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丈室沉重的木門“吱呀”一聲被猛地推開,撞在濕漉漉的墻壁上。兩名身著黑色特警制服、面容冷硬的警員率先踏出,他們的雨靴踏在積水的青石板上,濺起骯臟的水花。
緊接著,被他們左右鉗制著的人影,出現(xiàn)在門口。
此時,猛亂的雨點狂暴地砸在迦空寺歷經(jīng)百年的琉璃瓦上,發(fā)出連綿不絕的、令人心悸的轟鳴。
是慧悟!
雨水順著鴟吻猙獰的獸口流淌,匯聚成渾濁的溪流,沖刷著朱漆剝落的梁柱,將昔日金碧輝煌的佛門圣地浸泡在一片冰冷刺骨的灰暗里。
他身上那件象征著迦空寺最高法統(tǒng)與尊嚴(yán)的方丈紫金袈裟,此刻在狂風(fēng)暴雨中沉重地貼附著他微微佝僂的身體。
雨水瞬間打濕了華貴的金絲繡線,那耀目的光澤在灰暗的天光下顯得格外刺眼,又格外脆弱。他像一個被抽走了靈魂的精致木偶,被外力推搡著,踉蹌前行。
就在一名警員掏出手銬,“咔噠”一聲冰冷的脆響鎖住慧悟手腕的瞬間——
“嗡——!?。 ?/p>
一聲震顫八荒的洪鐘巨音,毫無征兆地、如同來自遠(yuǎn)古的怒吼,猛地從迦空寺深處炸裂開來!
這聲音穿透了震耳欲聾的暴雨聲,帶著一種令人靈魂顫栗的悲愴與憤怒,瞬間席卷了整個寺院,甚至撼動了腳下的大地。
是那口懸掛在鐘樓頂層、據(jù)說已有三百年未曾敲響的“鎮(zhèn)寺古鐘”!
它竟在無人觸碰的情況下,劇烈地自鳴了一聲!
鐘聲雄渾、蒼涼,帶著金屬劇烈震顫的余韻,一波波擴(kuò)散開去。鐘聲所及之處,大殿、偏殿、經(jīng)堂的梁柱上,那些歷經(jīng)歲月、象征著佛國莊嚴(yán)與富貴的金粉,如同腐朽的皮膚般簌簌剝落!
金粉混合著陳年的積塵,在暴雨的斜風(fēng)里形成一片片迷蒙的金色煙霧,又迅速被雨水沖散、湮滅。
這突如其來的、宛如神罰般的鐘鳴,讓押解的警員動作一僵,下意識地抬頭望向鐘樓方向,臉上掠過一絲驚疑。慧悟空洞的眼眸卻猛地一縮!這鐘聲…這聲音…穿透了二十年的時光塵埃,狠狠地撞在他的心口。
他被粗暴地推搡著走下石階,冰冷的雨水灌進(jìn)他的領(lǐng)口,激得他一個寒顫。就在他即將被塞進(jìn)停在寺門外、警燈在雨幕中無聲旋轉(zhuǎn)的黑色警車時,一陣更加猛烈的狂風(fēng)席卷而來!
“嗤啦——!”
一聲尖銳刺耳的撕裂聲響起!
慧悟身上那件象征著無上榮光與沉重枷鎖的紫金袈裟,下擺被猛地卷起,死死鉤掛在了方丈室門環(huán)那突出的獸首上!
巨大的力量拉扯下,袈裟內(nèi)襯那堅韌的織錦,竟如同薄紙般被硬生生撕裂開一道長長的口子!
就在這撕裂的瞬間,袈裟內(nèi)襯靠近腋下的位置,一小塊原本被精細(xì)縫線隱藏得極好的白色標(biāo)簽,暴露在冰冷的雨水中,暴露在在場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下——那是一個印刷著清晰英文字母和條形碼的標(biāo)簽:“WBS AG, Zurich” (瑞士全球銀行,蘇黎世)。
挪用巨額善款的鐵證,就這樣,以一種充滿戲劇性諷刺的方式,在象征著他至高佛門地位的袈裟被撕裂時,赤裸裸地呈現(xiàn)出來。雨水迅速洇濕了那標(biāo)簽,字跡在濕透的布料上暈染開,像一塊丑陋的、無法愈合的瘡疤。
慧悟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因為一種被徹底剝光、釘死在恥辱柱上的劇痛。
他甚至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yīng),就被一股大力猛地拽離了門環(huán),袈裟撕裂的布片如同被拋棄的殘羽,在風(fēng)中無力地飄蕩了幾下,隨即被泥水踐踏。
他被塞進(jìn)警車后座。車門即將關(guān)閉的剎那,一個瘦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沖破了雨幕,闖入他模糊的視線。
是那個剛?cè)胨虏痪?、法號“凈塵”的小沙彌!他稚嫩的臉上滿是雨水和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的痕跡,身上的僧袍早已濕透,緊緊貼在單薄的身軀上。
他手里死死攥著一把破舊的油紙傘——傘骨都斷了好幾根,傘面更是千瘡百孔,根本無法遮住任何風(fēng)雨。
他就那樣舉著這把象征意義大于實際用途的破傘,不顧一切地追著緩緩啟動的警車,在泥濘不堪的寺前道路上奔跑著,小小的身影在滂沱大雨中顯得那么渺小、無助,卻又帶著一股令人心碎的執(zhí)拗。
慧悟布滿血絲的雙眼,透過冰冷的、被雨水沖刷的車窗,死死盯著那個在泥水中奮力追趕的身影。
那個身影…那個在暴雨中狂奔、試圖為他遮住一片風(fēng)雨卻徒勞無功的身影…像極了他自己,二十年前那個大雪紛飛的冬日,赤著腳,跪在迦空寺緊閉的山門外整整三日,只為求得一個踏入佛門機會的少年! 同樣的執(zhí)著,同樣的…一腔孤勇撞向冰冷的現(xiàn)實鐵壁。
命運在此刻,畫下了一個何其殘酷的閉環(huán)。
警車開始加速。小沙彌的身影在后視鏡里迅速變小、模糊。就在這時,慧悟眼角的余光,瞥見了被暴雨沖刷得一片狼藉的寺前廣場。
一個被信徒慌亂中遺棄的電子木魚,正孤零零地躺在泥水里。那原本應(yīng)該顯示經(jīng)文或佛號的液晶屏幕,此刻卻在雨水的浸泡和某種未知故障下,瘋狂地閃爍著,跳動著刺眼而詭異的亂碼字符:
“貪 = 香火錢 × 私生子個數(shù)”
這行冰冷、扭曲、充滿惡毒嘲諷意味的公式,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慧悟最后的意識上。是誰?黑客?天道?還是他內(nèi)心深處那早已被欲望吞噬的良知,發(fā)出的終極審判?
冰冷的鐐銬緊貼著皮肉,警車在暴雨中碾過水洼,駛向不可知的深淵。迦空寺那口無人敲響卻兀自悲鳴的百年古鐘,余音仍在雨幕中回蕩,仿佛在為一場盛大信仰的崩塌而哀悼。
慧悟閉上眼,身體深深陷進(jìn)警車冰冷的座椅里,一個巨大的、如同黑洞般的疑問,伴隨著鐘聲的余震,在他空寂的腦海中炸開,回蕩不息:
“這尊佛…怎么就把自己…修進(jìn)了監(jiān)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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