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歸鄉(xiāng)的雨陳默是被手機里的雨聲吵醒的。屏幕那頭,
堂叔的聲音裹著南方梅雨季的潮氣,斷斷續(xù)續(xù)往耳朵里鉆:“默娃,你奶……怕是撐不住了,
趕早回來吧,烏桕村這幾天老下雨,路滑,記得穿雙防滑的鞋?!睊炝穗娫?,
出租屋的窗戶正對著灰蒙蒙的天,樓下早點攤的蒸籠冒著白氣,
可陳默總覺得那熱氣暖不透心里的涼。他在城里打了五年工,
從電子廠流水線上的普工做到小飯館的廚師,攢下的錢剛夠付個縣城房子的首付,
卻沒來得及接奶奶過來住——老人總說“離不開烏桕村的老宅子,離不開后山的烏桕樹”,
現(xiàn)在想來,那些話里藏著多少沒說出口的等,陳默竟一句都沒聽出來。
收拾行李只用了半小時,幾件換洗衣物,一床薄被,
還有給奶奶買的低糖糕點——老人有糖尿病,吃不得甜的。高鐵轉(zhuǎn)大巴,
再搭村里唯一一輛三輪摩托,等陳默踩著泥水踏進烏桕村時,天已經(jīng)擦黑了。雨還在下,
不大,卻密得像一張網(wǎng),把整個村子罩在里面。村口那棵幾百年的老烏桕樹光禿禿的,
枝椏歪歪扭扭地伸向天空,葉子早落光了,地上積著一層黑褐色的落葉,踩上去“咯吱”響,
像有人在耳邊磨牙?!澳?,這邊!”堂叔舉著個舊手電筒跑過來,
光柱在雨幕里晃出一片昏黃。他身上穿的藍布褂子濺滿了泥點,
眼眶紅紅的:“你奶今天白天醒過一次,喊著你的名字,我跟她說你快回來了,
她才又睡過去。”陳默跟著堂叔往村里走,腳下的路是土路,混著雨水和爛泥,沒走幾步,
鞋就全濕了。路邊的房子大多是老磚房,墻皮掉得一塊一塊的,有的門口掛著褪色的紅燈籠,
有的窗戶里透出微弱的燭光,卻沒聽見一點人聲——整個烏桕村靜得嚇人,
只有雨聲和自己的腳步聲?!笆?,村里怎么這么靜?”陳默忍不住問。堂叔的腳步頓了一下,
手電筒的光柱晃了晃,照在路邊一堆燒過的紙錢上,
紙灰被雨水泡成了黑糊糊的一團:“前幾天……村里出了點事,大家都不敢出門了。
”“什么事?”“就……就李家的娃,夜里去河邊摸魚,沒回來,第二天在下游找到的時候,
手里攥著個紅繡鞋,人都涼透了。”堂叔的聲音壓得很低,像是怕被什么聽見,
“村里老人說,是‘秀丫頭’回來了?!薄靶阊绢^?”陳默沒聽過這個名字。
“你小時候走得早,不知道。”堂叔嘆了口氣,“幾十年前的事了,那時候你爺還在,
秀丫頭是村里最俊的姑娘,后來……后來跳河了,死的時候穿的就是紅繡鞋?!闭f話間,
已經(jīng)到了老宅子門口。那是一座青磚灰瓦的老房子,院門上掛著褪色的門簾,
門楣上的“?!弊值袅艘话耄冻隼锩姘l(fā)黑的木頭。陳默推開門,一股潮濕的霉味撲面而來,
院子里的井欄上長滿了青苔,井繩垂在水里,一動不動?!澳隳淘跂|廂房,
我去給你燒點熱水?!碧檬灏阉I(lǐng)進房間,轉(zhuǎn)身去了廚房。東廂房里,
奶奶躺在老式的雕花木床上,蓋著厚厚的棉被,臉色蒼白得像紙。陳默走過去,
握住奶奶的手,冰涼的,沒有一點溫度。他剛要開口,奶奶突然睜開了眼睛,
眼神直勾勾地盯著房梁,嘴里喃喃地說著什么?!澳?,我是默娃,我回來了?!标惸瑴愡^去,
把耳朵貼在奶奶嘴邊?!靶阊绢^……別梳頭了……”奶奶的聲音細得像蚊子叫,“夜里梳頭,
會招鬼的……”陳默心里一緊。房里只有奶奶和他,哪來的梳頭聲?他抬頭看了看,
