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守派的失利并未讓改革之路趨于平緩，更大的風暴已在暗處積聚。劉氏宗親對王莽的改革日益不滿，他們憂心改革會動搖自身特權(quán)根基，視王莽為眼中釘、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
這日朝堂，氣氛比往日更顯凝重。劉崇身著繡金蟒紋的宗親朝服，昂首闊步立于殿中，鎏金腰帶在晨光下晃出刺目的光。他目光如刀，直逼階下的王莽，朗聲道：“王莽！你推行‘王田’制，名為均田，實則是要削我劉氏宗親的封地！那南陽萬畝良田，乃是高皇帝賜給先祖的基業(yè)，你說充公就充公，眼里還有沒有漢室祖宗？”
話音未落，身后立刻站出幾位須發(fā)斑白的宗親?！皠⒑钏詷O是！”汝南王劉暢往前一步，玉笏重重砸在金磚地上，“前日查田的吏卒，竟敢丈量我王府的祭田！這是要刨我劉家的根?。 ?/p>
殿內(nèi)瞬間炸開了鍋。年輕些的宗親雖未言語，卻都緊盯著王莽，眼底藏著不安——他們中有人在潁川見過農(nóng)校的景象，私心里覺得“有田可耕”并非壞事，可劉崇的話像根刺，扎得他們不敢流露半分動搖。
王莽緩步走出列，青布官袍在一眾華服中顯得格外素凈。他先向御座上的平帝躬身，再轉(zhuǎn)向宗親們，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諸位宗親，臣有三問。”
他抬手直指殿外：“其一，去年關(guān)中大旱，流民啃樹皮充饑時，南陽的莊園里，粟米是不是堆得發(fā)了霉？”劉崇臉色一僵，那年他確因私藏糧食被彈劾過。
“其二，”王莽目光掃過汝南王，“王府祭田三百畝，卻只養(yǎng)著五個佃戶，余下的地全荒著。而鄰村的農(nóng)戶，三代人擠在半畝薄田里，這也是祖宗定下的規(guī)矩？”劉暢的臉漲成了豬肝色，攥著玉笏的手微微發(fā)顫。
最后，他望向那些沉默的年輕宗親：“其三，潁川農(nóng)校的試種田，今年畝產(chǎn)比舊法多收了三石。農(nóng)戶們說，若能分到田，愿將新糧的三成繳給朝廷——這難道不是在幫漢室固本？”
殿內(nèi)鴉雀無聲。忽有個穿銀帶的年輕宗親出列，是楚王劉紆的世子劉顯，去年曾偷偷去潁川看過農(nóng)校?！巴醮笕怂?，顯在潁川親眼見過?！彼曇舭l(fā)緊，卻異常堅定，“那些分到田的流民，如今見了我宗室子弟，不再是躲閃的眼神，而是屈膝行禮——他們說，謝陛下，謝朝廷?！?/p>
劉崇猛地轉(zhuǎn)頭瞪向劉顯：“豎子懂什么！”
“我懂百姓的飯碗比祖產(chǎn)的賬本重！”劉顯梗著脖子，“先祖打下江山，是為讓子孫有田種，不是讓子孫把田圈起來爛在地里！”
平帝在御座上輕輕敲了敲龍椅扶手。他想起昨日袁太傅托人送來的麥餅，是潁川新麥磨的面，比御膳房的更有嚼勁?！皠@說得在理?！鄙倌晏熳拥穆曇魩е蓺猓瑓s透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王田制繼續(xù)推行，但宗室祭田、軍功封賞的田畝，凡不超過百畝者，可免充公?！?/p>
他頓了頓，看向劉崇：“南陽的私兵，朕命你三日內(nèi)解散。念在宗親份上，此事不再追究?！?/p>
劉崇臉色青白交加，終是咬牙躬身：“臣……遵旨?！?/p>
退朝時，王莽與劉顯并肩走在宮道上。秋陽穿過槐樹葉，在青磚上灑下斑駁的影。“世子今日仗義執(zhí)言，王莽謝過?！?/p>
劉顯撓了撓頭，臉頰微紅：“我只是說了實話。家父常說，祖宗的規(guī)矩若護不住百姓，便不是好規(guī)矩?！彼麖男渲刑统鰝€布包，“這是潁川農(nóng)校新收的粟米，我偷偷留了些，大人嘗嘗？”
王莽接過布包，指尖觸到谷物的堅硬，忽然想起袁紫涵在田埂上插的竹牌——“新苗雖弱，終將成林”。他望著遠處的宮墻，知道這場交鋒只是開始，但至少此刻，有粒叫“民心”的種子，已在宗親的土壤里，悄悄發(fā)了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