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道強光手電筒的光柱猛地打在我身上，刺得我睜不開眼。我像個被釘在恥辱柱上的囚犯，渾身冰冷，動彈不得，只有牙齒不受控制地咯咯作響。
“里面…地下室…”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嘶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破碎得連不成句，“人皮…我朋友…被帶走了…貨車…”
手電光后面，警察的身影輪廓逐漸清晰。他們舉著槍，動作標準而警惕，慢慢向我合圍。有人對著對講機快速說著什么“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一名女性，情緒極不穩(wěn)定…”
“我說的是真的！”絕望像藤蔓一樣勒緊我的喉嚨，我?guī)缀跏窃诩饨?，“你們快去查！黑色廂式貨車！剛走不久！車牌…車牌我沒看清…但他們帶走了我朋友！她快死了！”
一個看起來像是帶頭的中年警察示意其他人放下槍，他走上前，眉頭緊鎖，目光銳利地掃過我狼狽不堪的樣子——破爛的絲襪，擦傷的手腳，糊滿淚痕和污穢的臉。
“女士，冷靜點，你先深呼吸。”他的聲音刻意放緩和，帶著一種程式化的安撫，“你說地下室有人皮？什么人皮？你朋友怎么了？慢慢說?！?/p>
他的懷疑幾乎寫在臉上。我看起來就是個瘋子，一個剛從垃圾堆里爬出來的、胡言亂語的瘋子。
“沈醫(yī)生！那個醫(yī)生是變態(tài)！殺人犯！他剝了她們的臉！就掛在下面！幾百張！我親眼看見了！林薇…我朋友林薇還在手術臺上，她的臉…” images 再次沖擊大腦，我一陣眩暈，干嘔起來，卻什么都吐不出了。
聽到“沈醫(yī)生”三個字，中年警察的眉頭似乎幾不可查地動了一下。他回頭和另一個警察交換了一個眼神。那個眼神快得幾乎抓不住，但卻讓我心底猛地一沉。那不是聽到驚悚事件該有的震驚或警惕，而是一種…更復雜、更隱晦的東西。
“好，我們知道了。”中年警察轉回頭，語氣依舊平穩(wěn)，“小張，帶這位女士到車上去，給她倒杯熱水，安撫一下情緒。其他人，跟我進去看看?！?/p>
“不！我也要去！你們找不到地方的！那個門很隱蔽！”我掙扎著不想被帶走。
“女士，配合我們工作?！绷硪粋€年輕一點的警察（小張）上前，語氣強硬了一些，抓住了我的胳膊，“你需要冷靜，我們需要勘察現(xiàn)場。如果真如你所說，我們會處理的?！?/p>
他的力氣很大，幾乎是半強制地把我?guī)蛄司嚒Ｎ一仡^看去，那個中年警察已經(jīng)帶著幾個人，打著手電，小心翼翼地跨過碎玻璃，進入了診所。
我被塞進警車后座，車門關上，隔絕了外面的世界。小張遞給我一瓶礦泉水，然后站在車外，背對著我，通過耳機低聲匯報著什么。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鍋里煎熬。
我緊緊握著那瓶水，指甲掐進塑料瓶身，眼睛死死盯著診所的大門。
他們進去多久了？五分鐘？十分鐘？為什么一點動靜都沒有？沒有驚呼，沒有騷亂，什么都沒有。那扇被撞壞的大門像一個沉默的、漆黑的洞口，吞噬了進去的人，也吞噬了所有聲音。
難道…他們沒找到地下室？那個保安提前處理了？或者…沈醫(yī)生有別的通道？
不可能的！那面墻！那么多張人皮！怎么可能發(fā)現(xiàn)不了！
又過了仿佛一個世紀那么久。
終于，有人出來了。
是那個中年警察。他獨自一人走了出來，神色平靜，甚至…帶著一絲如釋重負？他徑直走向警車，拉開車門。
“女士，”他看著我，語氣比之前更溫和，甚至帶上了一點遺憾的調子，“我們仔細檢查了整個診所，包括所有房間和儲物區(qū)。沒有發(fā)現(xiàn)你所說的地下室入口。”
