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二十三年，秋，巳時。
馬車駛離高老莊已逾兩日，路漸崎嶇，空氣中的水汽也濃了起來——風(fēng)里裹著河泥的腥氣，遠(yuǎn)處的地平線上，一條渾濁的河流像巨龍般橫臥在曠野間，正是沙僧曾盤踞百年的流沙河。
沙僧坐在車廂角落，雙手緊緊攥著衣角，指節(jié)泛白。他望著窗外那條越來越近的河流，喉結(jié)不停滾動——流沙河的水還是當(dāng)年那樣渾，河面上飄著枯草和碎木，像極了他當(dāng)年扔在河里的骷髏頭碎片。十四年了，他以為自己早已贖清罪孽，可真到了河邊，心臟還是像被河底的流沙裹住，沉得喘不過氣。
“沙師弟，快到了？”八戒遞過來一塊糯米糕，是翠蘭早上剛蒸的，“吃點墊墊，別老坐著，一會兒到了還得幫村民干活呢?！?/p>
沙僧接過糯米糕，卻沒胃口，只是捏在手里。他想起昨天路過一個叫“渡頭村”的村落，村民說流沙河上的渡船被河匪搶了，現(xiàn)在沒人敢過河，地里的莊稼熟了也運不出去，只能爛在地里。他當(dāng)時就攥緊了降妖寶杖——流沙河是他的“罪地”，他不能讓這里再遭劫難。
“快了，”唐僧輕聲開口，目光落在沙僧身上，“悟凈，不用怕。流沙河是你的過去，也是你贖罪的起點，這次我們回來，不是為了重提舊事，是為了幫你放下，幫村民們過上好日子?！?/p>
沙僧點了點頭，眼眶有些發(fā)紅。他知道唐僧說得對，可當(dāng)年吃人的畫面總在腦子里轉(zhuǎn)——他記得第九個取經(jīng)人的袈裟是杏色的，記得那人手里還拿著一本《金剛經(jīng)》，記得自己咬下去時，那人眼里的絕望。這些年，他每天念經(jīng)，就是想忘記這些，可越想忘，記得越清。
一、渡頭村困：河匪背后的苦衷
馬車剛到渡頭村，就看見幾個村民坐在村口的老榕樹下嘆氣。為首的是個五十多歲的漢子，叫周老栓，是村里的渡船工，他的渡船就是被河匪搶的。
“幾位仙長，你們可來了！”周老栓一見他們，趕緊站起來，眼里滿是希望，“要是再沒人管，我們村的莊稼就全爛了！”
唐僧跟著周老栓往村里走，路上都是干裂的土地，地里的玉米已經(jīng)黃了，卻沒人收割。一個老婆婆坐在田埂上，手里拿著一個玉米棒，眼淚掉在干裂的土地上：“俺家老頭子就是為了護(hù)玉米，被河匪打傷了，現(xiàn)在還躺在床上……”
悟空握緊了金箍棒，眼里閃過戾氣：“這些河匪太過分了！俺老孫這就去把他們打跑，把渡船搶回來！”
“別沖動?！鄙成鋈婚_口，聲音有些發(fā)顫，“大師兄，先問問情況。當(dāng)年俺在流沙河當(dāng)妖怪，也是因為沒飯吃，才吃人的。說不定這些河匪也有苦衷。”
悟空愣了一下，想起在花果山遇到的獵人，在五行山遇到的周虎，都是有苦衷才做壞事。他放下金箍棒：“好，俺聽沙師弟的，先問問?！?/p>
周老栓嘆了口氣：“仙長，其實那些河匪也不是壞人。他們是去年從北邊逃過來的流民，家鄉(xiāng)遭了突厥的禍，親人都沒了，才來流沙河當(dāng)河匪的。為首的叫石勇，以前是個當(dāng)兵的，要不是走投無路，也不會干這事。”
沙僧心里一沉。他想起自己當(dāng)年被貶下凡，也是走投無路才吃人的，石勇的處境，像極了當(dāng)年的自己。他攥緊降妖寶杖：“周大叔，您知道他們的窩點在哪嗎？俺想去跟他們談?wù)??！?/p>
“在河對岸的山洞里，”周老栓指著流沙河，“那邊有個黑風(fēng)洞，他們就住在里面。只是那洞在河中間的礁石上，不好進(jìn)?！?/p>
“俺帶你們?nèi)?！”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跑過來，是周老栓的兒子周小栓，“俺會游泳，能偷偷帶你們過去！”
