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亡國公主。也是父皇唯一的血脈。前世，叛軍圍城，一把火燒了皇宮，
無數(shù)的宮人被活活燒死在宮內(nèi)。熊熊烈火之中，我的新婚駙馬獰笑著搭弓，
一箭射穿了我的胸口：“前朝余孽，還不受死！”我身側(cè)是被投毒早已沒了氣息的父皇，
頭頂是不堪受辱懸于梁上的母后。眼看著鮮血浸透了衣袍，我強撐著身體不愿倒下，
更不愿閉眼，就這樣半跪著亡于大殿之上。那平日里忠君愛國的儒雅皇叔，
帶著他招牌的儒雅微笑，篡權奪位，坐上新的帝位。半年前還要求做我裙下之臣的駙馬趙珩，
對新王護駕有功，做了新朝權臣。隨之而來的，
是金碧輝煌的舊寢宮在沖天火光中扭曲崩塌的駭人巨響。再睜眼，
我回到了逼宮的整整半年前。01駙馬趙珩正候在殿前等待我的召見。
職守的衛(wèi)兵傳訊“駙馬已經(jīng)在殿前等候多時了，公主剛剛小憩醒來，是否要傳召？
”我招招手讓他進來。趙珩站在檐下行禮，輕聲細語地向我請安。我盯著眼前的男人。
一如我記憶中的謙遜、俊朗、彬彬有禮。他出身并不如何尊貴，只是個下級縣令之子。
但卻能憑才學在一眾京城貴子中殺出重圍，一舉奪魁，成了狀元。
本朝沒有強行讓狀元做駙馬的傳統(tǒng)。父皇說，寒窗苦讀的學子，理應有機會施展自己的抱負。
他也不想讓自己最愛的女兒成為追名逐利的“賞賜”。趙珩跪伏在朝堂上，以狀元頭銜為聘，
主動求娶我。他說他做的一切努力，都是為了圓兒時夢想。那年我隨父親南巡，
他遠遠透過人群，驚鴻一瞥。話本子里濫俗的一見鐘情，但對于情竇初開的小公主來說，
卻是足夠感動了。他說數(shù)十年的苦讀，都是為了能有足夠的能力站在我的身邊，
名正言順的做我的駙馬。什么功名利祿，他都毫無興趣。新科狀元做駙馬，
等于放棄自己的仕途。因為沒有任何一個皇帝，
會允許另一個手握重權的臣子迎娶自己的女兒。我之前從未見過這樣的男子。
作為最尊貴的、也是唯一的長公主，身邊的男人，都是官宦世家，
和他們說話永遠隔著一層看不透的紗。與他們說的每一句話都有所求，
做的每一件事都要思考背后的目的。那時我，一下被這種堅定的、勇敢的，
不顧一切選擇我的趙珩迷住了。他幾乎和那個殺了我的趙珩重疊不上。
此時的我恨不得立刻就將他賜死！強行控制住心中的怒火，深吸一口氣冷靜了下來。
我回過神來，朱唇輕啟?！摆w珩?！薄凹仁钦埌?，為何不跪？”他一愣，
似乎對我說的話感到不解。君為臣綱。作為公主，我是君，他是臣。就算是駙馬爺，
也不過是皇家的贅婿罷了。平日里，因為我對趙珩的喜愛和縱容，
一般也不需要他遵守什么禮數(shù)。我待他如同民間的尋常夫妻，從未講過那些繁文縟節(jié)。
這樣生分的話，我也從未對他講過。但這些偏愛，我可以給他，自然也可以收回。
他好像不可置信一樣，但也立刻跪下，低下頭請罪，眼角好像還泛起一絲恰到好處的紅暈。
“罷了，起來吧。”“離冬狩還有多久？”算算時間，似乎快到了時間?！斑€有半月。
”趙珩回答。他眼神閃爍著看不清的謀算，實在沒有心情與他虛與委蛇，
三兩句話打發(fā)走了他。每年冬，都會組織圍獵，這大概是事變后的最后一次冬狩了。前世，
趙珩在皇叔的推舉下參與了守衛(wèi)的差事，大典開始又和我那謀反的皇叔楚蕭一道深入山林。
而我因為擔心他去尋找，卻在半路碰上本該在冬眠的熊，差點丟了性命?！岸！痹捯粑绰?，
一個身影出現(xiàn)在殿內(nèi)。是父皇賜我的暗衛(wèi)，除了我和我的貼身婢女，
再沒有任何人知道他的存在。冬已經(jīng)負責貼身保護我十年之久，但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也不知道他的長相。只知道他的代號“冬”。他是為了救我，