房間里的家具都是老物件,一個掉漆的衣柜,一張缺了腿的桌子,桌子上放著個豁口的瓷碗,
除此之外,什么都沒有?!澳?,您看錯了,房里沒人?!标惸p聲安慰,
伸手想給奶奶掖掖被角。可就在他的手碰到棉被的瞬間,奶奶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氣大得不像個病重的人:“紅繡鞋……在衣柜里……別打開……千萬別打開……”話音剛落,
奶奶頭一歪,又昏了過去。陳默愣在原地,手腕被奶奶抓過的地方留下一道紅印,
像被什么東西勒過。他看向那個掉漆的衣柜,衣柜門緊閉著,上面貼著一張泛黃的符紙,
符紙的邊角已經(jīng)卷了起來,上面的字跡模糊不清。這時,廚房傳來堂叔的聲音:“默娃,
水燒好了,你先洗把臉,我去喊王阿婆來看看你奶。”陳默應了一聲,卻沒動。
他的目光死死盯著那個衣柜,心里像有個聲音在催他:打開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
雨還在敲打著窗戶,“滴答,滴答”,像有人在用手指輕輕敲門。陳默深吸一口氣,走過去,
伸手抓住了衣柜的門把手——冰涼的,像是摸到了一塊冰。就在他準備拉開衣柜門的瞬間,
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咔噠咔噠”的聲音,像是有人在梳頭。陳默的手頓住了。那聲音很輕,
卻很清晰,從西廂房的方向傳來,一下一下,帶著木頭梳子劃過頭發(fā)的滯澀感。
他轉(zhuǎn)頭看向門口,門簾一動不動,可那梳頭聲卻越來越近,仿佛下一秒就要傳到東廂房里來。
“默娃,你在干嘛?”堂叔的聲音突然從門外傳來,門簾被掀開,他手里拿著個搪瓷盆,
看見陳默站在衣柜前,臉色頓時變了,“你別碰那個衣柜!”陳默嚇了一跳,
手趕緊縮了回來:“叔,我聽見西廂房有梳頭聲?!碧檬宓哪樢幌伦影琢耍?/p>
手里的搪瓷盆“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水灑了一地:“西廂房……西廂房幾十年沒住人了,
怎么會有梳頭聲?”他說著,舉起手電筒往西廂房的方向照去。西廂房的門虛掩著,
門簾破了個大洞,里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見。可那“咔噠咔噠”的梳頭聲,
還在斷斷續(xù)續(xù)地傳來,像是在嘲笑他們的恐懼?!白?,去看看?!碧檬逡Я艘а?,
撿起地上的搪瓷盆,往里面倒了些白酒——村里老人說,白酒能驅(qū)邪。陳默跟在堂叔身后,
手里攥著個墻角撿的木棍,手心全是汗。西廂房的門一推就開了,“吱呀”一聲,
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手電筒的光柱掃過房間,里面堆滿了雜物,破箱子、舊桌椅,
還有幾個掉了底的陶罐,厚厚的灰塵覆蓋在上面,一看就很久沒人動過。梳頭聲停了。
“沒人啊,是不是你聽錯了?”堂叔的聲音有些發(fā)顫,光柱在房間里來回晃。陳默沒說話,
他的目光落在房間角落的一個梳妝臺。那是個紅木梳妝臺,上面的漆掉了大半,
鏡子蒙著一層灰,看不清里面的影像。而在梳妝臺的上面,放著一把黑色的木頭梳子,
梳齒間還纏著幾根紅色的頭發(fā)?!笆澹憧茨莻€梳子。”陳默指著梳妝臺。
堂叔的手電筒光柱一下子定在梳子上,臉色瞬間變得慘白:“這……這梳子是秀丫頭的!
