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樂樂攥著我大衣的衣角,小手指摳著羊毛面料上的紋路,眼睛亮得像浸了星光,
連說話都帶著雀躍的顫音:“媽媽,爸爸真的要回來陪我過生日嗎?
昨天小美還說我是沒爸爸的小孩,明天我就能告訴她,我爸爸回來了!”我蹲下身,
幫她把毛茸茸的小熊耳罩理好——耳罩是去年她生日時,我托在法國出差的客戶搶的限量款,
淺棕色的小熊耳朵上縫著珍珠扣,樂樂寶貝得不行,連睡覺都要抱在懷里。
指尖觸到她凍得微涼的耳垂,我忍不住用掌心裹住她的小耳朵暖了暖,
心里像壓了塊浸了水的海綿,沉得發(fā)慌。斟酌了許久,我還是輕輕開口,
聲音放得極柔:“樂樂,如果媽媽給你找個新爸爸,好不好?新爸爸會陪你去游樂園,
還會給你講睡前故事?!睒窐返难劬φA苏?,小眉頭皺起來:“可是……那不是我的爸爸呀。
”她的小手更緊地攥住我的衣角,“媽媽,爸爸是不是不喜歡樂樂了?”“沒有,
”我連忙搖頭,幫她把額前的碎發(fā)別到耳后,“爸爸只是……暫時忘了樂樂,等他想起來,
就會疼樂樂的?!边@話連我自己都不信。去機(jī)場的路上,車?yán)锱瘹忾_得很足,
樂樂靠在我懷里睡著了,小臉上還帶著對爸爸的期待。我看著窗外掠過的街景,
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手機(jī)殼——?dú)ぷ邮菢窐樊嫷模厦嬗腥齻€歪歪扭扭的小人,
媽媽扎著馬尾,樂樂舉著氣球,還有一個空著的位置,她用藍(lán)色蠟筆涂了個輪廓,
說那是爸爸。我想起這五年。周嶼“失蹤”的第二年,樂樂剛上幼兒園,有次我去接她,
看到她蹲在滑梯下面哭,小書包扔在一邊。問了半天她才說,有個小男孩搶了她的畫筆,
還說“你爸爸死了,沒人幫你出頭”。那天我抱著樂樂,在幼兒園門口站了很久,
風(fēng)刮在臉上像刀子,可我連哭的力氣都沒有——我得撐著,我是樂樂唯一的依靠。到機(jī)場時,
離航班降落還有十分鐘。我抱著剛睡醒的樂樂站在出口,她揉著眼睛,小聲問:“媽媽,
爸爸什么時候出來呀?”“快了?!蔽覄傉f完,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從人群里走出來。
是周嶼。他穿著挺括的深灰色大衣,頭發(fā)梳得整齊,眉眼依舊是記憶里的英挺模樣,
只是眼底多了些我看不懂的柔和,正含笑朝我走來。五年未見,他好像沒怎么變,
只是下巴上多了層淺青色的胡茬,顯得成熟了些。
我以為是連日加班產(chǎn)生的幻覺——最近工作室接了個大項目,我連著一周只睡四個小時,
眼前偶爾會出現(xiàn)重影??赡堑郎碛霸絹碓浇?/p>
熟悉的雪松香氣也漸漸飄過來——那是周嶼以前最喜歡的沐浴露味道,
冬天我們窩在沙發(fā)上看電影時,他身上總是帶著這個味道。眼淚毫無預(yù)兆地涌了上來,
我甚至忘了呼吸,手指緊緊攥著樂樂的衣服,指甲掐進(jìn)掌心,傳來一陣刺痛,
才確定這不是幻覺。周嶼快步走到我面前,伸手將我緊緊抱住。他的懷抱還是那么溫暖,
力道大得幾乎要將我揉進(jìn)骨血里,熟悉的雪松香氣包裹住我,
瞬間將我拉回五年前的冬天——那時我們剛搬進(jìn)這個小家,周嶼抱著我,在我耳邊說“晚星,
以后我們會越來越好”?!巴硇?,我好想你。”他的聲音低沉沙啞,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下巴抵在我的發(fā)頂,輕輕蹭了蹭。我趴在他肩頭,鼻子一酸,
積攢了五年的委屈和思念像決堤的洪水,正要開口訴說——說樂樂剛出生時的小模樣,
說她第一次叫媽媽時的驚喜,
說這些年一個人撐著家的艱難——一道怯生生的女聲突然響起:“阿嶼,
陽陽吵著要喝熱牛奶,這里人多,別讓孩子凍著了?!蔽覝喩硪唤癖粷娏艘慌璞?,
瞬間從溫情里清醒過來。周嶼的懷抱松開了些。我抬頭,
看到一個穿著米白色羽絨服的女人從他身后走出,懷里抱著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
