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景泰二十三年,暮春。京都姜府的梨園內(nèi),白梨花瓣簌簌飄落,像一場無聲的雪。
姜梨坐在梳妝臺前,看著銅鏡里映出的容顏——柳葉眉,杏核眼,鼻尖微翹,
是京中貴女里最標(biāo)準(zhǔn)的嬌俏模樣??芍挥兴约褐溃@張臉下,
藏著怎樣一顆惶恐不安的心?!靶〗悖蛉俗屇デ皬d,說是有客人來。
”丫鬟青黛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姜梨點點頭,起身理了理月白色的襦裙。走到前廳門口,
就聽到里面?zhèn)鱽硎煜さ男β?,是母親柳氏的聲音,卻比往日多了幾分刻意的熱絡(luò)。
她推門進去,一眼就看到坐在柳氏對面的婦人——穿著一身半舊的青布衣裙,
鬢邊插著一支素銀簪子,眉眼間竟與柳氏有三分相似。而婦人身邊站著的少女,
穿著洗得發(fā)白的粗布衣裳,低著頭,露出的側(cè)臉,竟與銅鏡里的自己一模一樣。
姜梨的心臟猛地一縮,指尖瞬間冰涼?!鞍⒗鎭砹耍爝^來見過蘇姨。”柳氏笑著招手,
眼神卻不自覺地避開姜梨的目光。那被稱作“蘇姨”的婦人抬頭看向姜梨,眼眶瞬間紅了,
嘴唇動了動,卻沒說出話來。她身邊的少女也抬起頭,露出一張與姜梨絲毫不差的臉,
只是那雙眼睛里,沒有姜梨的嬌怯,反倒帶著幾分警惕與倔強。“這是蘇姨的女兒,
名叫阿苑?!绷系穆曇粲行┌l(fā)顫,“她們母女剛從南方來,要在咱們府里住些日子。
”姜梨站在原地,腳步像灌了鉛一樣沉重。她看著阿苑,看著那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
一個塵封了十七年的秘密,像潮水般涌上心頭——當(dāng)年母親生產(chǎn)時,她與阿苑一同降生,
卻因一場意外被抱錯,她成了姜府的嫡小姐,而阿苑,
卻跟著蘇姨在南方的小鎮(zhèn)上吃了十七年的苦。這個秘密,
是她十歲那年無意中聽到柳氏與奶娘的對話才知道的。這些年,她無數(shù)次想過要去找阿苑,
可柳氏的警告始終在耳邊回響:“阿梨,你是姜府的嫡小姐,這是你的命。
若是讓外人知道你不是我親生的,你和姜家都不會有好下場。”“小姐,你怎么了?
臉色這么白?”青黛扶住姜梨,小聲問道。姜梨回過神,勉強笑了笑:“沒事,
許是剛才在園子里吹了風(fēng)?!彼叩教K姨面前,屈膝行禮,“蘇姨好,阿苑妹妹好。
”阿苑沒有回禮,只是冷冷地看著她,眼神里帶著毫不掩飾的敵意。
蘇姨連忙拉了拉阿苑的衣袖,對著姜梨歉然道:“阿苑不懂事,小姐莫怪?!绷弦姞睿?/p>
連忙打圓場:“小孩子家嘛,難免認(rèn)生。青黛,先帶阿苑去后院的偏房安頓,
我跟蘇姨還有話要說?!鼻圜鞈?yīng)了聲,帶著阿苑往后院走。阿苑路過姜梨身邊時,
故意撞了她一下,壓低聲音說:“你占了我的位置,總有一天,我會拿回來的。
”姜梨的身體晃了一下,看著阿苑的背影,心里滿是苦澀。她知道,阿苑說的是實話,
這十七年的榮華富貴,本就該屬于阿苑。前廳里,柳氏屏退了下人,
只剩下她和蘇姨、姜梨三人。柳氏看著蘇姨,眼眶泛紅:“姐姐,這些年,委屈你和阿苑了。
”蘇姨搖了搖頭,眼淚掉了下來:“不委屈,只要阿苑能好好的,我就滿足了。
只是……”她看向姜梨,眼神復(fù)雜,“阿梨這孩子,也是苦命?!苯娴拖骂^,
聲音帶著一絲哽咽:“母親,蘇姨,當(dāng)年的事,我都知道。”柳氏和蘇姨都愣住了。
柳氏上前一步,抓住姜梨的手:“阿梨,你……你什么時候知道的?”“十歲那年,
我聽到您和奶娘的對話?!苯嫣痤^,看著柳氏,“這些年,我一直活在愧疚里。我知道,
我不該占著阿苑妹妹的身份,享受本該屬于她的一切?!碧K姨嘆了口氣:“這不能怪你,
要怪就怪當(dāng)年那場意外。若不是你父親當(dāng)年在南方任職,我和你母親同時生產(chǎn),又遇上山賊,
孩子們也不會被抱錯。”原來,當(dāng)年柳氏隨夫姜伯游在南方任職,
與當(dāng)?shù)氐奶K姓婦人同時懷孕。生產(chǎn)那日,山賊突襲,府中亂作一團,
負(fù)責(zé)接生的穩(wěn)婆慌亂中把兩個女嬰抱錯了。等姜伯游平定山賊,想要換回孩子時,
蘇姨卻帶著阿苑(真正的姜梨)離開了,從此杳無音訊。柳氏無奈,只能將錯就錯,
把真正的阿苑(如今的姜梨)當(dāng)作親生女兒撫養(yǎng)。直到半年前,姜伯游偶然在南方遇到蘇姨,