當年她死的時候,這梳子就跟她一起不見了,怎么會在這里?”陳默心里一沉。他走過去,
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把梳子,梳齒很鈍,木頭已經(jīng)發(fā)黑,纏著的紅頭發(fā)很細,像是女人的頭發(fā)。
就在他碰到梳子的瞬間,鏡子突然“咔噠”一聲,裂開了一道縫。他下意識地看向鏡子,
鏡子里除了他和堂叔的身影,還有一個模糊的紅色影子,站在他們身后,看不清臉,
只能看見一雙紅色的鞋,鞋尖繡著一朵白色的蓮花?!鞍?!”陳默嚇得手一松,
梳子掉在地上,轉(zhuǎn)身就往外跑。堂叔也看見了,跟著他跑出西廂房,“砰”地一聲關(guān)上了門,
還找了根木棍頂在門后。兩個人靠在墻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冷汗順著脊梁骨往下流。
“是秀丫頭……真的是秀丫頭回來了……”堂叔的聲音帶著哭腔,“當年她死得冤,
現(xiàn)在怕是要找替身了……”陳默沒說話,
起奶奶剛才說的話:“紅繡鞋……在衣柜里……別打開……”還有李家娃手里攥著的紅繡鞋,
西廂房里的紅頭發(fā)梳子,鏡子里的紅色影子——這一切,都指向那個幾十年前跳河的秀丫頭。
雨還在下,夜里的風從門縫里鉆進來,帶著一股陰冷的氣息,吹得人骨頭縫里都發(fā)疼。
陳默看著東廂房的方向,奶奶還在昏睡著,他不知道,這個他離開多年的老宅子,
這個看似平靜的烏桕村,到底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而他更不知道的是,
從他踏上烏桕村土地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jīng)被卷入了一場幾十年前的恩怨里,
再也逃不出去了。第二章 王阿婆的忌諱第二天一早,雨停了。陳默是被雞叫聲吵醒的,
他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東廂房的臨時搭的小床上,奶奶還在睡著,呼吸比昨天平穩(wěn)了些。
堂叔坐在門口的小板凳上,眼睛紅紅的,手里拿著個煙袋,卻沒點?!靶蚜??
”堂叔看見他起來,把煙袋放下,“王阿婆一會兒就來,她懂這些事,說不定能想想辦法。
”陳默點點頭,起身去院子里洗漱。井水還是渾的,水面上飄著幾根黑色的頭發(fā),他不敢用,
只好用堂叔燒的熱水。院子里的烏桕樹葉子落得更多了,地上的落葉堆里,
不知道什么時候多了個紅色的東西,他走過去一看,是個繡著蓮花的鞋尖,
像是從紅繡鞋上掉下來的?!皠e碰那個!”堂叔突然從屋里跑出來,一把把他拉開,
“那是秀丫頭的東西,碰了會沾晦氣的?!彼f著,找了個鏟子,把那個鞋尖鏟起來,
扔進了院外的臭水溝里,還往溝里撒了把鹽:“村里老人說,秀丫頭的東西不能留,
留了會招鬼上門?!标惸粗檬宓膭幼?,心里的疑惑越來越深:“叔,
秀丫頭到底是怎么死的?你跟我說說?!碧檬鍑@了口氣,坐在院門口的石頭上,
慢慢說起了幾十年前的事。那時候,烏桕村還沒這么冷清,村里有幾十戶人家,
秀丫頭是村里最俊的姑娘,名叫阿秀,爹死得早,跟著娘一起過活。阿秀手巧,會繡東西,
尤其是繡鞋,村里的姑娘都愛找她學。后來,村長家的兒子看上了阿秀,想娶她做媳婦,
可阿秀心里有別人,是鄰村的一個教書先生。村長家不樂意,就想了個法子,
誣陷阿秀偷了村長家的銀鐲子。那銀鐲子是村長娘的陪嫁,很貴重,村里人都信了,
指著阿秀的鼻子罵她小偷。阿秀的娘氣不過,當天就上吊自殺了,阿秀受不了打擊,
在一個雨夜,穿著自己繡的紅繡鞋,跳進了村外的烏桕河?!澳倾y鐲子后來找到了嗎?
