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那個周一的清晨,天空是一種混合著灰與藍的色調,仿佛還未從周末的慵懶中徹底蘇醒。
六點三十分的鬧鐘像一把尖銳的刻刀,將我從混沌的夢境中剝離。
窗玻璃上凝結著一層薄薄的霧氣,用手指劃開,能看見外面世界模糊的輪廓。
“不得不早起啊?!蔽覍χR子中睡眼惺忪的自己嘆了口氣。初中生的早晨,
總是與睡眠進行著一場永無止境的拉鋸戰(zhàn)。初秋的微風已經帶上了些許涼意,
鉆進校服的袖口,讓人不禁打了個寒顫。街道上行人稀疏,只有幾個同樣穿著校服的身影,
如同散落的棋子,朝著學校的方向緩慢移動。路邊的早餐攤飄出蒸包子和豆?jié){的溫暖香氣,
但我只是緊了緊書包帶,加快了腳步——今天注定又要踩著早讀的鈴聲進教室了。
校園漸漸映入眼簾,那棟熟悉的五層教學樓在晨光中顯得格外肅穆。我?guī)缀跏遣戎c到的,
看著那纏繞而上的旋轉木樓梯,內心涌起一陣無力感。爬樓梯對于晨起尚未開機的身體來說,
不啻為一場酷刑。我無力的扶著光滑的木質把手,深吸一口氣,開始向上攀登。才邁了幾步,
突然一陣風從身邊掠過。一個飛一樣的影子從我身邊飛過,速度之快,
幾乎產生了一種引力旋渦,讓我差點失去平衡。那身影兩步并作一步,輕盈地躍上臺階,
像一只敏捷的鹿。我下意識地回頭看去,但那人已經跑遠了,
只在視野里留下一個精神的背影——校服外套隨風鼓動,書包有節(jié)奏地拍打著背部。
我搖搖頭,繼續(xù)我的“攀巖”之旅。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棉花上,又像是雙腿被灌了鉛。
爬到二樓時,呼吸已經變得急促;到達三樓,
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等用九牛二虎之力才到了四樓,感覺自己幾乎要虛脫了。
走廊里回蕩著早讀課前特有的喧鬧聲,各個班級門口都有學生在嬉笑打鬧。就在這時,
嗖的一聲,又是那個身影!這次他從教室方向跑來,似乎是要下樓去拿什么東西。
我們迎面相遇,我終于看清了他的面貌。原來是同班的許陽,這個星期輪到他值日。
他的劉海被風吹得有些凌亂,額角閃著汗珠的光澤,但眼神明亮而專注。他好像是沒看見我,
或者說看見了卻無暇顧及,像閃電一樣從我身邊跑過,將我遠遠拉在后面,只留下一陣微風。
我走到教室后門,深吸一口氣,推開門。里面一片熙熙攘攘,好不熱鬧。
同學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有的忙著補作業(yè),有的分享周末趣聞,還有的追逐打鬧。
只有許陽,他已經回到教室,正拿著濕抹布,一絲不茍地擦著講臺。他的動作利落而專注,
與周圍的喧鬧形成鮮明對比,仿佛置身于另一個靜謐的時空。陽光透過窗戶灑在他身上,
勾勒出一圈淡淡的光暈。我覺得他可真辛苦。每周的值日生都要負責早晚打掃,
而許陽似乎總是做得格外認真。幾分鐘后,許陽做完了自己的工作。他輕輕將抹布洗凈擰干,
整齊地疊放在講臺一側,然后擦擦額頭上細微的汗珠,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這時早讀鈴聲恰好響起,教室里的喧鬧聲像被按了暫停鍵,逐漸平息下來。
許陽拿出了語文課本,靜靜坐下。他的目光掃過周圍剛剛安靜下來的同學,
聽著幾個意猶未盡的同學壓低聲音說著帶笑意的言語,
許陽自己也漸漸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那不是疲憊的笑,而是一種滿足的、寧靜的笑意。
我忽然覺得,或許對于他來說,這種為集體付出的感覺并不全是負擔。二時間過得很快,
如同指間流沙,悄無聲息地溜走。之所以覺得慢,
大概只是因為自己內心某種莫名的期待與焦慮。轉眼到了周六。安寧無事的一天,
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在書桌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一堆作業(yè)攤在面前,
但我卻毫無動筆的欲望。內心有種說不清的躁動,像是被窗外秋日的氣息召喚著。最終,
我合上練習冊,決定獨自到距家近的中興公園散步。母親在廚房忙碌著,聽到我要出門,
探頭囑咐道:“小雪,記得一小時內回來,下午還有輔導班呢?!薄爸览?!”我應了一聲,
輕輕帶上門。中興公園是這一帶最大的綠地,有一個不小的人工湖,四周栽滿了楊柳和楓樹。
這個季節(jié),楓葉已經開始泛紅,像是一團團漸次點燃的火焰。多云天氣,
陽光柔和地灑在湖面上,碎成萬千金光。湖邊散步,真是輕松愉快。除了只有我一個人外,
其他都是美好的——微風、陽光、湖水的漣漪,以及遠處老人悠揚的二胡聲。
我沿著湖畔小徑慢慢走著,踩著落葉發(fā)出沙沙的聲響。這時,
前方長椅上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是許陽。他穿著一件淺藍色的毛衣,
與平時的校服形象頗有些不同。他坐在公園長椅上,有一輛單車靠在身邊,
車把手上掛著一個帆布包。他低著頭的姿態(tài),似乎在注意什么,又或許只是在發(fā)呆,
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走過去想打個招呼。但他特別入神,
竟沒有注意到我的接近。直到我站在他面前,他依然保持著那個姿勢,
目光落在自己的運動鞋尖上。我輕聲叫道:“許陽,許陽,你在干什么這么投入,
我來都不知道?!彼袷潜粡纳钏型蝗焕鰜硪粯?,猛地抬起頭,
眼神中先是閃過一絲疑惑,但很快平靜下來,說:“原來是小雪,你是來散步的?
