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輝被帶走后，整個城市都震動了。
“富商涉嫌殺子”的標題，占據(jù)了所有媒體的頭版。輝煌建設(shè)的股票，徹底跌停。那些曾經(jīng)依附于他的勢力，樹倒猢猻散。
秦崢的律所里，他給我倒了一杯慶功酒。
“干得漂亮，蘇榆?！彼e起杯，“這一杯，敬你，也敬言蹊那條胳膊?！?/p>
我沒有碰酒杯?！皬垞P呢？”
“在城外一個很安全的地方。”秦崢說，“好吃好喝地伺候著，就是沒收了手機，斷了網(wǎng)。等張輝的案子塵埃落定，我會把他‘送’回來，給他一個新的身份，讓他去一個沒人認識他的地方，重新開始?！?/p>
“他會恨你。”
“總比讓他死在自己親爹手里強?！鼻貚槻灰詾槿坏芈柭柤纾八麘?yīng)該感謝我。我不僅救了他的命，還順便……幫他報了仇?！?/p>
我看著他，這個男人，行事毫無底線，卻又仿佛有他自己的一套“道義”。
“張輝，為什么要殺自己的兒子？”我問出了心里的疑問。
“因為錢。”秦崢喝了一口酒，眼神變得有些冷?！皬垞P在外面欠了一大筆賭債，還招惹了不該招惹的人。對方要求張輝用公司一半的股份來抵。張輝不肯，父子倆就吵了起來。爭執(zhí)中，張揚拿一份可以證明張輝所有黑色產(chǎn)業(yè)的證據(jù)，威脅他父親。張輝一時沖動，就……”
“虎毒還不食子。”我無法理解。
“在有些人眼里，兒子，遠沒有他的商業(yè)帝國重要?！鼻?崢冷笑一聲，“更何況，張揚這個兒子，除了給他惹麻煩，一無是處?！?/p>
我沉默了。這就是人性。冰冷，自私，毫無溫度。
“那……襲擊我們的人呢？”
“張輝已經(jīng)招了?！鼻貚樥f，“是他手下的一個頭目，叫黑豹。我的人，已經(jīng)在路上了。今晚過后，這個城市，就不會再有黑豹這個人了。”
他的語氣很平淡，但內(nèi)容，卻讓人不寒而栗。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看著他，“你不僅僅是個律師?！?/p>
秦崢笑了笑，沒有回答。他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看著腳下的車水馬龍。
“蘇榆，”他忽然說，“這個城市，就像一個巨大的叢林。有兔子，有狐貍，也有老虎。你想在這里生存下去，光有鋒利的爪子還不夠。你得……成為食物鏈頂端的那一個。”
“我不想成為任何東西?！蔽艺f，“我只想，安安靜靜地做我的工作?！?/p>
“你做不到。”秦崢轉(zhuǎn)過身，看著我，“從你給李宏遠化上那個‘死不瞑目’妝開始，你就已經(jīng)入局了。你以為你是在打臉不孝子，其實，你是在挑戰(zhàn)這個叢林的規(guī)則。那些老虎，不會放過你的?！?/p>
他走到我面前，微微俯下身，看著我的眼睛。
“所以，你需要一個盟友。一個，能幫你對付老虎的盟友?！?/p>
他的氣息，帶著淡淡的酒味，包圍了我。我們的距離，很近。近到我能看清他眼底，那一閃而過的、復雜的情緒。
有欣賞，有算計，還有一絲……我看不懂的東西。
我后退了一步，拉開了我們之間的距離。
“我不需要盟友。”我說，“我只相信我自己?！?/p>
秦崢直起身，也不覺得尷尬。他只是笑了笑。“好吧。但是，我的大門，永遠向你敞開。”
那天之后，秦崢沒有再來找我。黑豹和他手下的一幫人，人間蒸發(fā)了。城市里關(guān)于張輝殺子的新聞，也漸漸平息。
言蹊出院了。
他的胳膊恢復得不錯，但醫(yī)生說，右手的功能，還是受到了一些影響。他被從一線法醫(yī)的崗位，調(diào)到了后勤的文職部門。
我去看他的時候，他正在辦公室里整理檔案。
“感覺怎么樣？”我問。
“挺好的?！彼麑ξ倚α诵?，那笑容，依舊溫和，“不用每天對著尸體，清凈了不少?！?/p>
我知道，他在安慰我。
一個把法醫(yī)事業(yè)看得比生命還重的人，怎么可能喜歡做文職。
“蘇榆，”他放下手里的檔案，認真地看著我，“張輝的案子，我聽說了。你……和秦崢，做得太過了?！?/p>
“我們?yōu)橼w小軍報了仇，也為你報了仇?！蔽艺f。
“這不是仇恨的問題?！毖怎钃u搖頭，眼神里帶著一絲我從未見過的嚴肅?！斑@是程序正義的問題。我們不能為了得到一個我們想要的結(jié)果，就去使用非法的手段。否則，我們和那些罪犯，又有什么區(qū)別？”
“區(qū)別就是，我們站在死者這邊。”
“那誰來監(jiān)督我們？”言蹊反問，“誰來保證，我們不會因為自己的判斷，而去冤枉一個好人？”
我被他問住了。
“言蹊，這個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蔽艺f。
“但在我這里，是?！毖怎璧恼Z氣，斬釘截鐵，“法律，就是那條黑白分明的線。越過它，就是深淵?！?/p>
我們之間，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我第一次發(fā)現(xiàn)，我和言蹊之間，隔著一條無法逾越的鴻溝。他活在陽光下，信仰著他的秩序和正義。而我，從十六歲那年開始，就已經(jīng)墜入了黑暗。
“我走了?！蔽易罱K開口，打破了沉默。
“蘇榆?！彼凶∥摇?/p>
我停下腳步，沒有回頭。
“保護好自己?！彼f，“不要……變成你最討厭的那種人?！?/p>
我沒有回答，拉開門，走了出去。
那天，陽光很好。但我卻覺得，渾身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