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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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擔(dān)架顛簸著,每一次輕微的晃動都像有銼刀在刮擦閻藏山的骨頭。消毒水和血腥味頑固地盤踞在鼻腔深處,蓋過了窗外飄來的、屬于活人世界的煙火氣。救護車的鳴笛遙遠而不真切,像隔著一層厚厚的、冰冷的毛玻璃。

意識沉浮在無邊的黑暗和劇痛的潮汐里。閻藏山能感覺到生命力正如同沙漏里的沙,不可逆轉(zhuǎn)地流逝。右肩那個自殘血祭留下的傷口,不再是單純的疼痛,而是一種深入骨髓、凍結(jié)靈魂的虛無感,仿佛那里已經(jīng)被徹底掏空,只剩下一個不斷吞噬熱量的冰冷黑洞。鬼子母的怨毒如同附骨之疽,在他破碎的經(jīng)脈里游走,所過之處,帶來針扎般的刺痛和僵冷。

但他殘存的、如同風(fēng)中殘燭的靈覺,卻捕捉到了一絲更隱秘、更讓他心悸的異樣。

不是外來的怨煞。是來自……內(nèi)部。

緊貼著手腕皮膚的那枚陰鈴,像一塊貪婪的冰。它不再僅僅是冰冷,而是在……吮吸。極其緩慢,極其隱蔽,卻堅定不移地,透過皮膚,透過血脈,吮吸著他體內(nèi)殘存不多的、那點帶著溫?zé)岬谋久?。每吸走一絲,他心口的跳動就微弱一分,四肢百骸的冰冷就加重一分。那感覺,不像法器,更像一個寄生在傷口上的、冰冷的活物,正耐心地等待宿主徹底死亡,然后取而代之。

昏沉中,一些混亂的、被劇痛和寒冷扭曲的碎片閃過腦海——師父枯槁的手將這枚布滿銅銹的古鈴遞給他時,眼底那一閃而逝的、他當(dāng)時無法理解的復(fù)雜情緒;古籍中關(guān)于某些古老邪器“噬主”、“養(yǎng)靈”的模糊記載;還有……陰鈴吸飽他精血時,那一聲幾乎錯覺的、滿足的嘆息……

不是錯覺。

寒意,比鬼子母的怨毒更深徹的寒意,猛地攥緊了他幾乎停止跳動的心臟。

……

刺眼的陽光透過糊滿灰塵的玻璃窗,在布滿劃痕的老舊地板上切割出幾塊蒼白的光斑??諝饫飶浡鴿庵氐闹胁菟幙酀叮旌现撤N奇異的、類似陳年寺廟和金屬銹蝕的冷香。這里不是醫(yī)院,是閻藏山那間位于老城區(qū)深巷、幾乎無人知曉的落腳之處。與其說是家,不如說更像一個堆滿了古籍、藥材和各種詭異收藏的倉庫兼實驗室。

鐘子期的眼睛熬得通紅,像兩枚熟透的酸棗。他小心翼翼地用一把特制的、鑲嵌著青玉片的銀質(zhì)小勺,從一只咕嘟冒泡的紫砂藥罐里,舀出濃黑如墨、粘稠得拉絲的藥汁。藥汁滴落時,竟在空氣中帶起一絲微弱的、扭曲視線的熱氣,散發(fā)出令人舌根發(fā)苦的濃郁氣味。

他走到床邊。閻藏山躺在那張硬板床上,身上蓋著一床洗得發(fā)白的青色薄被。臉色依舊灰敗,但比起之前的死寂,似乎多了一絲極其微弱的、屬于活人的氣息,盡管那氣息微弱得如同蛛絲。他右肩乃至半個胸膛都纏滿了干凈的白色繃帶,繃帶下隱隱透出深色的藥漬。其他傷口也做了處理,但最重的,永遠是右肩那個觸目驚心的灼傷和其下糾纏的怨毒。

鐘子期屏住呼吸,動作輕柔得近乎虔誠,將銀勺邊緣湊近閻藏山干裂灰白的嘴唇,試圖將藥汁一點點喂進去。大部分都沿著嘴角流了下來,染黑了枕巾,只有極少部分似乎被吞咽了下去。

喂完藥,鐘子期并沒有停下。他取過一盞樣式古樸的青銅小碟,碟內(nèi)是研磨得極細的、暗紫色閃著星芒的粉末。他咬破自己的指尖,將幾滴滾燙的鮮血滴入粉末中,粉末瞬間如同活了過來,發(fā)出輕微的“滋滋”聲,顏色變得更加深邃。他用一根全新的、未曾沾染雜質(zhì)的銀針,蘸取這混合了自身心頭血的秘制藥粉,眼神凝重,出手如風(fēng),精準(zhǔn)地將銀針刺入閻藏山眉心、胸口、丹田周圍的幾處大穴。

