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巍笨拙地拂過女兒濕漉漉的臉頰,拭去那些滾燙的淚痕。
那淚水似乎能灼傷他的指腹,也灼痛了他的心。
“傻話!”
沈巍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強行壓下喉頭的哽咽。
“你是爹的命!為你做任何事,都是天經(jīng)地義!莫再說什么拖累、煎熬的話!爹受不起!”
他寬厚的手掌重重覆在沈芊芊冰冷的手背上,傳遞著陣陣暖意。
“只要你醒了,好好的,爹這顆心,才算落回了腔子里。那些腌臜事,莫再想,也莫再提!都過去了!”
“過去了……”
沈芊芊喃喃重復著,這三個字像羽毛,輕輕拂過她千瘡百孔的靈魂。
屬于原主那冰冷、絕望、充滿病痛與遺憾的前世記憶,如同退潮般緩緩隱去。
她下意識地反手,緊緊回握住父親溫暖的大手。
對了,最重要的差點就忘了。
謝蘊之!
那個在危機關頭,毫不猶豫用自己身體為她擋去所有沖擊,護著她一同墜入冰冷激流的人。
她怎能只顧著自己的劫后余生?
怎能只顧著在父親的庇護下舔舐傷口?那個救了她性命的人,如今像個傻子一般。
只對她。
想到此處,她的臉頰不由得一紅。
但又想到他如今尚且失憶,又不由得擔憂起來了。
“爹!”
她猛地抽回被父親握住的手,身體因這劇烈的動作而晃了晃。
沈芊芊甚至顧不上虛弱的身體,雙手死死抓住沈巍的袍袖,那雙剛剛恢復清明的眸子里,瞬間又蓄滿了淚水,這一次,是純粹的哀求。
“還有謝蘊之!爹!您幫幫他!他是女兒的救命恩人,他現(xiàn)在也沒有恢復記憶。”
她的聲音因情緒激動而顫抖破碎。
“若不是他……若不是他在那千鈞一發(fā)之際護住了女兒,用自己的身體給女兒當了墊子……女兒……女兒早就摔得粉身碎骨,被那激流沖走,尸骨無存了!爹!”
她的話語如同重錘,狠狠砸在沈巍的心上。
他順著女兒急切的目光望向偏院,眉頭驟然緊鎖,銳利的鷹眸深處瞬間翻涌起審視。
那個和女兒一同的,竟然舍命救了女兒?
沈芊芊清晰地捕捉到了父親眼中那轉瞬即逝的疑慮。
她心下一緊,顧不得許多,掙扎著就要再次下榻跪求。
沈巍眼疾手快地按住她單薄的肩頭,沉聲道。
“別動!好好說話!他是誰?你如何識得他?又為何……會與他一同遇險?”
沈芊芊自然知道他是誰,因為有著情節(jié)提要,早就把這個攻略人物謝蘊之里里外外了解的透透的了。
而且。
要不是她算計謝蘊之,將他的荷包偷掉,那個溫潤如玉的少年也不會經(jīng)此一劫。
不過。
這些話語自然是不能說出來的。
于是。
沈芊芊的淚水洶涌而出,她用力搖頭,語速極快,里頭浸透著后怕與感激。
“女兒不識得他!真的不識得!也不過是在法華寺有一面之緣,女兒撿到了他丟失的荷包,后頭在那的驚魂一刻之前,女兒便再也沒見過這位公子了!”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著翻騰的心緒,試圖將那驚心動魄又混亂不堪的一幕清晰地還原出來。
“那時,山匪的刀砍斷了車轅,馬車失控沖向懸崖……女兒被甩出車廂……就在墜落的瞬間,是這位公子,他不知從何處沖了過來,一把將女兒死死護在了懷里……”
沈芊芊的身體因回憶而劇烈顫抖,臉色愈發(fā)蒼白如紙。
“掉進河里,水流那么急,他……他頭上流著血,人都快沒知覺了,可……可他抱著女兒的手,始終沒有松開過,父親,他是女兒的救命恩人,您不該如此苛待他,還讓他住在偏院……”
沈巍對此依舊有所疑慮,眼中充滿了探究之意。
她抬起淚眼,那雙被淚水洗得清亮無比的眼眸,帶著虔誠,直直望進沈巍深不見底的瞳孔,字字泣血。
“父親,您想想!那時女兒衣著普通,身邊只有小翠,馬車也非官制……他根本不知道女兒是誰家的女兒,他根本不知道救下女兒,會給他帶來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可他還是那樣做了,毫不猶豫地用命來護住了女兒,這是何等的俠義心腸。這是何等的舍生取義!爹,您說,這樣的恩情,女兒……女兒如何能忘?如何能看著他……看著他……”
她說不下去了,只是死死抓住父親的衣袖,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滾滾而落,砸在沈巍深紫色的錦袍上,暈開一片深色的濕痕。
“非親非故……不知身份……舍身相護……”
沈巍低沉地重復著這幾個詞,他眼中翻涌的疑慮漸漸被更復雜的情緒取代——那是震撼,是連他自己都不愿承認的動容。
他緩緩站起身,目光如電,掃過侍立在角落管家沈忠。
沈忠立刻會意,趨前一步,躬身垂首,聲音壓得極低,卻異常清晰。
“稟老爺,老奴已著人仔細查探過。這位公子姓謝,名蘊之,表字子淵,乃是江南道青州人士。年方十九,出身青州謝氏,家世清白,使人品行端正,并無劣跡。此番乃是進京趕考,參加今秋的禮部試?!?/p>
沈忠頓了頓,抬頭飛快地覷了一眼老爺?shù)哪樕爬^續(xù)道。
“老奴派人查訪了他在京中的寓所,也詢問了同行的幾位江南舉子。此人……頗有才名,是去年江南道鄉(xiāng)試的解元。學識淵博,品性端方,在同科學子中聲望頗高。平日里深居簡出,只在書肆,文會間走動,一心備考。至于那日為何出現(xiàn)在法華寺后山……”
沈忠的聲音帶上一絲謹慎。
“據(jù)查,謝公子素喜清靜,常去京郊山林尋幽訪勝,吟詩作賦。法華寺后山幽靜,景致頗佳,想必是……去尋詩文靈感,恰逢其會,撞見了小姐遇險?!?/p>
“解元……”
沈巍眼中精光一閃,低聲重復。十九歲的解元,即將參加禮部試,這分量非同小可!
這意味著他不僅有著過人的學識,更是前途無量的年輕俊彥。
絕非尋常的落魄書生或者是居心叵測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