悟空剛想反對，沙僧卻搖了搖頭：“不用，俺自己過去。流沙河是俺的地盤，俺熟?！?/p>
他走到河邊，脫下外衣，露出脖子上淡淡的疤痕——那是當(dāng)年掛骷髏頭勒出來的。他深吸一口氣，縱身跳進(jìn)河里。河水還是當(dāng)年那樣涼，裹著泥沙鉆進(jìn)他的衣領(lǐng)，像極了當(dāng)年纏繞他的罪孽。
黑風(fēng)洞就在河中間的礁石上，洞口掛著搶來的渡船槳，上面還沾著河泥。沙僧剛靠近洞口，就聽見里面?zhèn)鱽砗⒆拥目蘼暎骸暗仇I……”
“乖，再等等，等明天搶了糧食，爹就給你買包子?！笔鞘碌穆曇簦瑤еv和愧疚。
沙僧推開門，看見石勇正抱著一個四五歲的孩子，孩子臉上蠟黃，手里拿著一塊干硬的饅頭。旁邊還坐著幾個流民，都是面黃肌瘦的，手里拿著生銹的刀，卻沒一點戾氣。
“你是誰？”石勇趕緊把孩子護(hù)在身后，握緊了刀。
“俺是沙僧，”沙僧放下降妖寶杖，聲音放輕，“俺當(dāng)年也在流沙河當(dāng)妖怪，吃了不少人。后來跟著唐僧師父去西天取經(jīng)，才知道錯了。俺知道你有苦衷，可搶村民的糧食，不是辦法。”
石勇愣了一下，看著沙僧：“你也當(dāng)過妖怪？”
“是，”沙僧點頭，眼里滿是愧疚，“俺當(dāng)年被貶下凡，沒飯吃，就吃路過的人?？珊髞戆嘲l(fā)現(xiàn)，吃人解決不了問題，只會讓罪孽越來越重。你們要是愿意，俺可以幫你們，給你們找活干，讓你們不用再當(dāng)河匪。”
石勇沉默了。他想起自己當(dāng)年當(dāng)兵時，曾發(fā)誓要保護(hù)百姓，可現(xiàn)在卻成了欺負(fù)百姓的河匪。他看著懷里的孩子，眼淚掉了下來：“俺也不想當(dāng)河匪，可俺們沒飯吃，孩子還小，俺不能讓他餓死……”
“俺們村有地，”周小栓忽然從外面跑進(jìn)來，是跟著沙僧過來的，“俺爹說，要是你們愿意，就來村里種地，俺們還能給你們蓋房子，讓你們有個家?！?/p>
石勇看著周小栓真誠的眼神，又看了看懷里的孩子，終于放下刀：“俺們……俺們愿意！俺們再也不當(dāng)河匪了，俺們想好好過日子！”
二、流沙底尋：骷髏碑下的懺悔
當(dāng)天下午，石勇就帶著流民回到渡頭村。村民們見他們真心悔改，也都原諒了他們，還幫他們收拾了村里的舊屋，給他們送了糧食和棉衣。
“仙長，俺對不起你們，”石勇跪在唐僧面前，“俺不該搶你們的渡船，不該打傷周大叔，俺以后一定好好干活，報答你們的恩情！”
唐僧扶起石勇：“不用跪，知錯能改就好。你們都是苦命人，只要肯踏實干活，日子一定會好起來的?！?/p>
悟空和八戒幫著村民修渡船，翠蘭則給流民的孩子做衣服，沙僧卻一個人走到流沙河邊。他想找當(dāng)年扔在河里的骷髏頭——他要給那些取經(jīng)人立個碑，跟他們說聲對不起。
“沙師弟，俺幫你一起找！”悟空走過來，手里拿著金箍棒，“俺老孫的火眼金睛能看見河底的東西，找骷髏頭容易！”
兩人跳進(jìn)河里，流沙河的水還是那樣渾，悟空用金箍棒撥開泥沙，很快就找到了幾塊白色的骨頭——是當(dāng)年骷髏頭的碎片，上面還沾著河泥。
“找到了！”悟空把骨頭遞給沙僧，“沙師弟，這些就是當(dāng)年的骷髏頭吧？”
沙僧接過骨頭，手指摩挲著碎片，眼淚掉了下來。他想起當(dāng)年把這些骷髏頭掛在脖子上，以為能解恨，現(xiàn)在才知道，這些骨頭都是他的罪孽，是他永遠(yuǎn)都不能忘記的痛。
“俺要給他們立個碑，”沙僧輕聲說，“就立在河邊，讓俺每天都能看見，每天都能跟他們說聲對不起?！?/p>
村民們聽說后，都來幫忙。周老栓找來了一塊大青石，悟空用金箍棒在上面刻字，唐僧則幫著寫碑文：“流沙之下，有九魂眠；昔年罪孽，今以碑懺。愿此石立，警鐘長鳴；向善之心，永志不忘?！?/p>