每一針落下,閻藏山冰冷的身體都會極其輕微地抽搐一下,皮膚下似乎有微弱的光流順著經(jīng)脈急速竄動一下,隨即又隱沒。空氣中那奇異的冷香似乎濃郁了一分。

這是吊命,也是煉毒。以鐘子期自己的精血陽氣為引,調(diào)和霸道無比的虎狼之藥,強行刺激閻藏山近乎枯竭的生機,對抗那深入骨髓的怨毒和……某種更隱晦的侵蝕。每一次施針,鐘子期自己的臉色也會蒼白一分。

做完這一切,鐘子期已是汗透重衣,虛脫般地靠在椅背上,大口喘息。他從懷里摸出一個小巧的羅盤——并非定山盤,而是更側(cè)重于監(jiān)測生氣流轉(zhuǎn)的“子午針”。指針微弱地顫動著,指向閻藏山心口的方向,幅度雖小,卻比之前毫無反應(yīng)要好了千萬倍。

他稍稍松了口氣,疲憊如同潮水般涌上,幾乎要立刻睡去。但目光掃過師父那只露在薄被外、蒼白冰冷的手,以及手腕上那枚毫不起眼、仿佛死物的陰鈴時,心頭那點不安又悄然浮現(xiàn)。

師父昏迷前那句破碎的“……鈴……”到底是什么意思?這枚師門傳承的古物,在這次行動中似乎起到了關(guān)鍵作用,但它散發(fā)出的那種冰冷死寂,總讓他感覺……不舒服。非常不舒服。

他甩甩頭,試圖驅(qū)散這無端的疑慮。也許是太累了。他需要休息,師父更需要絕對安靜的環(huán)境。

他仔細檢查了門窗上貼著的、用特殊朱砂繪制的“靜字符”和“辟邪符”,確認一切無恙后,才吹熄了角落里那盞散發(fā)著寧神草藥氣息的小油燈,退出了這間充滿藥味和死寂的房間,輕輕帶上了門。

……

黑暗。

純粹的、冰冷的、連時間都失去意義的黑暗。

唯有右肩傷口深處那虛無的冰冷,和手腕上陰鈴那持續(xù)不斷、細微到極致的吮吸感,是這片死寂中唯一的“坐標(biāo)”。

閻藏山的意識如同一粒被深埋凍土的微塵。思考是奢侈,連痛苦都變得遙遠而模糊。

直到……一絲極其微弱,卻截然不同的“動靜”,如同投入古井的微塵,蕩開了一圈幾乎不存在的漣漪。

不是陰鈴的吮吸。那動靜來自更深處。來自他被鬼子母怨毒和陰鈴寒氣反復(fù)沖刷、近乎碎裂瓦解的經(jīng)脈最深處。

一絲……灼熱。

極其微弱,卻帶著一種桀驁不馴的、狂暴的生機。像冰封萬丈下的一?;鹦?,像死灰堆里一顆不肯熄滅的余燼。

是之前吞服下的、鐘子期用虎狼之藥混合自身精血熬煉的那碗吊命湯?還是更早時候,他用血祭古燈、強行破開生路時,爆發(fā)出的那點焚盡幽冥的慘烈意志,并未完全消散,反而有一絲被極限壓榨后的殘響,如同不甘的烙印,留在了這具破敗軀殼的最底層?

那絲灼熱是如此微弱,以至于幾乎被無邊的冰冷和死寂瞬間淹沒。

但它的出現(xiàn),本身就是一個變數(shù)。

一個不在預(yù)料之中的……雜音。

仿佛感應(yīng)到了這絲不該存在的“雜音”,那枚緊貼手腕、持續(xù)吮吸著的陰鈴,極其極其輕微地……頓了一下。

那感覺微妙到無法捕捉,就像精密齒輪間突然卡進了一??床灰姷纳?。

吮吸的節(jié)奏,出現(xiàn)了億萬分之一剎那的凝滯。

然后,吮吸繼續(xù)。似乎毫無變化。

但在這片絕對的死寂和黑暗里,任何一絲最微小的變動,都如同驚雷。

那枚陰鈴內(nèi)部,最深沉的黑暗里,某個依靠吞噬宿主生機而維系的存在,似乎……極其輕微地……蹙了一下“眉”。

它“看”向那絲微弱灼熱傳來的方向,一種冰冷、漠然、帶著一絲被打擾的不悅的“注意力”,如同無形的觸須,悄然探了過去。

獵物,似乎……沒那么順從了。

一種極其隱晦的、貓玩弄老鼠般的……興趣,開始悄然滋生。

黑暗依舊濃稠。

但冰層之下,似乎有暗流,開始以無人知曉的方式,悄然改變了方向。

一場發(fā)生在破碎軀殼最深處的、無聲的角力,已然拉開了序幕。

而賭注,是殘存的生命,以及……或許更多。


更新時間:2025-08-24 19:14: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