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微在三十歲生日那天第一次見到陳也，是在公司新員工入職歡迎會上。
她作為市場部總監(jiān)坐在主位，指尖無意識摩挲著陶瓷杯沿，目光掃過一排年輕面孔時，
猝不及防撞進一雙亮得像盛夏星光的眼睛?！按蠹液?，我叫陳也，畢業(yè)于江大市場營銷專業(yè)，
以后請各位前輩多指教。”男生穿著洗得發(fā)白的牛仔褲，淺藍色襯衫領(lǐng)口系得一絲不茍，
說話時耳尖會微微泛紅，卻偏偏要挺直脊背，像株努力舒展枝丫的白楊樹。介紹到最后，
他的目光越過人群落在林微身上，認真地補充了一句：“尤其要向林總監(jiān)學(xué)習。
”會議室里響起低低的笑聲，林微卻莫名有些慌亂，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冰涼的礦泉水順著喉嚨滑下去，才壓下那點不合時宜的悸動。她從業(yè)七年，
見過的新人不計其數(shù)，卻從沒見過有人把“請教”說得這樣鄭重，仿佛那不是客套話，
而是一個需要用時間兌現(xiàn)的承諾。陳也被分到了林微手下的項目組，
工位就在她辦公室斜對面，抬眼就能看見。起初林微只把他當作普通下屬，
交代任務(wù)時語氣公事公辦，審核方案時也格外嚴格。她記得第一次把陳也的策劃案打回去時，
男生捏著文件的手指關(guān)節(jié)都泛了白，卻沒反駁一句，只低聲問：“林總監(jiān)，
您覺得問題主要出在哪個部分？我再修改?！蹦翘焱砩狭治⒓油臧?，
走出寫字樓時發(fā)現(xiàn)陳也還在樓下的長椅上坐著，膝蓋上攤著筆記本電腦，
屏幕光映在他專注的臉上。她走過去時，他才猛地抬頭，眼里帶著點驚訝：“林總監(jiān)，
您還沒走？”“方案改得怎么樣了？”林微停下腳步，目光落在他電腦屏幕上，
密密麻麻的批注里，有幾處居然和她心里想的解決方案不謀而合?！安畈欢嗔?，
就是還有幾個細節(jié)想不通?！标愐舱f著，把電腦往她那邊挪了挪，手指點在屏幕上，
“您看這里，關(guān)于用戶畫像的定位，我覺得可以再細分一下，但又怕太復(fù)雜影響執(zhí)行效率。
”晚風帶著初夏的涼意吹過來，林微聞到陳也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
混合著少年人特有的清爽氣息。她蹲下身，
指著屏幕上的數(shù)據(jù)圖表：“其實可以用分層抽樣的方式，先篩選出核心用戶群體，
再針對不同層級設(shè)計推廣策略?！彼v解的時候，陳也聽得很認真，
偶爾會提出一兩個很有想法的問題，不像其他新人那樣只會被動接受。等林微說完，
他忽然抬頭看著她，路燈在他睫毛上投下細碎的陰影：“林總監(jiān)，您懂得真多。
”那語氣里沒有諂媚，只有純粹的敬佩，讓林微心里微微一動。她站起身，
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塵：“早點回去吧，改完明天發(fā)給我?！薄昂茫≈x謝林總監(jiān)！
”陳也立刻合上電腦，站起身時比林微高出大半個頭，他下意識地微微彎腰，
像是怕?lián)踝∷墓饩€。林微轉(zhuǎn)身走向地鐵站，走了幾步忍不住回頭，
看見陳也還站在原地朝她揮手，路燈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像個固執(zhí)等待夸獎的孩子。
她忽然想起自己剛?cè)肼毜臅r候，也是這樣小心翼翼地對待每一份工作，
只是后來在一次次加班和應(yīng)酬里，那份純粹的熱情漸漸被磨平了。從那天起，
林微對陳也多了幾分關(guān)注。她發(fā)現(xiàn)陳也雖然年輕，卻格外踏實肯干，
分配的任務(wù)總能提前完成，而且質(zhì)量很高。有一次項目組需要做一場線下推廣活動，
負責場地對接的同事臨時請假，陳也主動接手，從聯(lián)系場地到布置現(xiàn)場，連續(xù)熬了兩個通宵，
最后活動圓滿成功，連總經(jīng)理都在例會上特意表揚了他?；顒咏Y(jié)束后，項目組一起去聚餐，