立碑那天，渡頭村的村民都來了，石勇和流民也來了。沙僧跪在碑前，磕了三個頭，聲音哽咽：“各位取經(jīng)人，俺沙僧對不起你們，當(dāng)年是俺糊涂，吃了你們。俺現(xiàn)在跟著唐僧師父取經(jīng)回來，每天都在贖罪，俺幫村民干活，幫流民找活路，就是想彌補當(dāng)年的錯。要是你們能原諒俺，就托個夢給俺，讓俺知道你們不怪俺了……”
忽然，一陣微風(fēng)吹過，流沙河的水泛起漣漪，碑上的字跡好像亮了一下。悟空拍了拍沙僧的肩膀：“沙師弟，他們肯定原諒你了。你看，連河神都幫你呢！”
沙僧抬起頭，看著碑上的字，忽然笑了。這是他回流沙河后第一次笑，笑得很輕，卻很真實。他知道，這些取經(jīng)人或許不會真的托夢，但他終于敢面對自己的罪孽了，終于能放下心里的包袱了。
翠蘭走過來，遞給沙僧一塊手帕：“沙師弟，別難過了。你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他們肯定會原諒你的。”
沙僧接過手帕，擦了擦眼淚：“謝謝翠蘭嫂子。俺現(xiàn)在覺得心里踏實多了，好像壓在心里的石頭終于落地了?！?/p>
三、渡船上的悟：平凡里的真經(jīng)
渡船修好的那天，村民們在河邊擺了宴席，慶祝渡船通航，也慶祝石勇和流民改邪歸正。宴席就設(shè)在渡船上，桌子上擺著村民們自己種的蔬菜、自己養(yǎng)的魚，還有翠蘭做的糯米糕。
周老栓端著一碗酒，走到沙僧面前：“沙仙長，俺敬您一碗！要是沒有您，俺們村的渡船也修不好，石勇他們也不會改邪歸正。您真是個好人！”
沙僧接過酒碗，卻沒喝，只是放在旁邊：“周大叔，您別謝俺。要謝就謝師父，是師父教俺向善；要謝就謝村民們，是你們愿意原諒石勇他們。俺只是做了俺該做的事?！?/p>
唐僧笑著說：“悟凈，你不用謙虛。你能面對自己的過去，幫石勇他們改邪歸正，這就是最大的功德。當(dāng)年我收你為徒，就是看中你有向善的心，現(xiàn)在你沒讓我失望?！?/p>
悟空啃著一塊烤魚，含糊地說：“沙師弟，俺老孫以前覺得你太老實，沒什么本事。現(xiàn)在才知道，你比俺老孫厲害——俺老孫只會打妖怪，你卻能讓壞人變好，這才是真本事！”
沙僧不好意思地笑了。他想起當(dāng)年在流沙河，他以為自己這輩子都只能當(dāng)妖怪，吃路過的人；現(xiàn)在他能幫村民修渡船，能幫流民找活路，能給取經(jīng)人立碑贖罪，這都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他忽然覺得，所謂“贖罪”，不是靠念經(jīng)，是靠實實在在的行動，是靠讓別人感受到你的真心。
宴席過半，石勇抱著孩子走到沙僧面前：“沙仙長，俺給孩子取名叫‘石向善’，就是想讓他記住，做人要向善，不能像俺以前那樣做壞事。以后俺會教他好好做人，好好幫村民干活，報答大家的恩情?！?/p>
沙僧看著孩子稚嫩的臉，心里滿是溫暖：“好名字！向善，以后你要聽爹的話，做個好人，幫更多的人。”
孩子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伸出小手，抓住沙僧的衣角：“叔叔，你以后還會來看俺嗎？”
“會的，”沙僧摸了摸孩子的頭，“俺以后會常來，跟你一起在河邊釣魚，一起給取經(jīng)人的碑擦灰?！?/p>
翠蘭坐在旁邊，看著這一幕，眼里滿是感動。她想起八戒當(dāng)年在高老莊的樣子，想起現(xiàn)在八戒的踏實；想起沙僧當(dāng)年在流沙河的罪孽，想起現(xiàn)在沙僧的善良。她忽然覺得，這世間沒有絕對的壞人，只要有人愿意幫一把，只要自己愿意向善，就能變成好人。
四、辭沙悟：放下即歸程，行動即起點