才會在冬狩被熊咬掉了半只手臂。從那以后他就消失了，我的暗衛(wèi)換了，一個不認識的身影，
一個不熟悉的代號。直到宮變那日，我才又見到他。依然蒙著面，看不清臉，
但熟悉的身影讓我一下就認出了他。冬用他殘存的、不熟悉的左手，為我拼殺了一條血路。
我看他跪在地上，低著頭，看不清臉。后來我才知道，他也不是普通的暗衛(wèi)，
另一個身份就是父皇的禁軍首領，夏離。夏離，冬至。我早該想到的。
楚蕭趁著冬受傷失去右手，無法再擔任禁軍統(tǒng)領的職位，推舉自己的人上了位。宮變當日，
本該護衛(wèi)的禁軍卻拿起兵刃指向父皇，成了逼死父皇的最后一根稻草。“幫我查查駙馬，
我想知道他都見過什么人，說過什么話。任何小事都不要放過。”我輕聲吩咐道。冬應下，
沒有任何質(zhì)疑，再次消失在黑暗中。我微不可聞的低聲嘆息。離前世的宮變只有半年時間，
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02第二日。我梳洗打扮好，是時候去會一會我的好皇叔了。
閣內(nèi)絲竹悠揚，雪落在池中殘荷的枯枝上?；适宄捯簧碛H王朝服，閑適地斜倚在軟榻上，
把玩著一柄上好的玉簫。他帶著儒雅的微笑，眼角帶著常年笑意堆疊出的細紋。
若非前世親眼目睹他站在尸山血海之上，手握滴血長劍的猙獰模樣，
我?guī)缀跻俅伪凰@副偽善的皮囊所迷惑?！扒迩鍋砹?？快坐。”楚蕭抬眼，
帶著笑意招呼我坐下。那模樣仿佛真心喜愛我這個侄女，“前些日子聽太醫(yī)說你憂思過度，
皇叔可是掛念得很?！蔽夷樕狭⒖虛P起一個毫無破綻的、屬于前世那個驕縱天真公主的笑容，
帶著恰到好處的嬌憨。提著裙角在楚蕭下首坐下：“勞皇叔掛心，清清早就沒事啦！
就是夜里總夢到些光怪陸離的東西，醒來就忘了?！薄暗故腔适澹泵?，
還要抽空關心清清這點小事，心里真是過意不去呢?！蔽夷砥鹨粔K精致的荷花酥，小口吃著。
“傻孩子，你是皇兄唯一的血脈，皇叔不關心你，關心誰去？”蕭啟哈哈一笑，
眼中精光一閃而逝，語氣越發(fā)溫和?！皩α?，
前幾日趙珩那小子還特意托本王給你帶了南邊新貢的幾匹云絲，說是最襯你的膚色。這孩子，
倒是有心。”聽到他主動提起這個名字，我心里惡心的不得了，幾乎快要干嘔出來。
但再抬頭時，臉上依舊是那副天真爛漫的神情，甚至還恰到好處地飛起一抹紅暈，
帶著少女的羞澀?！八傔@樣?；适迥蓜e夸他，回頭他更要得意忘形了。
”我心里冷笑。云絲？這種小恩小惠，身為公主本就不缺。一切對我的好，
不過都是他迷惑我的障眼法罷了。前世宮變前三個月，正是趙珩利用我的信任，頻繁出入宮。
甚至以駙馬身份參與禁衛(wèi)輪值，趁著冬傷退，不動聲色的推舉楚蕭的人上位！
這對狼狽為奸的豺狼，早已磨利了爪牙?！澳贻p人嘛，得意些也無妨。
”楚蕭對我的反應十分滿意。話鋒一轉(zhuǎn)，狀似無意地提起，“說起來，過幾日冬狩大典，
禁軍護衛(wèi)之事，本王瞧著還是得讓趙珩多擔待些。年輕人，總該歷練歷練。清清，你說是吧？
”我笑容一頓，除了利用我讓冬受傷，前世趙珩還利用負責外圍護衛(wèi)之便，
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一支叛軍精銳提前埋伏在了獵場外圍的山林中。那支伏兵，
最終成了刺向皇城心臟的利刃?！盎适逭f得對，是該讓他歷練?！蔽矣昧δ笾璞?，
指節(jié)泛白，臉上卻笑得越發(fā)甜美?！安贿^嘛……”拖長了調(diào)子，帶著點小女兒的任性，
“皇叔您也知道，趙珩性子有時候急了些，冬狩大典那么大的場面，
萬一出點紕漏……”“清清倒不是擔心別的，就怕有損皇家顏面呢。
”“不如……讓夏將軍協(xié)助？他本就是禁軍統(tǒng)領，做事向來穩(wěn)重，正好可以提點提點趙珩。