那孩子大概三四歲的樣子,穿著深藍(lán)色的棉襖,臉蛋圓圓的,正睜著大眼睛看我,
眼神里帶著一絲警惕?!鞍职?!”小男孩看到周嶼,立刻掙脫女人的懷抱,
跌跌撞撞地?fù)溥^來,小短腿跑得飛快,一下子撞到周嶼的腿上。周嶼瞬間松開我,
熟練地彎腰接住男孩,一只手托著孩子的屁股,另一只手護(hù)住他的后背,
動作流暢得像是練習(xí)了千百遍。他低頭看著男孩,語氣是我從未聽過的寵溺:“陽陽乖,
剛才不是說好了,等爸爸接完阿姨就給你買熱牛奶嗎?怎么這么著急?”“我要爸爸抱。
”陽陽摟著周嶼的脖子,把臉埋在他頸窩里,聲音黏糊糊的。那個女人溫柔地靠在周嶼身側(cè),
伸手幫陽陽理了理圍巾,指尖不經(jīng)意地碰到周嶼的手背,兩人相視一笑,
眼神里的默契讓我心頭發(fā)冷。他們?nèi)苏驹谝黄?,周嶼抱著孩子,女人靠在他身邊,
陽光透過機(jī)場的玻璃幕墻照在他們身上,儼然是一幅溫馨和睦的全家福。我僵在原地,
血液仿佛瞬間倒流,手腳冰涼。剛才還雀躍的心,像是被人狠狠砸了一下,
瞬間墜入冰冷的谷底。樂樂在我懷里動了動,小腦袋探出來,好奇地看著周嶼和陽陽,
小聲問:“媽媽,那個叔叔是誰呀?”原來,我那“在國外出差時意外失蹤”的丈夫,
真的回來了。只是他回來時,身邊還多了兩個人——他的新妻子,和他們的孩子。
回去的路上,周嶼坐在副駕,我抱著樂樂坐在后座,
那個叫林晚晴的女人抱著陽陽坐在另一輛車上。周嶼不時回頭逗弄陽陽,透過后視鏡,
我能看到他臉上的笑容,溫柔得能滴出水來?!爱?dāng)年我在國外考察項目,遇到了地震,
被埋在廢墟里,是晚晴救了我?!奔t燈亮起時,周嶼轉(zhuǎn)頭看向我,語氣輕描淡寫,
仿佛在說別人的故事,“我傷得很重,失憶了四年,直到去年才想起來以前的事。這五年,
一直是晚晴在照顧我和陽陽?!彼D了頓,眼神里帶著一絲愧疚,
卻更多的是不容置疑:“晚晴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們已經(jīng)在一起四年了,陽陽也四歲了,
我不能委屈她們母子?!蔽铱粗膫?cè)臉,突然想起我們剛結(jié)婚時的模樣。
那時他還是個沒名氣的設(shè)計師,租住在一間十幾平米的小房子里,連買戒指的錢都是借的。
我父母不同意我們的婚事,覺得他沒前途,怕我跟著他受苦??芍軒Z非要娶我,
在我家樓下整整等了七天——那七天一直在下雨,他每天都帶一束茉莉花放在我家樓下,
最后一天發(fā)著高燒,躺在小區(qū)的長椅上,手里還攥著一束蔫了的茉莉,說“晚星,
我會努力讓你幸福的”。我父母被他的執(zhí)著打動,終于同意了我們的婚事。結(jié)婚那天,
他抱著我,在我耳邊說“晚星,這輩子我只愛你一個人”。如今,
他說起要給另一個女人名分的語氣,和當(dāng)年求娶我時一樣堅定。胸口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
悶得發(fā)慌,連呼吸都覺得疼。我避開他的目光,看向懷里的樂樂——她已經(jīng)睡著了,
小眉頭皺著,像是在做什么不好的夢。我輕輕拍著她的背,
聲音輕得像一陣風(fēng):“樂樂還在家等著,先去看看她吧?!?回到家時,
已經(jīng)是下午四點(diǎn)多了。客廳的玄關(guān)處,樂樂早上特意放了一幅畫——畫里有三個小人,
媽媽、樂樂,還有一個涂著藍(lán)色的爸爸,旁邊畫著一個生日蛋糕,插著五根蠟燭。樂樂說,
等爸爸回來,要一起吹蠟燭。我讓張阿姨去整理客房,自己則抱著樂樂走進(jìn)臥室。
她睡得很沉,大概是早上起得太早,又在機(jī)場等了很久。我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床上,
幫她蓋好被子,剛要起身,樂樂的小手突然抓住我的衣角,
小聲呢喃:“爸爸……”我的心一揪,俯身吻了吻她的額頭,輕聲說:“媽媽在呢。
”等我換好衣服,坐在臥室里給樂樂準(zhǔn)備晚上要穿的裙子時,她終于醒了??吹轿?,
她立刻從床上爬起來,眼睛亮晶晶的:“媽媽,爸爸呢?爸爸是不是已經(jīng)到了?
