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蘇玉衡急聲喚住他，快步上前，目光再次落在他肩頭那不斷洇開的刺目鮮紅上，“你的傷……必須先處理！”她從懷中迅速掏出一方素白干凈的絹帕，不由分說地遞了過去，語氣帶著她自己都未曾意識到的堅持，“至少先止住血！”
蕭景珩腳步頓住，回頭看她。少女站在清冷的月光里，臉色蒼白，鬢發(fā)微亂，那雙清澈的眼眸里卻跳動著不容置疑的關(guān)切和一種近乎固執(zhí)的堅持。那眼神，穿透了他慣常披著的冷漠疏離，竟讓他心頭微微一滯。
他沉默了一瞬，沒有拒絕，伸手接過了那方帶著她體溫和淡淡冷梅香的絹帕。指尖不可避免地觸碰到她微涼的指節(jié)，兩人俱是微微一顫。
“多謝?！彼吐暤溃曇衾锏谋坪趸_了一絲。他將帕子用力按在左肩猙獰的傷口上，悶哼一聲，額角瞬間滲出更多冷汗，月白的錦帕迅速被深紅浸透。
蘇玉衡看著他緊蹙的眉頭和瞬間失血的唇色，心口像是被針扎了一下。她立刻移開目光，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思緒飛速運轉(zhuǎn)。母親的血詔、云中城、太子、九鼎之鑰……無數(shù)線索在腦海中碰撞交織。
“蕭景珩，”她再次開口，聲音已恢復(fù)了平日的清冷，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心，“我母親……在云中城。血詔里還提到了‘活水引路’才能找到真正的入口。蘇府……蘇府的祠堂底下，藏著一條廢棄的暗河支脈！那是唯一可能關(guān)聯(lián)的‘活水’！”
這是她剛剛在極度緊張和看到蕭景珩傷勢的瞬間，腦中靈光一閃串聯(lián)起來的線索！祠堂地下那條幽暗潮濕、布滿青苔、只在暴雨時節(jié)才隱約能聽到水聲的古老水道！王氏在祠堂外的鬼祟行為！一切都指向那里！
蕭景珩按著傷口的手猛地收緊，眼中銳光爆射：“祠堂下有暗河？你確定？”
“確定！”蘇玉衡斬釘截鐵，“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活水’！而且，王氏一定知道些什么！她在祠堂附近的行蹤鬼祟，還有以前的種種，絕非偶然！”她眼中恨意翻涌，王氏那張偽善的臉龐和前世庶妹得意的笑容重疊在一起。
“好！”蕭景珩眼中閃過一絲激賞，這女子在如此驚變之下，心思竟還能如此縝密迅捷?！办籼谩丝谭炊亲睢踩娜ヌ帯粝潞??！彼麛嘧龀鰶Q定，“走！”
他不再猶豫，強忍傷痛，率先從那扇被太子撞破的殘窗翻身而出，動作依舊矯健，只是落地時身形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蘇玉衡緊隨其后，兩人身影迅速沒入破廟外更深的夜色之中。
蘇府祠堂，在深沉的夜色里如同一只蟄伏的巨獸。先前祠堂里的一場鬧劇早已被收拾干凈，但空氣中依舊彌漫著一股揮之不去的、令人作嘔的甜腥氣，混合著陳年香灰和木頭腐朽的味道。
兩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輕煙，悄無聲息地避開巡夜家丁那有氣無力的燈籠光，輕盈地來到祠堂后院荒草叢生的角落里。正是蘇玉衡和蕭景珩。
祠堂內(nèi)一片死寂，只有長明燈豆大的火苗在供桌深處跳躍，將祖宗牌位的影子拉得扭曲變形，投射在森冷的墻壁上，如同幢幢鬼影。
蘇玉衡對這里的一磚一瓦都熟悉無比。她引著蕭景珩，腦中快速閃過先前的細節(jié)，慢慢繞到祠堂西側(cè)那面巨大的、描繪著“蘇氏先祖開疆拓土”的壁畫前。壁畫色彩早已斑駁剝落，透著一股沉沉的暮氣。
“沒猜錯的話，就在這里。”蘇玉衡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她也無法確定。