有人起哄讓陳也喝酒，他不善飲酒，卻還是端起酒杯準備硬撐。林微看不過去，
伸手擋了一下：“他還要負責整理活動數(shù)據(jù)，別讓他喝了，我替他喝?！睗M桌人都愣住了，
畢竟林微平時在公司里向來公私分明，很少會這樣維護下屬。陳也也愣了，
看著林微仰頭把杯里的白酒喝下去，臉頰很快泛起紅暈，
他下意識地遞過去一杯溫水：“林總監(jiān)，您少喝點。”林微接過水杯，指尖碰到他的手指，
他的手很暖，和她冰涼的指尖形成鮮明對比。她若無其事地收回手，笑著說：“沒事，
這點酒還喝不醉我?！蹦翘炀鄄徒Y(jié)束后，陳也堅持要送林微回家。路上他沒怎么說話，
只是默默走在她外側(cè)，遇到車多的地方會下意識地護著她。到了林微小區(qū)樓下，
他忽然從包里拿出一個包裝精致的小盒子：“林總監(jiān)，這個給您?！薄笆裁礀|西？
”林微接過盒子，打開一看，里面是一枚銀色的書簽，上面刻著細小的“微”字。
“活動結(jié)束后，我看您總在辦公室看書，就想著送您一個書簽?！标愐矒狭藫项^，
耳尖又紅了，“不知道您喜不喜歡?！绷治⒛笾鴷?，冰涼的金屬觸感傳來，心里卻暖暖的。
她從業(yè)這么多年，收到過客戶送的昂貴禮物，也收到過下屬送的節(jié)日賀卡，
卻從沒收到過這樣貼心的小禮物。她抬頭看著陳也，認真地說：“我很喜歡，謝謝你，陳也。
”陳也眼睛亮了起來，像得到糖果的孩子：“您喜歡就好！那我先回去了，
林總監(jiān)您早點休息?！笨粗愐厕D(zhuǎn)身跑開的背影，林微低頭看了看手里的書簽，
忽然覺得這個夏天好像變得不一樣了。接下來的日子里，林微和陳也的交集越來越多。
有時候林微加班，陳也會以“整理資料”為由留下來，
等她一起走；有時候林微因為工作上的事心煩，陳也會默默給她泡一杯熱咖啡，
附上一張寫著“別著急，慢慢來”的便簽；有時候林微提到想吃哪家店的甜品，
第二天辦公桌上就會出現(xiàn)那家店的外賣。林微不是傻子，她當然知道陳也的心思。
可她比陳也大七歲，她已經(jīng)過了相信愛情能戰(zhàn)勝一切的年紀，而陳也才剛踏入社會，
他的人生還有無限可能，她不敢也不能耽誤他。所以她開始刻意疏遠陳也，
不再單獨和他相處，分配任務(wù)時也盡量避免和他直接對接。陳也察覺到了她的變化，
卻沒有追問，只是變得更加小心翼翼，看她的眼神里多了幾分委屈，像被主人冷落的小狗。
這種微妙的氛圍一直持續(xù)到那年冬天，公司承接了一個重要的項目，客戶要求很高，
項目組壓力很大，連續(xù)半個月都在加班。有一天晚上，林微因為過度勞累，
在辦公室暈了過去，等她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陳也坐在床邊，
眼睛里布滿血絲，手里還握著她的手機?！澳阈蚜?？感覺怎么樣？”陳也看見她睜開眼睛，
立刻站起身，聲音里帶著掩飾不住的焦急?！拔以趺磿谶@里？”林微揉了揉太陽穴，
頭痛得厲害?！拔铱茨愫芫脹]從辦公室出來，進去找你的時候發(fā)現(xiàn)你暈倒了，
就趕緊把你送到醫(yī)院了?！标愐舱f著，遞過來一杯溫水，“醫(yī)生說你是低血糖加上過度勞累，
需要好好休息?！绷治⒔舆^水杯，看著陳也眼下的烏青，心里有些愧疚：“抱歉，麻煩你了。
”“不麻煩，”陳也搖搖頭，目光落在她蒼白的臉上，“林總監(jiān)，你別總是把自己逼得太緊，
身體最重要?！彼恼Z氣里帶著心疼，林微心里一酸，別過頭去：“項目還沒完成，
我不能休息?！薄绊椖康氖履惴判?，我已經(jīng)和團隊交代好了，他們會先處理著手頭的工作，
等你康復(fù)了再一起討論?！标愐舱f著，從包里拿出一個保溫桶，“我給你熬了粥，你喝點吧。
”保溫桶里是小米粥，熬得很軟爛，還放了紅棗和桂圓。林微喝著粥，眼眶漸漸濕潤了。
她獨自在這座城市打拼多年，習慣了凡事靠自己，從沒有人這樣細致地照顧過她。“陳也，
”林微放下勺子，輕聲說，“我們不合適?！标愐材弥鬃拥氖诸D了一下，抬頭看著她，
眼神里充滿了不解：“為什么？是因為我年紀太小嗎？”林微點點頭，
聲音有些沙?。骸拔冶饶愦笃邭q，我們所處的人生階段不同，追求的東西也不一樣。