”“夏將軍？”楚蕭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中掠過一絲審視。
難道楚清清察覺到了什么？夏離，那個出身寒微卻憑借軍功一步步爬上來的年輕統(tǒng)領。
陰差陽錯得知夏離是楚清清的暗衛(wèi)，冬狩大典所有的謀算，本就是針對他而起。若他還在，
那皇宮就是無法侵入的銅墻鐵壁。我立刻捕捉到了這瞬間的遲疑，心中冷笑更甚。
不等楚蕭開口，便搶先一步，用一種帶著點撒嬌和賭氣的口吻道：“皇叔，
您不是最疼清清了嗎？”“不然……不然清凰去求父皇，說皇叔您不疼我了！
”我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樣。楚蕭看著眼前這個“任性妄為”、“不知世事”的侄女，
果然還是那個被寵壞了的、只憑個人喜好行事的草包公主。讓她察覺到自己謀算多年的計劃？
真是天大的笑話！夏離那種不識時務的石頭，參不參與護衛(wèi)又何妨？借冬狩的機會，
他便再也做不了護衛(wèi)了……楚蕭眼底深處閃過一絲陰鷙?！昂煤煤茫滥?，都依你！
”楚蕭無奈地笑著，仿佛拿我毫無辦法?！熬鸵狼迩宓囊馑?，讓夏將軍從旁協(xié)助。
不過……”他話鋒一轉(zhuǎn)，帶著長輩的“關切”?！跋膶④姰吘鼓贻p氣盛，凡事以大局為重，
不如趙珩心思細膩。還是以輔佐為主，這冬狩大典的水可深著呢?！薄扒迩逯览玻?/p>
皇叔最好了！”我笑道，眼底深處卻是一片凜冽。水深？很快，我就要把這潭渾水徹底攪翻！
夏將軍是我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前世宮門被破、亂軍四起時，唯一一個逆著潰逃的人流，
拖著受傷的手臂拼殺，帶著幾十名親兵拼死向她寢宮方向沖殺的忠魂！
更是父皇最得力的禁軍統(tǒng)領！這一世，絕不能讓他重蹈覆轍！03冬狩。旌旗獵獵，
號角長鳴?；始耀C場外圍，趙珩一身銀亮甲胄，端坐馬上，身姿挺拔，面容英俊依舊，
引得不少隨行女眷側(cè)目。他目光看似沉穩(wěn)地掃視著山林邊界，指揮若定，
一派青年才俊的風范。只有偶爾投向遠處皇家營帳方向時，
眼底深處才會掠過一絲志在必得的精光與不易察覺的輕蔑。我身著便于騎射的緋色勁裝，
身姿矯健，策馬在父皇御駕旁隨行。目光卻如同最敏銳的鷹隼，不動聲色地掃過外圍的山林。
那些看似尋常的密林深處，卻處處透著殺機——冬日里本不該有的鳥鳴聲四起，
某些地段被刻意踩踏又偽裝的灌木痕跡，
被風從密林深處帶出來的、本不該出現(xiàn)在此地的炭火氣息……一切都與前世的記憶嚴絲合縫。
我的目光掠過趙珩的背影，此刻，那些他帶來的致命毒牙，
就潛伏在離獵場不遠處的山林陰影里?！斑荨币宦暭Q劃破了空氣，是趙珩的箭。
不遠處的樹叢中，一只雄鹿被射中后腿驚慌的逃竄?！昂眉?！”楚蕭驚呼地夸贊道?！氨菹拢?/p>
臣去去就回！”趙珩提起韁繩，朝著鹿逃竄的方向追去?！肮?，本王也一同前去！
”楚蕭策馬緊跟著，不久二人就消失在叢林深處。順和帝年近五旬，
略顯富態(tài)的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好，好！駙馬和四弟真是好身法！若是帶回鹿角，
朕重重有賞！”我也搭弓，射向枝頭的一只錦雞?！案富?，您看那只錦雞！羽毛好漂亮！
”我指著遠處一片茂密的灌木叢，聲音清脆，帶著少女的雀躍，“兒臣想要它的尾羽做毽子！
”我脆生生一笑，一夾馬腹，緋色的身影如同離弦之箭。
朝著我所指的方向——那片密林邊緣、叛軍伏兵最可能藏匿區(qū)域的下風處——疾馳而去。
馬蹄踏過草地，發(fā)出沉悶的聲響。我的目標很明確，那片區(qū)域正是前世趙珩藏兵的地方。
冬已經(jīng)調(diào)查到可疑的密信呈上，與前世的毫無防備不一樣，這次我是有備而來！
