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聲淅淅瀝瀝,敲打著“嶼書店”的玻璃窗,形成一道天然的白噪音屏障。我正踮著腳尖整理書架頂層的舊書,指尖掠過書脊時帶下一縷輕塵。
這是周五的晚上,本該有些顧客,但大雨讓許多人選擇窩在家里。我并不介意,反而享受這份寧靜。書店里只開了一半的燈,暖黃光線籠罩著木質(zhì)書架和深綠色沙發(fā),空氣中彌漫著舊紙張和咖啡豆混合的獨特香氣。
我剛抱起一摞需要歸位的書,門鈴?fù)蝗磺宕嗟仨懥似饋怼?/p>
這種天氣還有客人?我有些驚訝地轉(zhuǎn)身。
門口站著個渾身濕透的男人。雨水從他深棕色的發(fā)梢滴落,劃過清晰的下頜線,落在已經(jīng)濕透的灰色外套上。他看起來約莫二十七八歲,比我稍高一些,手里緊緊抓著一個黑色畫筒,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
最讓我注意的是他的眼睛——即使隔著一段距離,也能看出那是雙極其明亮的眼睛,此刻卻帶著掩不住的疲憊,像蒙了層霧的星空。
“抱歉,我能進(jìn)來避會兒雨嗎?”他問,聲音比聽起來要柔和些。
“當(dāng)然,請進(jìn)?!蔽疫B忙放下書,從柜臺底下取出干凈的毛巾遞過去,“擦擦吧,別感冒了。”
他猶豫了一瞬才接過毛巾:“謝謝。弄濕了你的地板,不好意思?!?/p>
“地板擦干就好,人才重要?!蔽椅⑿Γ耙赛c什么嗎?熱美式可以嗎?”
他點點頭,又從口袋里掏出錢包。我注意到那錢包已經(jīng)很舊了,邊緣磨損得厲害。
“這杯算我請你的,”我說,“雨天特惠。”
他似乎想拒絕,但最終只是低聲道謝,用毛巾擦著頭發(fā)走到靠窗的位置坐下。那里是書店最安靜的角落,有張小小的圓桌和一把舒適的扶手椅。
我轉(zhuǎn)身去做咖啡,蒸汽棒發(fā)出輕柔的嘶嘶聲。透過咖啡機的反光,我能看到他安靜地坐在那里,望著窗外出神。雨幕中的城市燈光在他眼中折射成點點光斑。他確實像只被雨淋濕的貓,我想,警惕而又無助,帶著種矛盾的脆弱與倔強。
我把咖啡端過去時,他正從畫筒里取出素描本和鉛筆,但并沒有開始畫,只是將它們放在桌上,仿佛那是能給他安全感的東西。
“您的咖啡。”我輕輕放下杯子。
他像是從沉思中被驚醒,微微顫了一下:“謝謝?!比缓笏⒁獾娇Х壬系睦ā伊?xí)慣性地做了片簡單的葉子形狀。
“你會拉花?”他問,聲音里有一絲驚訝。
“開店的基本技能之一?!蔽倚πΓ奥?。”
回到柜臺后,我繼續(xù)整理書籍,但注意力卻不自覺地飄向窗邊。他只是坐在那里,雙手捧著溫暖的咖啡杯,偶爾小口啜飲,目光始終望向窗外。有那么一瞬間,我覺得他好像不是在看雨,而是在試圖記住雨的形狀。
雨勢漸小,街上開始有車輛駛過,濺起細(xì)小的水花。我以為他會很快離開,但他依然安靜地坐著,仿佛整個世界都與他隔著一層玻璃。
一個多小時后,雨終于停了。他緩緩起身,將毛巾整齊疊好放在椅子上,把空咖啡杯送回柜臺。
“謝謝你的咖啡和...避難所?!彼f這話時,終于直視了我的眼睛。那雙眼睛在燈光下呈現(xiàn)出一種溫暖的琥珀色,與最初的清冷感截然不同。
“隨時歡迎。”我說,“書店本來就是避雨的好地方?!?/p>
他嘴角微微上揚,那幾乎算不上一個微笑,但讓他整張臉柔和了許多。然后他推開門,走入雨后的清新空氣中。
我拿起他疊好的毛巾,發(fā)現(xiàn)下面壓著五元錢。他最終還是付了咖啡錢。
收拾杯子時,我注意到杯墊上有個極小的素描——一片葉子,與我剛才做的拉花一模一樣,筆觸簡潔卻生動。
窗外,他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街角。我拿起杯墊,指尖拂過那細(xì)膩的鉛筆線條,不知為何,心里隱隱覺得這不是我們最后一次見面。