你還年輕，應(yīng)該找一個和你同齡的女孩，一起成長，一起規(guī)劃未來，
而不是和我這樣一個已經(jīng)定型的人在一起。”“我不覺得年紀是問題，”陳也固執(zhí)地說，
“我喜歡的是你這個人，和你的年紀無關(guān)。我知道你擔心什么，可我已經(jīng)成年了，
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有能力為自己的選擇負責。林微，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可以照顧你。
”這是陳也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而不是“林總監(jiān)”。林微的心猛地一顫，
她看著陳也堅定的眼神，忽然有些動搖?？衫碇歉嬖V她，不能這樣做，
她不能因為一時的感動，就耽誤陳也的人生?！皩Σ黄?，”林微別過臉，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我不能接受你?！标愐渤聊撕芫?，久到林微以為他會放棄，他才輕聲說：“沒關(guān)系，
我可以等。等你愿意接受我的時候，我還在這里。”說完，他站起身：“你好好休息，
我先回去了，明天再來看你?！笨粗愐猜淠谋秤?，林微的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
她知道自己這樣做很殘忍，可她別無選擇。林微出院后，陳也果然沒有再提感情的事，
只是依舊默默地關(guān)心她。項目結(jié)束后，公司給項目組放了一周的假，林微打算回一趟老家。
出發(fā)那天，她在高鐵站遇到了陳也，他背著一個雙肩包，手里還提著一個行李箱。
“你也要回家？”林微有些驚訝。“不是，”陳也笑了笑，“我聽說你老家那邊降溫了，
給你帶了件厚外套，還有一些你喜歡吃的零食。”林微看著他手里的東西，
心里五味雜陳：“你沒必要這樣。”“我知道，”陳也點點頭，“可我想為你做點什么。
林微，我不會給你壓力，只是想讓你知道，不管你做什么決定，我都會支持你。
”高鐵開動的時候，林微看著窗外倒退的風景，手里握著陳也給她的外套，
忽然覺得心里某個堅硬的地方開始松動。她想起陳也每次看她的眼神，
想起他為她做的那些小事，想起他說“我可以等”時的堅定，她忽然問自己，
是不是真的應(yīng)該勇敢一點？從老家回來后，林微的態(tài)度悄悄發(fā)生了變化。
她不再刻意疏遠陳也，會主動和他討論工作上的問題，也會接受他偶爾送來的咖啡和甜品。
陳也察覺到了她的變化，眼睛里的光芒又重新亮了起來，卻還是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
沒有讓她感到任何壓力。轉(zhuǎn)機發(fā)生在一個雨夜。那天林微加班到很晚，
走出寫字樓時發(fā)現(xiàn)下著大雨，她沒帶傘，只好站在門口等雨停。就在這時，
一輛熟悉的白色電動車停在她面前，陳也穿著雨衣，臉上帶著雨水：“林總監(jiān)，
我送你回家吧。”“你怎么會在這里？”林微有些驚訝。“我看天氣預(yù)報說今天有雨，
怕你沒帶傘，就一直在這附近等著?！标愐舱f著，把雨衣的帽子摘下來，露出淋濕的頭發(fā)。
林微看著他濕透的衣服，心里一暖，沒有再拒絕。她坐在電動車的后座，
雙手輕輕抓住陳也的衣角。雨很大，打在雨衣上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聲音，可林微卻覺得很安心，
因為她能感受到陳也寬闊的后背，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
能聽到他偶爾回頭叮囑她“坐穩(wěn)了”的聲音。到了林微小區(qū)樓下，陳也把電動車停好，
從包里拿出一把傘遞給她：“這個你拿著，明天上班用?！薄澳悄阍趺崔k？”林微看著他。
“我沒事，我家離這里不遠，跑回去就行。”陳也笑了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