”陳默問?!罢业搅??!碧檬宓穆曇魤旱煤艿?,“是村長家的兒媳自己藏起來的,
她怕阿秀嫁過來分家產(chǎn),就故意栽贓??赡菚r候阿秀已經(jīng)死了,村長為了面子,
把這事壓了下來,還警告村里人不許說出去。”“我爺那時候知道嗎?”陳默想起爺爺,
他小時候見過爺爺?shù)恼掌?,是個很老實的莊稼人“你爺知道?!碧檬妩c了點頭,
“他那時候是村里的會計,看見村長兒媳藏鐲子了,可他膽小,不敢說。阿秀死后,
你爺總做噩夢,后來就把阿秀的梳子和一些遺物鎖在了西廂房,還貼了符紙,
說要鎮(zhèn)壓住阿秀的怨氣?!标惸睦镆粍?,難怪奶奶說“紅繡鞋在衣柜里”,
難道衣柜里藏的是阿秀的紅繡鞋?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陣拐杖敲擊地面的聲音,
一個穿著青布衫的老太太慢慢走過來,手里拿著個布包,頭發(fā)全白了,卻梳得整整齊齊,
臉上布滿了皺紋,眼神卻很亮。“王阿婆來了?!碧檬遐s緊站起來,迎了上去。
王阿婆走進院子,看了一眼陳默,又看了看西廂房的方向,眉頭皺了起來:“昨晚,
你們?nèi)ノ鲙苛??”陳默和堂叔對視一眼,點了點頭?!昂?!”王阿婆嘆了口氣,
走進東廂房,給奶奶把了把脈,又摸了摸奶奶的額頭,“老姐姐這是被怨氣纏上了,
幸好不算重,我給她開點符水,喝了能緩解幾天?!彼龔牟及锬贸鰩讖堻S色的符紙,
用朱砂在上面畫了些奇怪的符號,又拿出個小碗,倒了些清水,把符紙燒了,灰燼落在水里,
變成了暗紅色的水?!白屗脽岷攘?,每天一次,連喝三天?!蓖醢⑵虐逊f給陳默,
又叮囑道,“還有,這幾天千萬別讓老姐姐碰涼水,別讓她看見紅色的東西,尤其是紅繡鞋。
”“阿婆,秀丫頭是不是真的回來了?”陳默忍不住問。王阿婆的臉色沉了下來,
坐在床邊的凳子上,慢慢說道:“是,她回來了。李家的娃就是被她勾走的,
那娃手里攥著的紅繡鞋,就是阿秀當年穿的那雙?!薄澳撬秊槭裁匆姨嫔??”“冤啊。
”王阿婆嘆了口氣,“阿秀死的時候才十八歲,怨氣重得很,加上村長家一直沒給她平反,
她的魂一直困在烏桕村,不能投胎。每到梅雨季,她就會出來找替身,尤其是年輕的男人,
只要碰到她的紅繡鞋,或者聽見她的梳頭聲,就會被她勾走魂魄。
”陳默想起昨晚西廂房的梳頭聲,還有鏡子里的紅色影子,
心里一陣發(fā)寒:“那我們該怎么辦?總不能一直躲著吧?”“辦法也不是沒有。
”王阿婆看了一眼陳默,“阿秀要的不是替身,是公道。只要有人能把當年的真相說出來,
給她立個牌位,讓她的魂能安息,她就不會再害人了?!薄翱纱彘L早就死了,
他兒媳也不在村里了,怎么說真相?”堂叔問?!按彘L死了,可他兒子還在,就在縣城住。
”王阿婆說,“當年的事,他兒子也知道,只是一直不敢說。只要他能回來,
在阿秀的墳前磕三個頭,說句對不起,阿秀的怨氣就能消一半?!薄澳前⑿愕膲炘谀睦??
”陳默問。王阿婆的眼神暗了下來:“沒人知道。當年阿秀跳河后,尸體一直沒找到,
村里人都說,她的尸體被魚吃了,連骨頭都沒剩下。后來你爺偷偷在烏桕河邊種了棵柳樹,
說那是阿秀的衣冠冢,可現(xiàn)在那棵柳樹也被砍了,改成了洗衣臺。”陳默心里咯噔一下,
他想起昨天回來的時候,看見河邊有個石頭洗衣臺,上面還放著個破木盆,當時沒在意,
現(xiàn)在想來,那可能就是阿秀的衣冠冢所在?!皩α?,默娃,”王阿婆突然看向陳默,
眼神變得嚴肅起來,“這幾天你要記住幾個忌諱,千萬不能犯。
”陳默趕緊點頭:“阿婆您說?!薄暗谝?,夜里別出門,尤其是子時以后,
那是阿秀出來活動的時候,要是聽見有人喊你的名字,千萬別回頭。”“第二,
別撿路邊的紙錢和紅色的東西,那些都是阿秀用來勾人的誘餌,
李家的娃就是撿了路邊的紅繡鞋,才被勾走的。”“第三,你奶房間里的那個衣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