我的大腦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不可能！”我尖叫起來，“就在員工通道后面！一扇金屬門！樓梯下去就是！”
中年警察搖了搖頭：“員工通道后面只有一個小型消毒間和設備間，我們檢查了每一寸墻壁和地板，沒有暗門，沒有地下室。至于你說的…人皮，還有你朋友…”他頓了頓，斟酌著用詞，“我們也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血跡、手術工具，或者有人近期活動過的痕跡。診所很干凈，像是…提前下班收拾過一樣?！?/p>
“他清理過了！他有一幫人！他們剛開貨車走了！你們?yōu)槭裁床蛔?？！”我語無倫次，撲上去想抓住他的衣服，卻被他輕易避開。
“我們調取了路口的監(jiān)控，”警察的語氣冷了一點，“在你說的時間段，確實有一輛貨車經(jīng)過，但車牌模糊，無法辨認，而且它沒有在診所門口停留。至于撞門…我們發(fā)現(xiàn)診所大門是被一輛失控的快遞電動車撞壞的，騎手已經(jīng)逃逸，我們正在追查?！?/p>
謊言！全是謊言！監(jiān)控肯定被做了手腳！那個保安！那個保安就是內應！
“你們是一伙的！”極度的恐懼和絕望瞬間轉化成了歇斯底里的憤怒，“你們被他收買了！對不對！你們眼睜睜看著他把林薇帶走了！你們是幫兇！”
中年警察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
“女士，請注意你的言辭！我們可以理解你受到驚嚇，但誹謗警務人員是違法行為?！彼Z氣嚴厲，“基于你目前的情緒狀態(tài)和我們的現(xiàn)場調查結果，我們認為你很可能是因為朋友失蹤，精神壓力過大，產(chǎn)生了幻覺?！?/p>
幻覺？那冰冷的觸感？那甜腐的氣味？林薇沒有皮膚的臉？那張照片？那個視頻？
“這不是幻覺！”我掏出那只屏幕碎裂的手機，瘋狂地想要找出那條短信和視頻，“我有證據(jù)！他給我發(fā)了照片！發(fā)了視頻！你看！”
我顫抖著點開信息列表。
空了。
那條來自未知號碼的短信，不見了。連帶著那張恐怖的照片，那個令人作嘔的視頻，消失得無影無蹤。收件箱里只剩下幾條垃圾廣告和林薇之前發(fā)來的、充滿期待的信息。
仿佛一切從未存在過。
手機屏幕的裂痕，像嘲笑的嘴。
我僵在那里，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流干了，只剩下刺骨的冰冷和荒謬感。
“看來你的手機也摔壞了?！敝心昃斓穆曇袈犉饋磉b遠而模糊，“女士，我建議你先跟我們去醫(yī)院做個檢查，或者聯(lián)系你的家人。關于你朋友林薇失蹤的事，我們會正式立案調查，但你需要提供更準確有效的信息，而不是……”
后面的話我已經(jīng)聽不清了。
世界在我周圍旋轉、崩塌、湮滅。
他們是一伙的?；蛘?，至少，他們被某種更強大的力量無形地操控著。沈醫(yī)生…他不僅僅是那個診所里的魔鬼。他的觸手，比我想象的更深、更遠。
他早就料到了這一切。他甚至在享受這個過程，享受看著我掙扎、呼救，然后被輕易地打上“瘋子”的標簽，徹底否定我所看到的一切。
游戲。對他來說，這真的只是一場游戲。
而我，是那只被蛛網(wǎng)黏住，無論如何撲騰都注定被吞噬的飛蛾。
我被“請”下了警車。他們沒有帶走我，或許覺得我一個“瘋子”構不成威脅，或許還有別的打算。他們給我叫了一輛出租車，甚至“好心”地預付了車費。
“回家好好休息，別多想，有消息我們會通知你?！敝心昃熳詈髮ξ艺f，眼神里沒有任何溫度。
出租車駛離了長青路。我靠在冰冷的車窗上，看著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只覺得像一場巨大而虛假的布景。每一個霓虹燈招牌后面，每一扇亮著燈光的窗戶后面，都可能藏著無盡的黑暗和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