瞬間后退半步,握著手提箱的手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
那兩名隊員也立刻緊張起來,重新舉起了槍。
老王沒有動,但他臉上的肌肉繃緊了,喉結(jié)上下滾動了一下。
他們看到了。
他們果然能感知到這種異常。
有效!
這個發(fā)現(xiàn)讓我在絕望的深淵里,抓住了一根脆弱的藤蔓。我不再是那個任人宰割的羔羊。
我或許是怪物,但怪物,也有怪物的爪牙。
“現(xiàn)在,我有資格了嗎?”我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回蕩在死寂的倉庫里。
空氣仿佛凝固了。
緊張的氣氛像拉滿的弓弦,一觸即發(fā)。
過了足足有半分鐘,時間像是被凍結(jié)了。
陳雪的眼神死死釘在那個塑料兵人上,仿佛要把它看出一個洞來。老王喉嚨里發(fā)出一種被壓抑的咕噥聲,像是野獸在評估威脅。那兩個一直沉默的隊員,槍口微微顫抖,汗水已經(jīng)從他們的額角滑落。
他們緊繃的反應(yīng),是我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的身體依然虛弱,腦子里嗡嗡作響,但一種病態(tài)的興奮感卻從那名為“巢穴”的深淵中升騰起來,麻痹了我的恐懼。
“怎么樣?”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現(xiàn)在,我有資格,和你們談?wù)劻藛???/p>
陳雪的目光終于從那個小小的玩具上移開,重新落在我臉上。她的眼神復雜極了,里面有震驚,有忌憚,但更多的是一種近乎貪婪的探究。
“你……是怎么做到的?”她問,聲音不再是之前那種毫無波瀾的冰冷,而是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先回答我的問題。”我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感覺臉上的肌肉都在抽搐,“你們是誰?這是什么地方?還有,那個女孩……‘豎琴’,她到底是什么?”
老王往前踏了一步,兇狠地盯著我:“小子,別得寸進尺。你以為動了一下玩具,就能翻天了?”
“我能動它一下,就能動它第二下?!蔽矣哪抗?,毫不退縮,“或者,動點別的什么。比如……這個?”
我的意念再次集中,這一次,目標是老王腳邊的一顆空彈殼。
那股盤踞在我體內(nèi)的力量,像是被喚醒的巨獸,懶洋洋地回應(yīng)了我的呼喚。我感到一陣尖銳的刺痛從太陽穴傳來,眼前猛地一黑。
“叮啷。”
那顆黃銅彈殼,在水泥地上,突兀地跳了一下。
聲音不大,卻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每個人的神經(jīng)上。
老王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跳開,一臉駭然地看著那顆彈殼,又看看我,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夠了!”陳雪厲聲喝止。她快步走到我面前,蹲下身,第一次用平視的角度看著我。她胸口的起伏有些急促,顯然內(nèi)心遠不如表面平靜。
“我們是‘異?,F(xiàn)象防控與研究中心’的執(zhí)行員?!彼Z速很快,像是在背誦條例,“你可以叫我們‘清理人’?!?/p>
“清理人?”我咀嚼著這個詞,一股寒意從心底冒起,“清理什么?像我這樣的……怪物?”
“清理‘失控體’?!标愌┘m正道,“確?!F(xiàn)實’的穩(wěn)定。林舟,我們從不輕易定義任何人是怪物。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后一個?!?/p>
她的坦誠出乎我的意料。
“那她呢?”我看向地上那個依舊昏迷的女孩。
“她叫陳雪?!标愌┱f出了一個讓我渾身一震的名字。
我猛地瞪大眼睛:“你說什么?”
“她叫陳雪,代號‘豎琴’。二級‘傳導體’?!钡厣系呐ⅲ臀矣洃浿心莻€柔弱的,引來殺身之禍的女孩,居然同名。
不,不是同名。
這個蹲在我面前,自稱“清理人”的女人,她才是……
“那你又是誰?”我的聲音都在發(fā)抖。
“我的代號是‘寒鴉’?!彼届o地回答,“姓名是機密?,F(xiàn)在,輪到你了。關(guān)于那場‘末日’,那段‘記憶’,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訴我們。你所謂的‘重生’,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你‘記憶’中的我們,又是什么樣的?”
我的大腦一片混亂。
兩個陳雪?
一個是我記憶里那個引狼入室的鄰居,另一個是眼前這個冷酷的執(zhí)行員。老王也不是那個保安,而是她的同事。
我的“記憶”,到底是什么?是真實的未來,還是……一個被精心編織的劇本?
如果記憶是假的,那為什么我會擁有這種詭異的力量?如果記憶是真的,那為什么現(xiàn)實和它偏差如此巨大?
“我憑什么相信你?”我喘著粗氣,混亂和懷疑快要將我撕裂。
“憑我們沒有當場清除你?!标愌┑穆曇衾淇嵋琅f,“一個剛剛覺醒,精神極不穩(wěn)定的‘巢穴’,按照條例,最高威脅等級,可以被就地格殺。但你的表現(xiàn)很有趣,你似乎保留了相當高程度的理智和自我認知,這和資料庫里所有‘巢穴’的初期形態(tài)都不同?!?/p>
巢穴……
那個在我腦中低語的聲音,也是這么稱呼我的。
“所以,你們想研究我?”我冷笑起來,“把我當成實驗室里的小白鼠?”