她蹲下身，纖細的手指在壁畫上不斷摸索，從上到下，直至摸到靠近墻根處，一塊不起眼的、雕刻著模糊水波紋的青磚。
蕭景珩站在她身后半步，如同一尊沉默的守護神。他肩頭的傷口已用撕下的里衣布條緊緊捆扎，暫時止住了血，但失血和疼痛讓他的臉色在昏暗的光線下更顯蒼白，唯有一雙眼睛，在黑暗中亮得驚人，警惕地掃視著四周。
當(dāng)蘇玉衡的指尖觸碰到青磚邊緣一處極其細微的凸起時，那觸感冰涼而奇異，非金非石。她心頭一跳，用力吹開青磚上的灰塵，只見磚上有一個青綠色的圓形凸起。
“你看。”蘇玉衡對著身后蕭景珩輕聲喊道。
“這是入口？”蕭景珩滿臉疑惑，屬實是因為這仿佛就是工匠生產(chǎn)磚時不小心造成的一個凸起，在正常不過。
“雖然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入口，但是整面墻就這一處非常奇怪?！碧K玉衡再次觀察并思考道，“而且”話音落下，她對著蕭景珩亮出了那半塊羊脂玉，“而且，這半塊羊脂玉中間，你不覺得與這里的凸起很匹配嗎？”
微弱的月光照在蘇玉衡的臉上，瘋狂、仇恨、恐懼、急切不斷交織。說罷，她心中一橫，毫不猶豫地將手中的那半塊羊脂玉佩按了上去！
玉佩與那凸起嚴絲合縫！
“咔噠…咔…咔咔咔……”
一陣沉悶而古老的機械轉(zhuǎn)動聲，如同沉睡巨獸的骨骼在摩擦，從厚重的墻壁內(nèi)部隱隱傳來。緊接著，那塊雕刻水波紋的青磚竟無聲地向內(nèi)凹陷、滑開，露出一個僅容一人勉強通過的、向下延伸的黝黑洞口！
一股濃烈得令人窒息的、混合著淤泥、水藻和陳年鐵銹的陰濕氣息，如同地底妖魔噴吐的濁氣，猛地從洞口噴涌而出！
蘇玉衡被嗆得低咳一聲，下意識地掩住口鼻。蕭景珩則瞬間上前一步，將她擋在身后，袖中滑落的軟劍已悄然握在手中，劍尖斜指向下，寒芒在黑暗中一閃而逝。
洞口下方，是無盡的黑暗和死寂，只有極其微弱、幾不可聞的潺潺水聲，如同鬼魅的低語，從地底深處幽幽傳來。
“就是這里！”蘇玉衡看著那深不見底的入口，心臟狂跳。母親血詔中的“活水引路”，果然應(yīng)驗在此！云中城的線索，就在這幽深的地底！
“跟緊我。”蕭景珩的聲音低沉而穩(wěn)定，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他率先矮身，毫不猶豫地踏入了那散發(fā)著腐朽氣息的黑暗甬道。
蘇玉衡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悸動和恐懼，將靈泉玉佩緊緊攥在手心，那溫潤的觸感和微微的暖意給了她一絲勇氣，緊隨其后鉆了進去。
身后的青磚在機括聲中緩緩閉合，將最后一絲微弱的月光隔絕在外。徹底的黑暗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們吞沒。
甬道狹窄而陡峭，腳下是濕滑粘膩的臺階，長滿了厚厚的青苔，稍有不慎便會滑倒?？諝馕蹪岬昧钊酥舷ⅲ恳徊教は?，都濺起沉悶的回音。蕭景珩在前，每一步都踏得極穩(wěn)，為蘇玉衡盡量掃清障礙，手中的軟劍偶爾在黑暗中劃過一道微弱的弧光，映亮前方一小片區(qū)域。
不知向下走了多久，地勢終于變得平緩。腳下不再是臺階，而是積著淺淺污水的泥濘地面。那潺潺的水聲也清晰起來，就在前方不遠。
轉(zhuǎn)過一個近乎直角、布滿濕漉漉藤蔓的彎道，眼前豁然開朗——雖然依舊昏暗，但空間卻陡然變大。一條約莫兩丈寬的地下暗河，如同一條沉默的黑色巨蟒，在嶙峋的怪石間蜿蜒流淌，水色幽深，幾乎看不到底。河水無聲，卻自有一股迫人的寒意彌漫開來。
河岸邊，散落著一些腐朽的木架和斷裂的繩索，顯然這里曾是一個小小的、早已廢棄的古老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