我準(zhǔn)備了畫要給他看!”她一邊說,一邊掀開被子跳下床,光著腳就往門外跑。
我連忙拉住她,幫她穿上拖鞋:“別急,爸爸在客廳,我們先把衣服穿好。
”樂樂乖乖地站在我面前,小手舉著我剛拿出來的粉色連衣裙:“媽媽,我要穿這個,
爸爸說過喜歡我穿粉色。”我拿著裙子的手頓了頓——那是周嶼失蹤前,
給樂樂買的周歲禮物,他當(dāng)時說“我們樂樂穿粉色最好看了”。沒想到過了四年,
樂樂還記得。我?guī)退讶棺哟┥?,又梳了個丸子頭,別上她最喜歡的珍珠發(fā)卡。
樂樂站在鏡子前,轉(zhuǎn)了個圈,笑得眉眼彎彎:“媽媽,我好看嗎?爸爸會喜歡嗎?”“好看,
爸爸肯定喜歡?!蔽?guī)退砹死砣箶[,心里卻像被針扎了一樣疼。房門被推開,
周嶼走了進(jìn)來。他快步上前,一把將樂樂抱起來,
用下巴上的胡茬輕輕蹭她的臉頰:“這就是我的寶貝女兒嗎?都長這么大了,
跟晚星小時候一模一樣?!睒窐繁缓缭每┛┲毙Γ∈志o緊抱住周嶼的脖子,
小腦袋在他懷里蹭了蹭:“爸爸!我是樂樂!我有爸爸啦!”看著女兒開心的樣子,
我心里一陣酸澀。這五年,樂樂無數(shù)次在夢里喊爸爸,每次看到別的小朋友有爸爸陪,
她都會偷偷躲在房間里哭。我以為周嶼回來,樂樂就能有個完整的家,可現(xiàn)在看來,我錯了。
可還沒等我緩過神,一道尖利的童聲突然響起:“你放開我爸爸!”陽陽從門外沖進(jìn)來,
小小的身子像顆炮彈一樣,一把抱住周嶼的腿,惡狠狠地瞪著樂樂:“這是我爸爸,
不許你碰他!你是壞小孩!”周嶼的身體頓了一下,臉上的笑容淡了些。他低頭看了看陽陽,
又看了看懷里的樂樂,隨即果斷地把樂樂放下,彎腰將陽陽抱起來,
臉上重新堆起笑意:“陽陽乖,不許這么跟姐姐說話。這是你姐姐樂樂,快叫姐姐。
”“我不叫!”陽陽把頭扭到一邊,雙手緊緊摟住周嶼的脖子,小臉漲得通紅,
“她不是我姐姐!爸爸是我的!”樂樂站在原地,臉上的笑容一點(diǎn)點(diǎn)消失,
眼里的期待像被冷水澆過一樣,漸漸變成了茫然。她下意識地看向我,小手緊緊攥著裙擺,
手指因為用力而泛白。我蹲下身,把樂樂摟進(jìn)懷里,輕輕幫她理好歪掉的發(fā)卡,
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頭頂:“樂樂不怕,媽媽在呢?!标栮柵吭谥軒Z懷里,眼睛一直盯著樂樂,
突然伸手指著樂樂頭上的小熊耳罩,大聲說:“爸爸,我要那個!我也要小熊耳罩!
那個好漂亮!”那耳罩是樂樂的寶貝,去年冬天她每天都戴著,連睡覺都不肯摘。
有次耳罩上的珍珠扣掉了,她哭了好久,我找了好幾天才找到一模一樣的扣子,
連夜幫她縫好。樂樂下意識地往后退了一步,小手護(hù)住耳罩,小聲說:“不行,這是我的。
”周嶼有些無奈地看著陽陽,語氣帶著哄勸:“陽陽,明天爸爸帶你去買新的好不好?
這個是姐姐的,姐姐很喜歡它。”“我不!”陽陽立刻癟起嘴,眼睛一紅,放聲大哭起來,
手腳還不停地亂蹬,“我就要那個!爸爸不給我買,就是不喜歡我了!