才知道阿苑還活著,于是便將她們母女接回了京都?!鞍⒗?,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
可事到如今,也只能這樣了?!绷系穆曇魩е鴳┣螅澳愀赣H已經(jīng)跟我說了,
會給阿苑安排一個好前程,讓她嫁個好人家,絕不會虧待她。你還是姜府的嫡小姐,
這一點不會變?!?姜梨看著柳氏,心里滿是矛盾。她知道柳氏對她的好是真心的,
這十七年的養(yǎng)育之恩,她無以為報??伤仓溃⒃愤@些年吃了太多苦,
她不能再自私地占著本該屬于阿苑的一切?!澳赣H,我想……”姜梨深吸一口氣,
“我想把嫡小姐的身份還給阿苑妹妹?!绷厦偷厮砷_她的手,臉色瞬間變得慘白:“阿梨,
你瘋了?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你從小在姜府長大,錦衣玉食,若是沒了嫡小姐的身份,
你以后該怎么辦?”“我不在乎?!苯鎿u搖頭,“這些年,
我享受了本該屬于阿苑妹妹的生活,已經(jīng)很對不起她了。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蘇姨看著姜梨,眼里滿是贊許:“阿梨,你是個好孩子??蛇@身份之事,
不是說換就能換的。你父親已經(jīng)跟朝中的同僚說過你是姜府的嫡小姐,若是突然改口,
會引來非議,對姜家也不好。”姜梨沉默了。她知道蘇姨說的是實話,在這京都,
身份地位比什么都重要,一旦出錯,不僅她和阿苑會受牽連,整個姜家都會陷入困境。
“不如這樣,”蘇姨想了想,“讓阿苑以你表妹的身份留在姜府,等過些日子,
再給她尋一門好親事。你還是姜府的嫡小姐,只是以后,要多照拂阿苑一些。
”柳氏連忙點頭:“是啊阿梨,這樣最好。你父親也說了,會給阿苑準(zhǔn)備豐厚的嫁妝,
絕不會讓她受委屈?!苯婵粗虾吞K姨期盼的眼神,終究還是點了點頭。她知道,
這是目前最好的辦法,可她心里清楚,她和阿苑之間的矛盾,
絕不會因為一個“表妹”的身份就消失。接下來的日子,阿苑以“表妹”的身份留在了姜府。
柳氏給她做了許多新衣裳,還請了先生教她讀書寫字、禮儀規(guī)矩??砂⒃穮s不領(lǐng)情,
總是故意跟姜梨作對——姜梨在書房看書,她就故意在外面大聲喧嘩;姜梨穿著新做的衣裙,
她就說顏色俗氣;甚至連柳氏給姜梨準(zhǔn)備的點心,她也要搶過去吃,
還說:“這本來就該是我的?!备锏南氯艘部闯隽硕四撸较吕镒h論紛紛。
有人說阿苑是嫉妒姜梨,有人說姜梨占了阿苑的身份,還有人說柳氏偏心,對阿苑太過縱容。
姜梨看在眼里,卻從不計較。她知道阿苑心里有氣,這些年的苦,
不是幾件新衣裳、幾頓好吃的就能彌補的。她只是默默地承受著阿苑的刁難,
偶爾還會主動給阿苑送些點心、首飾,希望能化解兩人之間的矛盾。可阿苑卻不領(lǐng)情,
甚至變本加厲。這天,京中貴女們在護國寺舉辦賞花宴,姜梨本不想去,卻被柳氏逼著去了。
宴會上,阿苑突然站起來,指著姜梨說:“各位姐姐,你們知道嗎?
姜梨根本不是姜府的嫡小姐,我才是!當(dāng)年因為一場意外,我們被抱錯了,
她占了我的身份十七年,享受了本該屬于我的一切!”全場嘩然。貴女們紛紛看向姜梨,
眼神里滿是驚訝、好奇,還有幾分鄙夷。姜梨的臉?biāo)查g變得慘白,手指緊緊攥著裙擺,
幾乎要將布料捏碎。柳氏也在場,她連忙站起來,臉色鐵青:“阿苑!你胡說八道什么!
快給我住口!”“我沒有胡說!”阿苑紅著眼睛,聲音帶著哭腔,“我娘可以作證!
當(dāng)年在南方,是穩(wěn)婆把我們抱錯了!姜梨,你敢說你不知道嗎?
你敢說你不是占了我的身份嗎?”姜梨抬起頭,看著阿苑,心里滿是疲憊。她知道,
這件事終究還是瞞不住了。她深吸一口氣,走到阿苑面前,輕聲說:“阿苑妹妹,
你說的是實話。當(dāng)年的事,我知道。這些年,我一直很愧疚,也想過把身份還給你。
可母親和蘇姨都說,這樣會給姜家?guī)砺闊?,所以才讓你以表妹的身份留下。我知道?/p>
我對不起你,可我……”“夠了!”阿苑打斷她,“你現(xiàn)在說這些有什么用?
你已經(jīng)享受了十七年的榮華富貴,而我呢?我在南方的小鎮(zhèn)上,每天吃不飽穿不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