“是合作?!标愌┘m正道,“我們需要你的信息,作為交換,我們可以為你提供庇護,并且……教你如何控制自己的力量,不至于被它徹底吞噬,變成一個只會散播扭曲和瘋狂的真正怪物?!?/p>
庇護?控制?
這些詞對我充滿了誘惑力。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體內(nèi)的東西有多可怕。我不想變成那樣。
可我腦海里,老王那張獰笑著劈開我房門的臉,是那么的清晰。陳雪(那個鄰居)躲在人群后面,眼神閃躲的樣子,也歷歷在目。
這些“記憶”像毒蛇一樣啃噬著我的理智,警告我不要相信任何人。
“我怎么知道,你們不是在騙我?”我死死盯著她的眼睛,“等我失去了利用價值,你們就會像處理垃圾一樣處理掉我?!?/p>
“你沒有更好的選擇?!标愌┮会樢娧?,“你的‘巢穴’正在成型,它的‘共鳴場’在不斷擴大。你以為你那個固若金湯的堡壘能保護你?不,那只是你的繭。繼續(xù)下去,方圓幾公里內(nèi)所有碳基生物都會被你逼瘋、扭曲。你將成為一個移動的天災。到那時,我們找到你,就不是用麻醉彈,而是用這個?!?/p>
她抬起手,打了個響指。
一名隊員走上前來,打開了她一直提著的那個銀色手提箱。
箱子里沒有文件,沒有儀器,只有一塊拳頭大小,造型奇特的黑色金屬。它表面布滿了不規(guī)則的凹槽,安靜地躺在柔軟的襯墊里,卻散發(fā)著一種讓人心悸的……“死寂”。
只看了一眼,我就感覺我身體里的“巢穴”像是遇到了天敵,瞬間收縮,蟄伏得更深了,連帶著我的意識都感到了陣陣針刺般的疼痛。
“這是‘靜默核心’?!标愌┚従徴f,“專門用來中和‘失控場’。啟動它,你和你的‘巢穴’會一起被從現(xiàn)實層面徹底抹去。連一粒灰塵都不會剩下?!?/p>
我看著那塊黑色的金屬,冷汗浸濕了我的后背。
這不是威脅。
這是事實。
他們有能力,也有意愿,將我徹底“刪除”。
我沉默了。長久的沉默。我在瘋狂地思考,評估我所有的選擇。
反抗?我連站都站不起來,所謂的“力量”更是虛無縹緲,用兩次就幾乎讓我昏厥。
逃跑?更是天方夜譚。
似乎,合作是唯一的出路。
“好?!蔽医K于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我可以說。但不是現(xiàn)在,也不是在這里。我需要一個安全的地方,需要休息,需要食物。還有,在我說出我的‘記憶’之前,你們必須先回答我一個問題?!?/p>
“你還在討價還價?”老王不耐煩地走過來。
我沒有理他,只是看著陳雪,一字一句地問:“王建國,你兒子叫王建安,對嗎?”
老王,或者說王建國,臉上的不耐煩瞬間凝固了。他猛地轉(zhuǎn)過頭,瞳孔收縮到極致,像看鬼一樣看著我。
“你……你怎么知道?!”他的聲音變了調(diào),充滿了震驚和不可思議。
陳雪的臉上也第一次露出了無法掩飾的驚容。她和王建國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巨大的困惑和警惕。
我的“記憶”里,老王是個孤寡老人,根本沒有什么兒子。這個信息,是我在和他說話時,從我腦中那個“巢穴”深處,突兀地冒出來的。就像是……某種本能的探知。
這個發(fā)現(xiàn)讓我自己都嚇了一跳,但我表面上依舊不動聲色。
“我不僅知道他叫王建安,我還知道,他三個月前被調(diào)去了北方的7號隔離區(qū),之后就再也沒有了音訊?!蔽依^續(xù)加碼,聲音平穩(wěn),卻像重磅炸彈一樣在他們心中炸響。
王建國的臉色變得慘白,他后退了兩步,幾乎站立不穩(wěn)。
“夠了!”陳雪再次打斷了我,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神里的探究和忌憚已經(jīng)攀升到了頂點。她站起身,對身后的隊員下令。
“任務(wù)目標狀態(tài)改變。威脅等級上調(diào)至‘Axe’。協(xié)議更改,轉(zhuǎn)為‘接觸與引導’。通知總部,我們需要一個A級靜滯倉,立刻送到最近的安全屋。”
她轉(zhuǎn)過頭,最后對我說:“林舟,歡迎來到真實的世界。希望你別后悔今天的選擇?!?/p>
……
我被帶離了那個陰冷的倉庫。
他們給我注射了某種鎮(zhèn)定劑,我沒有反抗。在那種情況下,順從是最好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