”他的聲音比平時在教室里聽起來要柔和一些?!笆堑?。”我簡短回答,突然感到一絲局促。
平時在教室里,我們雖然同班,但交流并不多。許陽在班上算不上活躍分子,成績中上,
話不多,但做事認真,是老師信賴的那種學生。之后他沒有立即回答,可能是不知道說什么,
也可能在考慮該如何繼續(xù)這場意外的邂逅。沉默在我們之間蔓延,
我?guī)缀跄苈牭胶咃L吹過柳枝的聲音。正要陷入尷尬,他可能想好要說什么了,
突然開口道:“既然這樣不如一起走吧,不能聊聊嗎?我一個人也挺無聊的。
”他說這話時沒有看我,而是望著湖面,耳根似乎有些微微發(fā)紅。我沒有拒絕,
點了點頭:“好啊?!蔽覀儾⒓缱咴诤?,看著楊柳隨風而動,
水面因風的撫摸泛起層層漣漪。雖然是秋天,但也有一絲春景的活力與寧靜。
沒有比這更加愜意的了——陽光溫暖但不炙熱,微風涼爽但不寒冷,一切都恰到好處。
我們只聊了幾句家常話就被周圍景色傾倒,忘了言語。他問我周末通常做什么,
我老實回答要么上輔導班要么在家發(fā)呆;我問他為什么來公園,
他說每周六上午都會來這里騎騎車、看看書?!斑@里比家里安靜?!彼a充道,
但沒有進一步解釋。回頭看又將進入尷尬,不知從哪里冒出一條凸起的樹根,將我絆倒了。
我失去平衡的瞬間,下意識地抓住身邊的空氣,卻什么也沒抓到。“小心!
”許陽急忙伸手拉住了我的胳膊,穩(wěn)住了我即將墜地的身體?!皼]事吧?
”他的語氣中帶著真實的關切。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和落葉,有些窘迫地說:“沒事,
沒摔倒!多謝你了?!彼氖直郾瓤雌饋硪辛Φ枚啵@是我腦海中閃過的奇怪念頭。
第二次尷尬被打破了。經過這個小插曲,我們之間的氣氛反而輕松了許多。
我們一邊賞著湖邊的美麗景色,一邊聊著。話題從學校的功課到喜歡的書籍,
再到對未來高中的憧憬。我驚訝地發(fā)現,許陽雖然平時沉默寡言,但談起感興趣的話題時,
眼神會發(fā)光,話語也變得流暢起來。他喜歡科幻小說,
特別是那些關于星際旅行和時間悖論的故事;他夢想有一天能成為工程師,
建造“真正酷的東西”。不知不覺,我們已經在公園里繞了兩圈。我看了看手表,
驚訝地發(fā)現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多小時。“我該回去了?!蔽矣行┻z憾地說,
“下午還有輔導班?!痹S陽點點頭:“我也該回家了?!彼浦鴨诬?,陪我走到公園門口。
我們從此分別,不知怎么說“再見”。最后只是互相點了點頭,朝著相反的方向離去。
我走了幾步,回頭看了一眼,發(fā)現他也正好回頭。我們像是被抓到做錯事的孩子,
迅速轉回頭,加快腳步離開。我的臉上有些發(fā)熱,心里卻有一種莫名的愉悅。
三四天眨眼過去,又是星期一。經歷了周末的邂逅,周一的早晨似乎有些不同。
我依舊艱難地爬著那旋轉樓梯,但腳步似乎輕快了一些。與上上星期沒什么區(qū)別的是,
樓梯上依舊忙碌而喧鬧。不過沒見到許陽飛奔的身影——這星期他不值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