在渡頭村住了四天，師徒幾人幫村民們收割了玉米，教石勇和流民種了過冬的小麥，還在流沙河上修了一座簡易的木橋——這樣村民們冬天過河就不用再坐船了，也不用怕掉進(jìn)冰窟窿里。
離開的前一天晚上，沙僧一個人坐在取經(jīng)人的碑前，念了一夜的《心經(jīng)》。他念到“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時，忽然明白了——“五蘊皆空”不是忘記過去，是放下過去的罪孽，是明白所有的痛苦都能通過行動化解；“度一切苦厄”不是度化別人，是先度化自己，是讓自己成為一個能幫別人的人。
第二天清晨，村民們都來送他們。周老栓遞給沙僧一個布包，里面裝著幾塊曬干的魚干：“沙仙長，這是俺們自己曬的魚干，您路上帶著，餓了就吃。您一定要?；貋砜纯窗。〗?jīng)人的碑還等著您來擦灰呢！”
“會的，”沙僧接過布包，躬身行禮，“俺以后會常來的，幫您修渡船，幫石勇他們種地，幫向善教認(rèn)字?！?/p>
石勇抱著向善，也來送他們：“沙仙長，您放心，俺會好好照顧向善，好好幫村民干活，不會再做壞事了。您要是有需要，只要喊一聲，俺立馬就來！”
沙僧點頭，摸了摸向善的頭：“向善，要好好聽話，別忘了叔叔跟你說的話，做個好人?！?/p>
向善點了點頭，從懷里掏出一個用泥巴捏的小菩薩，遞給沙僧：“叔叔，這個給你，保佑你平平安安?！?/p>
沙僧接過小菩薩，心里暖暖的。他把小菩薩小心地收進(jìn)懷里，這是他收到的最珍貴的禮物。
馬車駛離渡頭村時，沙僧回頭看著流沙河上的木橋，看著河邊的石碑，看著村民們揮手的身影，眼里滿是不舍，卻沒有了之前的恐懼。他知道，流沙河是他的“罪地”，也是他的“悟地”——在這里，他學(xué)會了面對過去，學(xué)會了贖罪，學(xué)會了如何做一個好人。
悟空坐在車轅上，手里拿著向善送的泥巴小菩薩，笑著說：“沙師弟，你看，這小家伙還挺有心的。俺老孫以前覺得，只有金箍棒能保護(hù)人，現(xiàn)在才知道，有時候一個小小的泥巴菩薩，比金箍棒還管用?！?/p>
沙僧笑了：“是啊，大師兄。真心比什么都重要，只要有真心，就能幫到別人，就能讓別人感受到溫暖?！?/p>
八戒靠在翠蘭身邊，手里拿著一塊糯米糕，遞給沙僧：“沙師弟，吃點吧。翠蘭說，吃了糯米糕，心里就暖了，就不想家了?！?/p>
沙僧接過糯米糕，咬了一口，甜香在嘴里散開，心里確實暖了。他想起當(dāng)年在流沙河吃人的日子，想起現(xiàn)在的溫暖，忽然覺得，人生就像流沙河的水，有渾的時候，也有清的時候；有痛苦的時候，也有幸福的時候。重要的不是你經(jīng)歷過什么，是你如何面對，如何改變。
唐僧坐在車廂里，手里拿著他的“新文牒”，在上面寫下：“流沙河一行，悟‘罪非不可贖，過非不可改；放下即歸程，行動即起點’。沙僧直面過往，解心結(jié)之困；悟空斂去戾氣，明真心之貴；八戒懂共情之暖，翠蘭顯溫情之善。此乃‘內(nèi)在真經(jīng)’之第三頁，往后之路，當(dāng)以行動踐初心，以真心渡眾生?！?/p>
寫完，他放下筆，看向窗外。流沙河的影子越來越小，可河邊的石碑、木橋、村民的笑容，還在他的心里回蕩。他知道，下一站，他們要去通天河——那里有悟空當(dāng)年降伏靈感大王的故事，有村民們對河水的敬畏，也有他們新的悟。
馬車?yán)^續(xù)往前走，晨光灑在車廂上，暖得讓人心里發(fā)甜。他們知道，通天河還有更多的故事等著他們——有悟空的過往，有村民的期待，有新的挑戰(zhàn)。而這一切，都是他們“歸程即起點”的路上，最珍貴的風(fēng)景。
路還長，悟還多，可他們不怕。因為他們有彼此，有真心，有永不放棄的初心，有敢于面對過去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