一道玄黑色的身影如同魅影在側(cè)邊跟隨護衛(wèi)，正是夏離將軍，也是冬。不知道縱馬了多久。
我扭頭，正對上冬近在咫尺的臉。他不知道我早已知曉他的身份，
此時是以夏離將軍的身份出現(xiàn)在我眼前。那是一張棱角分明的臉。劍眉濃黑，鼻梁挺直，
下頜線條剛硬，嘴唇緊緊抿著，透著一股刀鋒般的冷峻。此刻，
他那雙深邃銳利的眼睛正緊緊盯著我的方向，卻不敢直視我的眼睛。“公主，
前方已是獵場外圍，請回吧?！薄按奥殲槟″\雞羽毛來。
”他的聲音低沉而帶著不易察覺的緊張，與平日里作為“冬”時的沉默寡言截然不同，
刻意改變了聲線。我勒住馬，回頭看他。陽光透過稀疏的林木，落在他的臉上。
這是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他的面容，不再是黑暗中模糊的輪廓或帶著面具的臉。堅毅，
忠誠，還帶著不可察覺的……擔憂？前世，他就是在這里，為了救我，失去了右臂。
我的心猛地一揪，但臉上卻綻開更加明媚甚至有些蠻橫的笑容。“夏將軍？”我歪著頭，
故作打量，“本公主想要的東西，何時需要假手他人了？”“我就要自己獵！
那錦雞狡猾得很，驚走了你賠我嗎？”話音未落，我猛地一揚馬鞭，馬兒嘶鳴一聲，
朝著更深、更靠近伏兵可能藏匿區(qū)域的方向沖去！“公主！”夏離臉色驟變，
再也顧不得君臣禮儀，急喝一聲，策馬緊追上來。他的任務是保護我，
絕不能讓我有任何閃失。就在我沖入一片異常寂靜的林間空地時——“吼?。?！
”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猛然炸響！左側(cè)密林中，一頭體型龐大、雙目赤紅的黑熊站立而起，
裹挾著腥風，直撲向我！一切如同前世重演！那熊出現(xiàn)的時機和位置，精準得可怕，
絕非偶然！必然是被人刻意引至此處，算準了我的路線！巨大的熊掌帶著撕裂空氣的惡風，
朝我的方向襲來。我早已有所準備，沒有任何驚慌，搭弓朝熊頭部射去。
這只箭早已按照熊的劑量，涂上了見血封喉的劇毒。電光火石之間！
“咻——”幾乎和我的箭同時。一支利箭從我身后破空而來。
精準無比地射入黑熊張開血盆大口的軟顎！力道之大，箭簇幾乎從其后腦透出！是夏離！
黑熊一個踉蹌，歪著身子跌坐，但卻沒有徹底倒下，劇痛反而徹底激發(fā)了它的兇性。
我心里一驚，正準備搭弓朝它射去第二箭。可不知何時，竟從密林深處有箭射向我的方向。
拉起韁繩驚險地躲開，可我射向熊的箭卻歪斜著去了錯誤的方向。這第二箭，被熊躲開了！
黑熊發(fā)出痛苦的狂吼，赤紅的眼睛死死鎖定了落單的我，再次猛撲過來！距離太近，
速度太快！我已來不及射出第三箭！“公主！躲開！”夏離暴喝一聲，
竟直接從飛馳的馬背上騰空躍起，棄弓拔刀，整個人如同撲火的飛蛾，
義無反顧地撞向那頭狂暴的巨獸！玄黑色的身影與兇惡獸影猛烈撞擊在一起！“鏘！
”刀鋒砍入厚實皮毛和脂肪的悶響，以及骨骼碎裂的可怕聲音同時響起！不！?。?/p>
我的心臟狂跳，幾乎要跳出胸腔。怎么會？怎么會！明明已經(jīng)做足了準備，
是我太自以為是了……幾乎是一瞬間。夏離用左肩硬生生扛住了熊掌的一次拍擊，
借勢將整個身體的重量和長刀全力送入了黑熊的頭顱！鮮血狂飆！
滾燙的熊血和夏離肩胛處滲出的鮮血混在一起，染紅了他的盔甲和地面。
黑熊發(fā)出最后一聲不甘的哀嚎，轟然倒地。而夏離也被那巨大的沖擊力帶得踉蹌后退數(shù)步，
用長刀拄地才勉強穩(wěn)住身形。他的左臂不自然地垂落著，顯然剛才硬扛那一下，受傷不輕。
“冬！”我驚呼著從地上爬起，撲到他身邊，聲音帶著真實的顫抖。不是演戲，而是后怕。
前世他失去右臂的慘狀和此刻他左肩淋漓的鮮血重疊在一起，讓我的心臟幾乎停止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