哇——”林晚晴這時才慢悠悠地走進(jìn)來,她手里端著一杯熱牛奶,看到陽陽哭,連忙走過去,
輕輕拍著他的背,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挑撥:“陽陽別鬧,姐姐從小在大城市長大,
什么好東西沒見過?咱們跟姐姐不一樣,不能隨便要別人的東西,會被人笑話的。
”她說這話時,眼神瞟了我一眼,嘴角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周嶼一聽這話,
看向林晚晴的眼神立刻充滿了憐惜,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fā):“晚晴,委屈你了。跟著我,
讓你受了不少苦。”他頓了頓,又轉(zhuǎn)頭看向我,語氣帶著一絲理所當(dāng)然,
“這個家現(xiàn)在的一切,都是我這些年在國外打拼來的,晚晴和陽陽也有份,她們不該受委屈。
”我看著他,心里一陣?yán)湫?。這個家現(xiàn)在的一切,真的是他打拼來的嗎?他失蹤后,
公司破產(chǎn),家里的房子差點(diǎn)被抵押,是我辭掉了原本穩(wěn)定的工作,
開了一家小小的設(shè)計工作室,沒日沒夜地加班,一點(diǎn)點(diǎn)把生意做起來,才撐起這個家。
他現(xiàn)在回來,卻把這一切都算在自己頭上。還沒等我開口,周嶼已經(jīng)轉(zhuǎn)頭看向樂樂,
語氣變得不容拒絕:“樂樂,把耳罩給弟弟。你是姐姐,要讓著弟弟,知道嗎?”樂樂還小,
看不懂大人之間的暗流涌動,只知道自己最心愛的東西要被搶走了。她紅著眼眶看向我,
大顆大顆的淚珠從臉上滾落,砸在我的手背上,冰涼的?!皨寢尅彼穆曇魩е耷?,
小手緊緊抓著我的衣服,“我不想給……這是我的耳罩……”我的心像被針扎一樣疼。
自從樂樂上幼兒園后,因為沒有爸爸,經(jīng)常被同學(xué)欺負(fù)。有一次,
她哭著跑回家跟我說:“媽媽,他們說我是沒人要的孩子,還把我的文具盒扔在地上。
”從那以后,她就算再委屈,也很少這樣放聲大哭了,總是把情緒藏在心里,怕我擔(dān)心。
我連忙幫她擦去眼淚,用袖子蹭掉她臉上的淚痕,堅定地說:“樂樂別怕,你的東西,
誰也搶不走。這是樂樂的耳罩,不用給別人?!闭f完,我抬頭看向周嶼,眼神冰冷,“周嶼,
樂樂的東西,她有權(quán)決定給不給。你不能強(qiáng)迫她。”周嶼皺了皺眉,還想說什么,
我已經(jīng)起身,對門口的張阿姨說:“張阿姨,帶樂樂去客廳玩,把她的畫拿過去,
讓她給你看看?!睆埌⒁踢B忙走過來,牽著樂樂的手,柔聲說:“小姐,
咱們?nèi)タ蛷d玩好不好?張阿姨給你拿點(diǎn)心吃?!睒窐房戳丝次?,又看了看周嶼,
小聲說:“媽媽,你很快就過來嗎?”“嗯,媽媽很快就來。”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
看著樂樂的背影消失在門口,我才轉(zhuǎn)頭看向林晚晴,冷冷地說:“林小姐,管好你的兒子,
別讓他隨便搶別人的東西。還有,樂樂是我的女兒,輪不到你來教訓(xùn)。
”林晚晴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又恢復(fù)了那副柔弱的樣子,她看著樂樂的背影,
輕描淡寫地說:“樂樂這個年紀(jì),在我們老家都能幫著做家務(wù)了,掃地、洗碗都會。
還是在城里長大的孩子命好,什么都不用干,嬌生慣養(yǎng)的,一點(diǎn)苦都吃不了?!薄伴]嘴!
”我忍不住打斷她,語氣帶著怒火,“樂樂是我的女兒,我舍不得讓她做家務(wù),跟你沒關(guān)系。
你也別拿你們老家的規(guī)矩來要求我的女兒?!绷滞砬缢查g紅了眼眶,
委屈地往周嶼身邊靠了靠,聲音帶著哭腔:“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覺得樂樂太嬌生慣養(yǎng)了,
以后容易吃虧。早知道你這么不喜歡我,我就不該跟你回來。阿嶼,
要不我還是帶著陽陽走吧,別讓晚星為難了?!敝軒Z心疼地?fù)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